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以进去了。”护士指了指从病房里走出的纯子女士,提醒坐在门口等候的研磨和黑尾。黑尾赶紧向对方鞠躬道谢,拉起还没结束游戏的研磨,把他率先推进了病房。藤真先生就坐在床边,对他们友善地笑了笑:“需要我出去吗?”
“不用不用,藤真先生你坐。”黑尾赶紧跟对方打招呼,又拽了拽研磨,让他离病床远一点。亚树刚做完开腹手术,病床升得很高,也不知道要这样靠到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平躺的睡眠。研磨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好游戏机,看向亚树白到有些发灰的脸,一时无话。黑尾率先打开了话题,“亚树是什么问题,手术可以根治吗?”
“一部分吧。”亚树强忍疼痛,坚强地扬起笑脸,“肠梗阻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其他的还要进一步治疗。”
“那就好。”研磨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15天之后就可以吃点柔软的普通食物了,不过烤肉应该不行了,抱歉,我要食言了……”亚树垂下眼睛,“总是不能履行约定……”
“不是你的问题,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黑尾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赶紧停住,“彻底痊愈大概需要多久呢?”
“两三个月吧。还可以赶上春高,到时候我就和啦啦队站在一起给你们加油。”亚树抬起手,比了个V,手臂里的留置针大概不太舒服,让她的眉毛跳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那你记得要站到前面来,列夫的姐姐也会过来的,她可是大美女哦!”
“啊,我不要给美女姐姐做陪衬。”
研磨扯起嘴角笑了笑,亚树瞬间噤声。他慢悠悠地开口,“选拔赛决赛也可以来吧?你也不用出声,站在那里就好。”
“爸爸,那时候我可以自由外出吧?”亚树看向坐在床边的父亲。藤真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阔别已久的少年们,研磨不太喜欢他有点审视的眼神,扭头回避。
“嗯……要看你的恢复情况。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爸爸就陪你去。”
“好耶!”亚树轻轻欢呼了一声。藤真先生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不要乱动,情绪也要平稳。病房的空气很闷,虽然是豪华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这里的气氛仍然让研磨感觉不太舒服,不过,他认为更大的原因来自在场的藤真。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探视时间还是很快结束了。三人一同走出病房,在医院外的公交站点旁,一辆亮黑色的轿车缓缓开到他们身边。后车窗摇了下来,藤真先生微微探出头,招呼黑尾和研磨:“谢谢你们一直帮忙照顾亚树,我送你们回家好吗?”
黑尾还想婉拒,研磨倒是坦率地道了声谢,打开了车门。“我们更该谢谢您,藤真先生,医院离我们家都挺远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黑尾十分不自在。研磨除了上车前的感谢,也一句话不说,像平常一样靠在座位靠背上,只是没有打开游戏机。偷偷瞟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司机,黑尾的内心五味杂陈,亚树啊亚树,难道你是什么家庭背景复杂的大小姐吗?明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刨土小屁孩啊!
“前面就是黑尾家。”这次,是研磨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车窗外的建筑,藤真便招呼司机,把车停在了黑尾家前。黑尾的脖子有点发僵,没法回头打量研磨的情况,他抬起眼,迅速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和藤真先生、研磨统统对上了视线。两人的表情都波澜不惊,但车内的气氛让人窒息,他的手虚虚地搭在车门把上,最终还是为自己的好友站了出来:“藤真先生,我和研磨的关系,不比研磨和亚树的关系差,我们三个之间都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啊。”如果没有眼角的鱼尾纹,藤真现在的笑容和少女漫的男主角一模一样,“所以呢?黑尾同学的意思是?”
“藤真,这孩子是不是被你吓到了?”司机扭过头,“不得不说,和她离婚之后你确实越来越可怕了,打官司害人不浅啊。”
“没办法,我家亚树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孩子。”藤真叹了口气,“从小就大病小病不断,那女人还要没收我的探视权,最后还得逞了,面对她还有她的朋友,我忍不住会变得很严肃啊。”
“我能理解。”研磨也插进了大人的谈话中,“她很容易让别人担心。”
“孤爪同学是这么看待亚树的啊。”
“嗯。实话实说,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她很麻烦。”看着黑尾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研磨继续淡定地说,“所以,有什么问题,或者她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会处理好的。”
“那倒不必麻烦孤爪同学。”藤真脸上的笑意却慢慢褪去,表情变得更加认真,“我只是很高兴。亚树有一些不错的朋友,这方面我终于可以放心了。谢谢你们,我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了。”
研磨也跟着下了车,反正距离不远,没必要多蹭那几百米。黑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害怕亚树的爸爸会兴师问罪啊——唉,我……我要喝点柠檬水。”
你其实想说“有点羡慕亚树”吧。研磨也跟着他钻进了屋子,“也给我倒一杯。”
说是十五天出院,三个月痊愈,但亚树并没有回来上学。帮她交来假条的也不是藤真先生,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短发女人,下半张脸和亚树很相似,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态。研磨还在犹豫要不要请假去看看亚树,排球部传来消息,体育馆修缮终于轮到他们了,猫又监督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黑尾和研磨一起去看望她。研磨收拾了一些自己已经通关的卡带,装在小盒子里,给亚树带了过去。敲开亚树的房门,她看起来很虚弱,但还是非常高兴。招呼客人坐下来后,亚树开始忙前忙后,泡了红茶,又从冰箱里端来半月烧和奶油饼干,“这些是我从神奈川回来之后买的,现在完全吃不了了。反正我也带不走,你们吃掉吧!”
“带走?你要回去了吗?”
“嗯。妈妈来接我。”
看着桌上的点心,两人一时无话,不知道是她一言不发地离开更难受,还是今天的告别更让人不舍。最终,黑尾拿起一块半月烧,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说,“你当时为什么不买点柔软的点心啊,这些硬邦邦的点心一口都没吃到吧。”
“因为那时候胃不舒服,我的想法是买点硬的可以嚼得更久……”
“你的思路也太异于常人了。”
“不会啊,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研磨你……你怎么也这么想……”
研磨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拿起一块鸽子奶油饼干,沾了沾红茶,放进嘴里。“如果是玛德琳蛋糕的话,可以泡在茶水里吃一点。”
“我回大阪之后烤一点试试。”亚树端坐在桌边,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可惜,这个笑容没撑几秒,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慢慢变成了哭泣的征兆。她立刻站起身,在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眼眶已经变红了。
她抽了抽鼻子,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我又……又做不到了……好想看你们去全国……我会尽量赶过来的,不过可能还是……”
“来不了也没关系。”黑尾先站起身,轻轻搂住了亚树,绅士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事的,我们知道你在。”
“……嗯!”
她在黑尾的怀里深呼吸几个回合,重新抬起头来,“对不起,我为什么总是什么都没做到呢?”
“我原谅你。”研磨也走过去,摸了摸亚树的头顶。她头发的触感真的很好。
“人家不需要你的原谅啦,研磨。她又没做错什么。”
“是这样。”研磨点了点头,继续认真地抚摸亚树的头,“不过,她想要我说这句话,我就说给她听。好了,现在没关系了,下次回来就好。”
亚树眼睛里的水分好像比他们多了不少,让她可以一声不吭地挤出两行泉水般的眼泪。黑尾扯了两张纸巾,轻轻压在亚树的脸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等你回来。”
亚树的房间里平放着两只大行李箱。研磨眼看着亚树把装卡带的盒子放进箱子的隔层里,才放心地坐回了原位。亚树执意要请他们吃晚饭,虽然吃的东西只是便利店的盒装寿司,两人还是吃了不少。吃饭时,黑尾忍不住开口问她:“亚树,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打排球来着,为什么不打了?”
“因为打得很烂。”亚树直接承认了,“你知道我语言能力很差吧?记不住暗号,记不住指令,位置一换再换,越学越学不会了,也打不出成绩来。然后我就想,算了,赢不了的话学点什么也好啊,结果啊……大家,还有妈妈也来骂我,既然参加比赛了怎么可以不想赢?然后有一天被骂完,我太伤心了,光忙着跑出去,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看,我这里还有小伤疤。”
她撩起头发,一个不算太明显的小疤痕横在耳朵上方,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白。“爸爸赶到大阪来,指责妈妈说又把我逼疯了吧,可我真的没有,只是不小心啦……然后他们俩就大打出手,妈妈那边的律师就拿到了新证据,我就没有被判给爸爸。”
“小黑,你共情了?”
“我们家那两位之间的情况我是没印象了。”黑尾耸耸肩,“不过我是很同情亚树。”
“我又没受到什么伤害,没什么的。”亚树摇了摇头,“他们俩没法互相理解,但是我能同时懂他们两个人,也没有人要被怪罪。不过要我选的话,我还是会选妈妈。”
“我觉得你在藤真先生身边更开心。”研磨想了个不那么过分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意见。
“可是,妈妈更痛苦,我觉得爸爸没有我也很幸福,可是妈妈没有我的话就不行。我爸爸哪里都很好,实话讲,我也觉得妈妈比不上他,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很难过吧。既然我选择了她,那么,她应该就会觉得我爸爸其实也没那么好。”亚树陷入了思考之中,“我觉得,要是只有妈妈有亲权,但是我又在外面上学的话,她应该是最幸福的。毕竟,照顾我这种孩子太辛苦了。”
不,其实在同类型的人中,照顾你是最容易的。研磨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筷子,“谢谢款待。我和小黑要回去了。”
“好哦,确实很晚了。我送送你们!”亚树飞快地收拾好垃圾袋提了出去,“顺便把垃圾丢掉。不要告密哦——”
“没事,我们都会这么干。”黑尾了然地点点头,在把所有垃圾都打包扔可燃这件事上,人与人总能有些共鸣。
“对了。”研磨拉了拉亚树的衣袖,“周末,记得一起玩。”
“我尽量吧,毕竟妈妈会管得很严。”
“那就由你来定时间。音驹的训练表你知道的。”
送回黑尾,他们沿着上坡路继续往回走。两人都尽量放慢了脚步,但还是无法逃过必然到来的分别时刻。这一次,研磨没有急着跑进院子。在门口的灯光下,亚树向他张开双臂,“黑尾的那个,研磨也要给。”
“好啊。”研磨也打开双臂,给了亚树一个紧实的拥抱,双手贴在她的背上,感受她呼吸的起伏。松开双手时,看着亚树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研磨又一次伸出手,帮她挽了挽耳边的鬓发:“肌肉不用那么紧张的。”
“再怎么说,研磨你也是个男孩子啊。”亚树移过头,想逃跑似的,但脚步还是没动。
“嗯,亚树说得很对。”研磨郑重地认可了亚树的话,“那就再见吧,回家好好休息。”
亚树的眼睛里又涌出未成形的泪珠。研磨赶紧打开门,急匆匆地扔了句“拜拜”,窜回房间,从二楼看向路口。亚树落寞的影子还在窗下矗立,研磨叹了口气,拉上了窗帘,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咦?今天睡得这么早?”来敲门提醒儿子早睡的孤爪夫人忍不住疑惑道。
一个实用小技巧:养狗的朋友不要把每天的离家回家搞得很隆重,不然狗狗的分离焦虑会越来越严重。
2024/11/2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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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