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星海光来互相认识是一件迟早的事。
因为我的好友椎名是男排部的经理,我的幼驯染昼神幸郎是他的好兄弟。早在我正式见到星海光来之前,我已经从这两个人的嘴巴里无数次地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
长野是个内陆县,我没有用自己的眼睛见过真正的海,但不妨碍我觉得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名字。
椎名和幸郎在一年级那会儿只是女经理和男部员的普通关系,我还享有和好友一起徒步回家的地位。
我参加的电影部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社团活动往往大家凑在一起看一部剧情乏善可陈、让人昏昏欲睡的老电影。
当我结束观影,排球部的体育馆才刚刚热闹起来,我和椎名的社团活动结束时间匹配度真的很差。
椎名知道我不喜欢进入陌生的环境、接触陌生的人、被陌生的视线打量,她很少喊我去排球部,但电影部的放映室也不是每天都能让我留到天黑的,直到我在二年级时发现部长会选择在部活后和女友在放映室里约会后,这个收留我的地方就在我的名单里被彻底删除。
我把这个困扰告诉了幸郎,幸郎说:“那你来体育馆等她好了,大晚上一个人溜达在教室里不太安全。”
我不太想去,排球部在我印象里都是一群充满压迫感的巨物,还有个三年级的学长特别轻浮,我不擅长应对。
况且我又是排球部的无关人员,没有足够的理由待在体育馆。
“理由不理由的无所谓吧。”幸郎对我的这番言论感到有些无奈,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们排球部也不是人人都很高的。”
我对他第二句话持怀疑态度。
但在电影部连着一周放映恐怖片后,我还是决定姑且相信幸郎一次。
我在体育馆门口鬼鬼祟祟冒头的时候,椎名眼尖地马上发现了我,她向我招招手,无声地表示没关系快点进来。
我提着鞋悄咪咪地凑过去,她指了指墙角,让我把东西放到她的包旁边,我老老实实照做。
外国人教练很快发现了我,我看到椎名凑上去和他嘀嘀咕咕几句,随后他朝我和蔼地一笑,挥了挥手。
整个人简直散发出佛祖一样的伟大光辉。
“怎么样?也没有很可怕吧?”椎名拉着我走到场边的长凳上坐下。
我点点头,凑到她耳边:“教练人好好啊。”
“艾隆教练就是这样的啦,因为他有个女儿,所以……你懂吧?”
“我懂我懂。”
“真是的,要不是幸郎和我讲我都不知道你最近一直没地方去。”她抱着胸朝我歪了歪头,笑容满面地威胁道,“说,到底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是你。”我忙不迭拍她捏住我脸的手,等她松手后我眼神一动,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你以前不是喊他昼神的吗?”
椎名笑而不语,脸上写满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和理直气壮的“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我瞪大眼睛,为自己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好友和幼驯染感情接轨的纽带这件事震惊不已。
这种意识过来后已经成为了别人paly中一环的感觉真的好诡异。
但我很快就接受了,抬头问她:“这是不是说明以后我可以自己先回家了?”
她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吐槽道:“为什么我感觉你突然很开心?”
我想说因为再也不用等你了,但我看了看她风雨欲来的脸色,话到嘴边又自动变成了:“因为有幸郎陪你了呀。”
“哈——?”星海光来就是在这时候出声的,明朗的少年音里带着压嗓的粗哑,短短一个字里饱含了浓烈的震惊。
我一惊,以为自己说错话了,顺着声音的来路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猜到他是谁了。
毕竟他的外表实在太有特色了,怪不得幸郎说只要我看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星海光来拿着水壶,看向椎名,让我这个当时还不熟悉他的人都轻易接收到了他语气里明晃晃的难以置信:“你和幸郎……?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啊?!”
“昨天。”椎名斜睨着回答完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假笑,“还有,我提醒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光来同学。”
星海光来不以为意地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区区高中生别玩事业爱情双丰收这套行不行?”
这就是我和星海光来的初次会面。
我俩经由椎名的介绍互相点过头就当认识了,他虽然吐槽了一嘴椎名和幸郎的感情进展,但显然并不在意过程和答案。
他灌了自己一口水,离开休息区上场前余光不经意地扫到我,而我对别人的目光向来敏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平时总是习惯性地回避别人视线,当那双眼睛带着小动物的灵动和坦然的好奇射过来时,我却迎了上去。
只是在他看来稍显拘谨。
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能拥有直面他目光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光来了。
在星海光来正大光明转动的眼球上,我看到体育馆的顶灯映照着半圆的巩膜,黄海松茶色的虹膜被圆鼓鼓的瞳孔挤到两边,这让他眼神里直白的探究在一瞬间变得圆钝。
一束光,拥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强烈个人色彩,却只是亮着。
用二十四岁的星海光来回想起这一幕时用的描述来说的话,他觉得我像只心虚的挨批小鸟,但又因为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懵懂的眼神里闪烁着克制的好奇。
所以他停在我面前,问了那句备受椎名吐槽的:“你看排球吗?”
他的搭话来得突然,我回答全凭本能:“略懂一点?”
“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休息区。
我顺着他的进场路线移动视线,在半空中和幸郎的目光相撞。
幸郎笑眯眯地朝我挥了挥手,余光不动声色地带了一眼我旁边的椎名,随后他也没等我回应,十分随性地低下头看向星海光来,休息区的长凳离球场很近,我听到他说:“你怎么跑去搭话啦,光来。”
“什么意思?”星海光来没听懂他这句话,雪白的脑袋昂起来盯着幸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推测出现在他脸上的应该是不解里夹杂着稍许不爽,“她不就是你那位幼驯染吗?”
“她比较怕生,光来这样的人直接去搭话的话,她估计得怂巴巴地缓上一阵子。”幸郎熟练地无视了星海光来下一秒炸开的毛,往我这瞄了一眼,“嘛,但话也说了,好好打球吧。”
“她又不是玻璃人,你这家伙也别把我说得像什么坏人一样好吗?”星海光来无语地吐槽完,顿了顿,隔了一两秒才接着回了一句,“再说了我打球本来就很认真!”
“好嘛,不过……”幸郎说着偷瞟我一眼,凑到星海光来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话,故意没有让我听到。
等他们说完不可告人的悄悄话,我从星海光来的侧脸上看到那圆鼓鼓的眼睛被上下眼皮一挤,鼻根处的皮肤皱出两个褶,他生动地用自己的五官诠释着什么叫做嫌弃的表情。
“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为什么能和椎名那恶劣的家伙走到一起了。”我听到他吐槽说。
而幸郎好脾气地一笑,没有反驳。
我将视线收回来,在开球前的十几秒里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不管是幼驯染身份的幸郎和名义上的好友椎名,在我看来我们的关系都没有到特别亲密的程度。
我用名字喊幸郎只是因为昼神家的孩子不止一个,在人多的时候我要是往他家的院子里喊一声昼神,能有三个人应声。
我和椎名的友情开端源于课间闲聊时我偶然提到了排球。
她当时年少无知,一被三年级的学姐浇灌热血鸡汤就上头松口答应了接任男排部经理的请求,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对排球真的只是略懂一二,但在当时还是排球小白的椎名听来我的这些知识储备已经足够担任她的科普解说,于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她约去看排球比赛后,我们进展到了如今的关系。
现在想想,从她忍不住和我打听幸郎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吧?那会儿她还没入部呢。
从结果往回推,不管是具体的入部原因还是对幸郎的在意,种种细节都是心动的蛛丝马迹。
反观幸郎,他现在给我的感觉更像个无欲无求的……花匠?他会尽心尽力地养一盆花,浇水施肥不在话下,只是不再强求花的绽放。
但没想到爱之于椎名,是只要播种就必定会开花的土壤。
这就是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我能体会到的有关身边爱情的全部内容。
好了,说回正题。
托昼神家的福,从小到大我看过很多高墙之间的对决,在谁长得更高大谁的赢面就更大的比赛里,那些所谓的体格和出彩的技术都不如星海光来的表现让我感到印象深刻。
是因为个子比较矮,这种印象才格外强烈吗?
我当时没有答案。
练习赛结束后,人群开始往我这里集中,我看一眼长凳上摆着的水壶,识趣地让开位置挨到一边。
椎名熟练地分发毛巾,最后发到幸郎时她看着他轻轻笑了下,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小情侣不用言说的氛围自然而然地流淌开来,连空气里都沾满了无形的糖浆。
好吧,现在我是彻底确定自己不用再等她一起回家了。
我闷闷地想。
星海光来在此时拿着水壶从人群中探出头来,恰好和我看过去的目光对上,我眨眨眼,不知道应不应该挪开视线。
他却将这种对视看作是一种默许。
我的脑袋随着他的走近越昂越高,直到他在我面前站定,若有所思地观察了我半秒后突然蹲下。
“我说,你干嘛蹲在这啊?”他两边手肘搭在膝盖上,疑惑地看向我,那双黄海松茶色的眼睛直挺挺地射来,仿佛一眼要将我洞穿。
太近了。
我微微挺直半截腰,放轻呼吸,斟酌着回答:“因为……这是无关人员席位?”
“我也没有蹲着。”我指了指下面,“这是椎名给我拿的折叠凳。”
星海光来一梗,转头看了眼长凳的方向,有些无语地撇着嘴:“那也不至于离这么远吧!”
我不知道这句话需不需要我回答,还是说这只是他随口一提的吐槽。
天色已晚,排球部的训练才到中场休息。夜晚的体育馆是另一种白昼,到处都是亮堂堂的阴影。
不远处聚集在一块聊天的人群忽然炸开一阵响,我看到有人锤了幸郎的胸口一下,椎名臭着脸动了动嘴巴,但眼底憋不住漏出些许笑意。
星海光来对此番景象嗤之以鼻地重重一哼,把我的注意力一下子从人群拉到了他身上。
思维在夜晚跳跃,从我十分钟前的脑袋里起飞,在这个意料不到的时刻、带着对“星海光来的表现哪里让我印象深刻”这一问题的答案悄悄归航。
脑海里他面对高墙一跃而起的画面悄然闪现。
“啊,星海同学挥动的手臂像翅膀一样。”
话自动从嘴巴里滚落出来,我对上他那双发愣却十分明亮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松涛盈耳,星斗隔着天地的距离在海面上跃动浮光。
“你,你突然之间说什么呢!”他的震惊磕磕巴巴。
我突然回神,意识到刚刚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一时之间,我的脑子卡在原地,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这场对话的前因后果,下意识以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就是罪魁祸首。
怎么办?
脑细胞在这一刻飞速消耗,企图找到一个可以用在此刻的最优解。
思维脱缰,本能先行,想要缓解尴尬气氛的嘴总是比我的理智更快一步。
“这是……夸奖!”我迎上他的目光,虽然话说得干巴巴的,但我绝对真心诚意,为了让他相信我的说辞,我凑过去,在嘴边支起手掌小声找补,“就是感觉那个姿势非常漂亮。”
“不许用漂亮形容我!”他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嘴,像只炸开了毛的小鸟。
看样子是我的用词惹他不高兴了,男孩子也许都更喜欢帅气一点的形容词。
我抿了抿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心虚地看向地面。
为什么要用漂亮来夸男孩子呀,嘴巴真不争气……
事到如今,已经说出口的话是没办法收回来了……气氛好尴尬啊。
但没想到星海光来在回完那句话后顿了顿,炸开的羽毛肉眼可见地自发收拢,虽然听上去还是毛毛躁躁的。
“等等。”他突然意识过来,“你为什么这么小声说话?”
被他一说,我老老实实放下手掌,转而双臂撑在大腿上,用这样的动作维持着凑近他的姿势,抬眼坦白道:“……总觉得被其他人听到了会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说话的人自己先不好意思的啊!”他撇撇嘴,别扭的脸臭臭的,眼睛里不满的水光灵动地荡漾,“还不好意思,你是对自己说的话多不自信。”
星海光来的羽毛又鼓起来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我形容词使用不当。
我还没道歉,就已经翻篇了吗?
我好像隐约知道幸郎说他雷区密集但情绪稳定是什么意思了。
情绪化,直白又暴躁,除此之外,在氤氲又无形的霞雾中,似乎有什么令他不同于他人的东西在闪烁。
“干什么这样盯着我?”他突然警觉。
真像小动物一样。
“我在想,虽然星海同学不太喜欢我的形容词。”我顿了顿,偷偷摸摸觑一眼他的表情,“但我确实觉得手臂像翅膀一样很漂亮嘛。”
星海光来没有立马说话。
我看到他黄海松茶色的虹膜包裹着漆黑的瞳仁僵在眼眶里一动不动,也没有眨眼。
随后过了半秒,他反应过来,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听起来有几分“你最好说的是真的”的威胁在里面。
进攻性不足,幼稚性有余。
在我不解的眼神注视下,他猛地站起身,没有看我,自言自语地嘀咕:“可恶,幸郎那家伙,到底哪里好玩了……”
这就是我和星海光来的正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