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经历多少次,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间都无比难熬。戴文匆匆看了一下情况,就去跟警方交涉弗兰克和那个谜之男人的事了。邦妮留在了迈克尔的手术室外,我盘腿坐在走廊拐角,听着周围嘈杂的脚步声与纷乱的英语交谈,感觉自己正在魂游天外。
有人的步伐停留在了我身边,紧接着有一只有力的手覆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我很熟悉、但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奇怪的脸。
“……兰迪?”
“我听说实验室那边发生了事故,瑞德先生说你来了医院。我正好在附近,就来看看情况。”兰迪.罗蒙说着把我从地上搀起来,左右看了看我的脸。“看样子你没事,阿比琳。”
“我的同伴受伤了……抱歉,我现在脑袋很乱,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受伤的是之前在酒会上见到过的奈特先生,是吗?”令我意外地,兰迪对KARR相当有印象。“他真是个运气不好的人啊,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赶过来……不过,兰迪,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逃也似的和他告别,跑到了走廊另一端,下了几层楼,钻进卫生间旁边一间没有人的母婴室。
封闭的空间和相对温暖的灯光让我不断加速的心跳终于有了缓和下来的趋势,我在凳子上坐下来,十指插入发间,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鼓起勇气给父亲拨通了电话。
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父亲肯定已经知道实验室那边发生了事故。听到他的声音后,我的理智和记忆仿佛双双崩盘,我组织不好语言,也记不清自己上一秒刚刚说了什么,我只清楚自己哭了,还断断续续地重复一句话——
“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虽说早在我自暴自弃中止学业时,我就和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我们默认的是,我还会继续留在家里,只不过我不会成长,不会抛头露面,不会成为父亲的助力。但此刻,我真心实意地担忧着,自己擅自与基金会的共同行动会不会影响到父亲的事业和人际关系。
等到我抽泣着平复喘息,父亲确认我在听,他才缓缓说道:“我会尽快去联系基金会,之后与奈特工业达成合作关系。你先跟他们待在一起,不要落单。”
“……啊?”我从挂在墙上的盒子里抽出一沓纸巾,擦拭眼泪和鼻涕,想知道是不是脑袋过于昏沉而理解出了偏差。
“按照你的说法,莱文公司的实验室里肯定有些超出现今医学科学与道德范畴的研究。而保护着你的基金会与莱文公司发生了冲突,对吗?据我所知,奈特工业是基金会最初创立的支持者之一,如今也是基金会的产业,那么张氏电子会成为奈特工业的伙伴。这样一来,我就也是你的后盾了,琳琳。”
父亲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平静,且不留给我质疑的余地,就像当初叫我回家参加相亲时一样。
“可……可是基金会做的事也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而且就算这次冲突平息,基金会也可能会招惹其他麻烦!他们……说真的,他们在做相当于私家侦探的工作,不该轻率地把张氏电子的未来和这种组织绑定!……”
“可你现在和基金会在一起不是吗?未来你也会被基金会的对手视作基金会的一员。”父亲打断了我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在做出决定前是有调查过奈特工业的历史与前景的。而自从你与基金会的案子第一次产生交集,我就在调查基金会了,别以为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是你的爸爸,张琳。想保障自己女儿的安全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我无法再反驳他了,听着他陈述了些我听不懂的公司分析,然后挂掉了电话,无力地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了手术室所在的楼层。艾波这时也赶到了,她坐到我旁边,安抚般把手搭在我的后背上。
“迈克尔很顽强。”许久,她轻声说。“虽然我没有与KARR交涉过,但我觉得他也如此。我们不会失去任何同伴的。”
正如之前治疗骨折的医生所说,KARR的身体体质绝对稳定,大概正是拜这一点所赐,他的手术结束得比迈克尔要早。我作为KARR的陪同者,被医生嘱咐了注意事项,又被艾波托付了陪护KARR的任务。往好处想,她或许是想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已经脱离危险的伤患身上,就不会满脑子操心没有脱离危险的那个了。
当天晚上,迈克尔也被送入了可陪护病房。艾波过来通知了我这个好消息,然后就去找戴文了。她告诉我,不要多想,只要安心照顾KARR就好。KITT就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待命,他会为我们排除一切危险因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联系他。
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趴在陪护椅的小桌板上,无意识地盯着手机里与父亲的通话记录。虽然距离实验室事故才过了不到一天,但我身心俱疲得仿佛已经经历了一整个星期的奔波。
——那个实验室里的男子会被怎么处置?他究竟是什么人?兰迪.罗蒙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对他的失礼会不会影响到风速汽车与张氏电子的友好关系?说到底父亲究竟是怎么考虑我们的未来的?如今迈克尔入院,斯蒂芬妮又会不会受到牵连?成为基金会的伙伴真的是个好选择吗……
我收回手机,想切断杂乱的思绪,但将胳膊枕在脑袋下后,我又被手表硌到了头。我抬起手表,看到呼叫按键的同时,不加思索地按了下去。很快,我们四个中仅剩的另一个清醒的人——KITT接起了通讯。
“喂,是阿比琳吗?”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KITT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地温柔。“我在看着迈克尔和KARR病房的监控,不用害怕,如果有人想对你们不利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我知道有你在,我不怕医院会有危险。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为了不打扰到不知何时会醒来的KARR,我走到稍远的窗边。虽然在这里看不到KITT,但仅仅是注目着停车场的一角,想着KITT就在其中,就能让我安心不少。
“我理解,阿比琳。”KITT发出一声与人类无异的叹息。“今天真是抱歉,我没能陪在你们身边。”
“我们能顺利撤出实验室,那么快抵达医院,都多亏了你,KITT。”我看着进出停车场的昏暗车灯,问道:“迈尔斯先生那边怎么样了?那个……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家伙现在在哪里?”
“基金会成功争取到了那个男人的监护权,戴文把他送到了总部。他在最近这些事件中,应该位于一个十分重要的中心,我们不能冒险让他落入别人手中。”
“这样啊……”我喃喃念叨着,回忆与那男子相处的短暂时间。“总觉得就算把他留在身边,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会不会是和KARR相同的出身?也许他有什么设定或故障,或者在转变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不会像KARR一样正常与人交流……”
“我们会努力研究的。说到KARR,如果你觉得和他独处有压力,就告诉我们,基金会会派人去帮忙的。”
我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KARR,他的半个头部被裹得严严实实,浅色的病号服衬得他的皮肤比平常更加苍白。我不禁回想起他刚刚转变成人类,被基金会软禁在总部时的日子。那时候,我从来没去看过他。在他能下地行走之前,他也是如今这副样子,被剥去防弹外壳,被禁锢在床榻上吗?
“……没关系。KARR是我现在的搭档,我会照看好他的。”
我试探着碰了碰KARR露在被单之外的手指,他的皮肤温度一直不高,但这次,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
——是因为我们沟通过、合作过、对峙过、一起完成过任务面对过困难,因为我把自己的未来投射到了他身上吗?……这次,我并不只是单纯地讨厌看到死亡,我打心底不想失去这个搭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