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岛若利第一次注意到班里那个最晚走的女生是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
初中部所在的楼宇正正好在阳面,窗户不算太大,也不是落地窗,但风景格外的好。光线也得天独厚,和热烈或温和地落在教室的每一处角落。班里有的女生在课间的时候总会说“这么晒会变黑的”,可是她却没有。
那个喜欢坐在窗边,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应同班女生请求拉上窗帘,又在黄昏时刻允许火烧云伴着暖色光亮撒到身上的女生。
他就这样在无人在意的地方看了她两年。
离开教室前往排球部的时候她经常还没离开,有的时候是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录什么,有的时候则是捧着一本书在座位上,除了翻页大概从未有过其他动作。天之骄子牛岛君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但是他不敢向前一步,不敢踏入那片黄昏,也不知道如何允许自己成为那段光景的一部分。
他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是很懂,不懂友情之外的美好的感情是什么样子。
三年级时的那次“打破”也纯属是意外。最后一次全国大赛结束,三年级的同伴们坐在体育馆,自己也是第一次参与他们之间的玩笑。过去的三年对他而言是成长的土壤,亦是向前迈进的台阶。过去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将成为未来破开一片天的底气,也会是未来功成名就之时最宝贵的一份回忆。
所以他答应了打赌,不出意外的输了,被要求去邀请一个自己认识的异性来排球部。
那天,牛岛若利跟那个坐在原位因为莫名其妙的请求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说自己不太擅长那些游戏,说刚上在班里也只和她说得上话。
她答应了,带着她身后的霞光一起向这边迈了一大步。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尾巴,也随着那一步轻轻地落到了自己身边,像很久之前扭过头看见的那一眼一样。
想和她做朋友但不太擅长用言语来表达,那就努力保持现状吧。
拜天童觉所赐,我和排球部三年级大部分人一起完成了午餐的最后一部分环节。
下午上课前我回到了教室,手里还拿着刚刚牛岛若利递过来的可可。看见我手中东西的天童贱兮兮地凑过来,“哦?呀?”了半天,见我不主动开口,才左一下右一下地在我面前晃荡,问:“现在包括你了吗?”
我想了想这个“包括”是什么意思,思考再三才确定还是刚到餐厅时那个关于恋爱秘籍的俘获芳心的话题。说起这件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包括,你居然找牛岛君一起来骗我?”
天童摆摆手指,让我别生气,随后莫名其妙而生硬地转移话题:“放学的时候能不能帮我送一下课本?”
我明白了他这是给我去排球部的机会,嘴上还是不饶人:“你怎么不自己拿?”
“诶,别这么冷漠嘛,这是奇迹boy阿觉为你创造的绝妙机会。”
事发突然,但有机会不能不利用,放学后我踏着夕阳西下的光,走到了体育馆门口。
刚好门没有关严,之前偶然因为餐厅机器故障刷不上卡被我帮了一个小忙的五色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站着。
我悄悄喊他:“阿工!”
听到我声音的五色扭过头,眼里的小星星活像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狗突然扭头看见了妈妈:“学姐!”
“嘘嘘嘘,小声一点!别让鹫匠教练发现我了。你帮我叫一下天童……啊牛岛君也可以,多谢啦。”
“好!学姐等我!”眼睛燃烧着火焰,仿佛接下什么重任的单细胞孩子重重地对我点了点头,向着刚好在休息的牛岛若利走去。
我看见不远处的牛岛突然有点表情不对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见的我,我总觉得氛围有些奇怪。虽然他往常也是没什么表情,他点了点头后就往这边走,总觉得五色和他说完话以后他的面色变得凝重了。
似乎也掺杂了些许莫名其妙的不甘心?他摆了摆手让五色去训练,五色点点头后向我这边笑了笑后跑着离开。回过头的牛岛若利则是向我颔首,在得到我回应后破天荒地主动挑起话题。
“你和五色很熟吗?”
我听见走过来的牛岛选手莫名其妙地问我。
我点点头,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我和这个单细胞孩子认识的经过,无非是忘记带饭卡的一年级和经常去排球部偷看知道他是谁的三年级热心学姐,一来二去聊了两句后就熟了,甚至天童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我来排球部的借口。不过最后这一部分我没敢跟面前的人提,只是欲盖弥彰地最后总结:“帮过工一个小忙,后来就熟了。”
牛岛的表情听到我们认识之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是表情并没有变得放松,他接着追问:“那你……叫五色直接叫名字?”
我觉得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我们认识呀。”
牛岛若利向我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像我有始无终的暗恋开始的那天一样。不请自来地靠近,若无其事开口说一些超出我心理承受范围的话:
“我们也认识,你没有喊我。”
他胳膊上因训练产生的汗没来得及擦干,这时候我也才看见他呼吸的频率稍微有些快,应该是刚打完一场练习赛。
突然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了。
我听到自己小声地嘟囔,不清不楚地吐字。我说,你如果不介意的我可以喊。
“若利君。”
我像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一样,喊了他的名字。
“嗯。”
他点头,我感觉这人好像有些高兴。
有人说一个人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很容易记不清自己在情绪激动时经历的事情,所以那天从排球部离开后我回家就“忘记”了自己经历了什么。忘记了牛岛若利说的话,忘记了自己如何跟他告别,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
等我的精神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晚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是说根本没有恋爱秘籍吗?为什么我还是被蛊惑得险些迷失自我。
这是你自创的恋爱秘籍的内容吗,若利君?
“呐呐,昨天若利君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他回去以后比平时更沉默了。”
第二天上午的课间,少有的没有去找排球部的大家聊天的天童突然凑到我旁边。
我对他耸了耸肩,问他要不要吃薯片。在他拒绝后回答:“若利君问我为什么喊五色叫工,然后我就说我跟他认识,若利君说我和他也认识……”
“哈!所以若利昨天才那么魂不守舍!是被喊你名字了吧?”
我扭过头看向大声说出这句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濑见英太,沉痛地忍下这份让排球部王牌“魂不守舍”的罪名。但我没有忘记给自己辩解:“濑见,你要知道,我昨天也被震惊得魂不守舍。”
天童则是又添了一把火:“那你为什么喊五色的名字?”
我沉痛地回答:“我感觉他呆呆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总会母爱爆棚。”
天童了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嘴上不饶人:“阿工确实看着像你和谁的孩子。”
我拍走他的爪子,把薯片递给逐渐把我围成一个圈的排球部巨人们,顺便恐吓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罪魁祸首:“天童君,你最好谨言慎行。”
濑见英太抓住了这个聊天的空隙,问我下周就是春高预选赛了,要不要去看。
我回答:“当然要去,你们不来问我我也会去看的好吧。”
“当然~要去~看若利君啦~”
天童又凑过来,看着我一个词一个词地拉长音往外蹦,在我发火之前被濑见和刚刚到来的大平狮音拉走,把我们隔绝开。
那年春高是我们这一届白鸟泽巅峰的末尾,乌野的副攻手拦下若利的球时,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很多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真的很爱排球。
我也是第一次真的被球场上的他吸引。
没有我最爱的夕阳的加持,没有他单独对我说话,没有光环,没有过去认识的时间,没有太多太多东西。一道栏杆就足以把我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可是我却从未觉得我离他的世界如此近过——他挚爱的排球,他为之努力,他付出了一切去向巅峰奔走的日子,都在这个还没踏进冬天的“春天”变成了泡影。
我记得球场上所有人都在落泪,因为输,因为赢,因为感动,因为各种只属于这个年纪的热血澎湃,因为还没到来的春日。
我大概也在哭。
不然牛岛若利怎么会跑到我面前递来手帕让我擦眼泪。
回到白鸟泽以后,鹫匠教练把大家都交给了主将,自己回到办公室和其他老师开会。这也是我第一次主动从排球部的大门走进去,第一次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看他对后辈们说话。
一个一个嘱咐,没有花言巧语,只是用最精简的语言告诉还未飞向高空的小鸟们,天空是属于你们的领域。
我看着他一个一个人喊名字,一句一句地说话,看着他们都在落泪,听见那句“拜托了”,突然眼前一片模糊。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我大概又在哭了。
哭到痛哭流涕,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抽噎。
牛岛若利让大家去训练,自己像刚刚在比赛场馆一样递给我手帕,却发现刚刚我擦眼泪之后的泪水还没干。我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擦去我眼角的水珠,他拿过不知道是三年级哪个人递过来的纸巾给我擦泪。
常年打排球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脸,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轻了,与击球相比不足万分之一。
濑见和大平在原地暗戳戳地和天童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五色则是在另一边哭得更大声,嚎着什么“学姐她人真的很好,跟我一样感动”,被白布一把用另一张面巾纸捂住了脸。
鹫匠教练要求的发球训练结束后,牛岛若利让我在排球部等一下。他则是跑去休息室换回了白鸟泽的制服,脱下了那件有着下划线的一号队服。
白色制服紫色领带,他穿着很好看。
好看到我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他从休息室向我这边的方向走着,我停在原地,片刻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张开胳膊向他的方向小跑。平时看着并不会有所回应的若利君像我一样张开了双臂,我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让他本人变成了我的擦泪巾。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迎着夕阳,似乎是抬起了头,又轻轻地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听我抽噎的声音逐渐停止才问:“为什么要哭?”
这时候,我的鼻音很重,嗓子也有些哑,但还是带着哭腔回答他:“我不知道,就是想哭。”
他又一次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以后还有很多比赛要打,我会努力赢的。”
我又吸了一下鼻子,把他抱得更紧,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耿直地向我承诺这么重要的事,若利,我会不好意思。”
我听到他笑了,很轻很轻的笑,他说:“这是实话。”
我还没有回答,就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询问:“你要一直看着我赢下去吗?”
我轻轻地从他的拥抱中出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想听他说完这几句话。我明白他的潜台词,也知道接下的话或许会更加重要。但是我也是第一次从牛岛若利脸上看到类似于懊恼的情绪,他说:“看见你的时候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所以想一直看着你。”
“控制不了就不要控制了若利。”
我接过他话的尾音,有些激动。
他似乎是确认了什么,用笃定的语气继续着这个在其他人之间称得上是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我听到他的声音:“我喜欢你,抱歉,今天有些唐突。”
唐突是指擦眼泪吗?
指拥抱吗?
可是我已经等这一刻太久了。
这是牛岛若利喜欢我的意思,也是我喜欢他的意思。
没有了排球部训练任务的濑见和天童平时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更多了,我一般情况下总是被他们聊的那一方。大平偶尔还会过来和他们闲聊,看见我就是笑一笑,告诉我若利可能会过来找我们。
已经成为我男朋友的牛岛若利选手作为国青队成员,不在学校的日子也逐渐多了。尤其是拿到大学保送名额后,他更多的时间就是泡在体育馆和在放学后陪我去图书馆自习。
不久之后的一个周五,温和的光从西方洒落在白鸟泽校园里。把白色的楼面照得金黄,也把没有温度的一切事物照得温暖。其实每一次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黄昏我都会想起来很重要的那一天。对他对我而言都十分重要的那一天。
也许名为若利的恋爱秘籍的书在那一天就在书写印刷,不过读者只有我,被打动攻略的人似乎也只是我。
温暖而富有侵略性的光透过他的头发,把站在校门附近的人的影子照得修长。
“若利!”
我向站在原地的他快步跑去。
“嗯。”
他同样张开手,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毫不客气地扑到他怀里,不收敛冲刺的力度——毕竟他撑得住。拥抱后又松开,转而牵着手走出校门,踏向另一条路的夕阳。
一切都像心动开始的那天一样,只是故事的主人公不再紧张,也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出现找什么借口。
光也像我一样偏爱你,若利。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