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美国西部某州某镇。
西海岸夏天的阳光,就像这个国家一样肆意张扬。大概和镇上举办的盛会有关,道路上有不少游客在闲逛,以至于露脐装和短裤下肌肤的反光都让人眼花缭乱。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日光浴。
一个贴着屋檐下阴影行路的女生就穿着长袖长裤,看起来和街上放松的气氛格格不入。大概牛仔裤和花衬衫是她对当地风俗最大的妥协。不过,面对路人好奇的眼神,她倒是很坦然,仿佛对“格格不入”这件事已经很熟悉了。
女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决定在街边找一家店坐坐。
她就近选择了左手边的咖啡馆。在她即将进门时,里面恰好有人要出来,两人险些撞上。里面那人停了停就站稳了,而女生却像是失去平衡似的扶了一下墙,然后静止般站在原地。
要出门的人吓了一跳:“抱歉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
她缓了缓,冲那人摇了摇手,解释道,“只是最近不太舒服而已。”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了,谢谢你。”
在那人忧心忡忡的眼神里,女生自顾自地站直了。仿佛为了表现自己真的没事一样,她对那人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大步跨进了咖啡店。
店里人不多,大都是懒洋洋的游客。伴唱女郎在台上伴着吉他唱歌,一头漂亮的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女生是为了躲避阳光才进来的,因而只点了一杯普通的黑咖啡,然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一边盯着窗外出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随着伴唱女郎的歌声打节拍。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些度假的样子。
女郎的歌声悠然传进她的耳朵。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爱乐之城》的《City of Stars》,唱的是挣扎在梦想中的人的心声,在此刻的她听来有些伤感。
像敲键盘一样打节拍的手停住了,她叹了口气,把遮阳用的口罩摘下来,浅浅啜饮了一口咖啡。
“……That now, our dreams they've finally come true……”
在男女对唱的原版中,这句女声宛如突然滑落的晶莹水珠,给原本低沉的男声增加了一抹亮色。而在女郎的独唱中,她突然提了音高,竟也达到了不亚于原版的效果。
只是,这惊艳一句结束后,琴声歌声均戛然而止。
女生愣了一下,朝唱台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金发女郎也正定定地看着她。
咖啡厅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回过头来瞧着两人。
女生突然愣住了。等等,这样看来,这位金发的小姐确实很眼熟啊……
还没等女生放下咖啡说些什么,那个金发女郎就丢下吉他,兴奋地朝她冲了过来:
“——是静啊!好久不见!”
.
于是,金头发的女郎很愉快地翘了班,大大咧咧地坐在竹冈静面前。倒是竹冈静担心老板会不会出来找麻烦,忧心地四处张望了好几次。
“静,你这是在毕业旅行吗?”她一边问一边端过竹冈静的杯子,在另一边尝了尝她的咖啡,然后就一脸嫌弃地吐了吐舌头,吐槽了一句“你怎么不加糖啊”。
“……嗯,想放松一下。”
竹冈静默默拿回自己的杯子,上下打量着她那完美融入西海岸的穿搭,好奇道:“安娜,我记得你申请的是春季入学的硕士,现在为什么……?”
“Just take a gap year,”安娜撩了撩自己闪着金光的长发,吹了个口哨道,“弹弹琴,唱唱歌,闲暇时间创作一下,万一能赚很多钱呢对吧?那我就不用去读硕士了。我才不要一直待在电脑前敲键盘,艺术细胞和胶原蛋白都会退化的。”
一直待在电脑前敲键盘的竹冈静:……
安娜见状嘿嘿笑了笑,说道:“但是你肯定不会退化啦,因为日本女生只要有一套水手服就可以变得‘卡哇伊’嘛!”
“不要通过番剧来认识日本人啊,你这家伙。”
“那,你高中时的校服是水手服吗?”
竹冈静有些头疼。这都哪跟哪啊,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
“这个年代很少有番剧里那种水手服了,基本都是衬衫配短裙。”她扶额,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
“那你高中的时候一定和番剧里一样可爱吧?”安娜歪歪头问道。
然而注定要让她失望了。竹冈静诚信地回答:“并不是。我当初在学校就埋头学习,回到家就坐在电脑前写代码,没什么朋友,不化妆不注意打扮,每天头发都乱糟糟的,比现在还不堪。”
“啊?”比起评价竹冈静的外表,安娜似乎更在意她科普的日本文化,“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和番剧里一样。”
“就是说不要太相信番剧啊。”
竹冈静本想喝一口咖啡,然而想到杯子刚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动过,她只能放弃了喝咖啡的想法。
“现在完全看不出来呢,”安娜端详着竹冈静的脸,笑道,“你明明是大学就和同学一起创业的人,高中的时候居然没什么朋友。”
听见“创业”两个字,竹冈静动作顿了顿。
随后,她摇摇头说:“既然失败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不愿回忆太多。
安娜看出她的情绪突然低落,眨了眨眼,语气轻松道:“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原本还打算要是将来不想当码农了,就去投奔你们做音乐呢。”
听了她的话,竹冈静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你到底有多少种人生规划啊。”
因为竹冈静笑了,安娜也放松了不少,往椅背上一靠开始口若悬河:“那当然,我的人生可是具有无限可能的!说什么替未来打算、什么早做人生规划之类的,人生几十年都按照计划走,多没劲啊!你看我,我当时申请计算机专业只是为了更好地玩电脑……”
在安娜朝气蓬勃而简单快乐的语言中,竹冈静望着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那是大三的时候,竹冈静面对游戏制作日渐增多的工作量,决定要向外迈一步,不再埋头苦干,而是与几个同学合作,成立了一个游戏制作工作室。
大家都是学生,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存在雇佣关系,因而竹冈静没有理由要求大家给她打工。大家决定先一起做一个“属于大家”的新游戏,从零开始。
于是竹冈静暂且把自己厚厚一沓的设定笔记推开,在电脑上建立了一个新文档。虽然有些惋惜,但是想着人多力量大,她决定先和大家一起走,等做出了成绩再提出自己的方案也不迟。创业刚开始,她很乐观。
然而,学生们很快就遇见了问题:背景音乐。虽然也有像竹冈静这样半路出家学习音乐的人,但终究差了些意思,没法让所有人满意。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一位大四的男生说:“我前女友或许能帮忙。她也是我们计算机系的,从小就学习音乐,也会编曲。”
有人质疑:“等等,我是不是听见了‘前女友’这个词?你确定她会帮你?”
“放心啦。”大四的男生不紧不慢道。
果然,那个豁达开朗的女生不仅帮忙,而且兴致极其高昂。每当大家沉闷地缩在借来的教室里写代码时,她都会一把推开紧闭的门,快乐地要求大家听听她想出来的旋律。
那就是安娜。
可惜,独立游戏的失败率实在太高。他们花一年时间做出来的游戏一放到网上,立刻就无声无息地沉底了,没能让安娜的音乐被全世界听到。
游戏沉底后的一个月,工作室解散。
“那天早上,先是一个人跑来那间教室,提议我们再改一版,说不定还有转机。然后另一个人说,还有什么好改的,一个月下来评论都没过百,再怎么改也无济于事了……大家越来越激动,开始肢体冲突。其中一个人挥舞胳膊的幅度太大,把我的电脑碰到地上了。”
安娜也是对团队投入很多的人,因此当她滔滔不绝过后、表露出对当时情况的好奇时,竹冈静很坦然地描述了失败的前因后果。
“你的电脑?凭什么!”安娜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代入到自身了,“他后来赔给你了吗?”
“赔了。……这不是重点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竹冈静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激动,继续说道,“我的电脑砸在地上之后,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路易斯学长就说,干脆解散吧……”
当初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第一次合作,第一次尝试,第一次发布游戏,第一次那么接近梦想,然而全都随着自己的电脑一起,摔得体无完肤。
她一直忘不了那天的情形。
安娜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是为了调节气氛还是脑回路异于常人,她没有和竹冈静一起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笑笑说:“说实话我没太记清你们团队里的人,这个路易斯是谁啊?你刚才一直用‘一个人’‘另一个人’代指,我听着还挺习惯的。”
“?”
竹冈静猛然从沉思的伤感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道:“那是你前任!”
“……”安娜愣住,罕见地不说话了。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竹冈静捂住脑袋,感觉三观有点炸裂:“你居然连前任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我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住啊!”安娜反应过来,不满地自辩了一句。在竹冈静说话之前,她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静,要一起去喝一杯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店,他们的汉堡夹薯条特别好吃!”
生硬的转折。她能无缝衔接地跟着走就怪了。
竹冈静有些无力地撑住脑袋,不知是不是情绪起伏太大的原因,她感觉有些眩晕。
怪不得这家伙能高高兴兴地帮前男友干活……该不会是就连两人谈过都忘了吧?总觉得可能性不低。
虽然以安娜的性格,就算记得分过手也不会心存芥蒂就是了。
“不用了。医生说我应该清淡饮食。”
她低声拒绝道。
在安娜惊奇发问之前,竹冈静主动解释道:“抑郁症停药。”
安娜呼吸一滞。
人生总是曲折多于坦途。她原本是为了梦想而来,但四年过后,收获的却是失败与病痛。
安娜这下真的于心不忍了:“静,我记得你好像并没有申请硕士,你以后打算做什么?继续做游戏吗?”
安娜自知是神经大条的人,她从来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件事上,因而生活里没有太多痛苦,也没有太多让她欣喜若狂的事。但是,眼前这位身高只到她肩头的东方女生,却能以一生悬命的劲头钻研一件事,哪怕会碰壁,哪怕会失败。
她承认,在某种程度上,竹冈静让她感到害怕。
眩晕感稍微轻了些,竹冈静揉了揉太阳穴,对安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当然要继续做。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
“——而且,有人一直在期待我的新游戏啊。”
静新增体弱人设(做独立游戏确实很容易得抑郁症……)
下章有小太阳出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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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