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附近同龄的孩子很少,星海光来算一个,星海日朝也算一个,在出生日期这方面来说,你应该和光来更亲近,但实际上恰恰相反。
星海日朝仗着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总是肆无忌惮地东走西跑。当然,还带着百无聊赖的你。当然,你们的后面还总是不远不近地坠着袖珍的光来。
他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追着你们跑,恶劣的日朝就在他快要追上时猛地加速。光来委屈的小脸会在那时候逐渐转变成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和日朝就仿佛得到了什么乐趣一样,对逗弄光来乐此不疲。
可以说,你童年的大部分都是由这样跟着日朝欺负光来大差不差的内容组成。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星海日朝又有什么魅力呢,就连他本人引以为豪的身高在你眼里都算不上优点。
但小孩子的崇拜很原始,高大的日朝是说一不二的孩子王,在你们那块居民区叱咤风云,统治着他仅有的两个臣民。
日朝在小学4年级时把光来想要打篮球这件事私下里当成乐子说给你听,你不太喜欢他当时的语气,但对矮个子不适合打篮球这个观点表示了赞同。
后来光来选择了排球这个运动让你和日朝都感到惊讶和新奇。
比起足球篮球来说,排球并不热门。所以那阵子每到周二周四,你们都会坐在星海家的电视机前蹲点看V联盟的排球回放,全程的画面就看到几个选手在网的两边上蹿下跳,你们的眼睛不是在找球,就是在找球,光来是找得最认真的那个。
你一度怀疑所谓排球选手,是不是就是掌握了能让东西瞬间消失的魔法的巫师。
到了初中,你和光来升入优里西中学,日朝则去了篮球豪强的另一所学校,所以结伴上下学的人从三人变成了你和光来,在光来加入排球部后又变成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是偶尔,你会在班委活动结束后等光来一起回家。
优里西中是县内第一的排球强校,体育馆里砰砰的接发球响声能蔓延到夕阳沉没,你坐在不远处部活室门口的台阶上等得昏昏欲睡,盘算着等会儿一定要让光来请你吃红豆烧才行。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后传来几个躲懒的男生之间的谈论声,他们没有压着嗓子,所以你一下子就听出里面的人是同班的保野和酒见。
是两只讨人厌的猴子。
你兴致缺缺地坐在那听了十分钟猴子无意义的喧哗声,丝毫没有自己在听别人墙角的自觉。
他们说的事情都挺无聊的,什么游戏,什么隔壁班的女生,什么排球部的加练,然后某个时刻,星海光来这几个字以一种奚落和嘲笑的口吻从他们嘴巴里吐了出来。
日朝一直到高中都还在以打击光来为乐,你也特别喜欢看光来被逗得炸毛的样子,或许你们的言行都在无形中伤害过光来,但所谓幼驯染就是会在吵架拌嘴和大哭大笑中原谅对方的存在。
你没什么表情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径自去体育馆敲了门。
假笑下是势在必得的睚眦必报:“不好意思,请问保野同学和酒见同学在吗?”
那年的某个清晨,天空开始降下白色的浮光,当雪洋洋洒洒地从万米高空飘落,冬天真正地来临了。
你站在窗台前观察着盛大飘扬的白樱坠落人间,期待着皑皑的雪景,但看到的只是地上洇开的小小水滩,紧接着数以万计的水在潮湿的地方重逢,深色漫上街道,整个住宅区的鳞鳞红瓦都反射出湿漉漉的光。
你有些失望,在长野的土地上它们果然无法长久地绽放。
雪仍在落,鸟雀消失无踪,而随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盈盈落雪里蹿出一只雪白的光来。
是在晨跑吗?
他的目光像初生的小兽,懵懂、专注,越过阻隔的雪,越过攒动的雾,摆动四肢,只是奔跑。
保野和酒见的嘲笑声仿佛又浮现在你的耳边。
——或许你们的言行都在无形中伤害过光来,但所谓幼驯染就是会在吵架拌嘴和大哭大笑中原谅对方的存在。
真是大言不惭。
你居然傲慢到认为过去不经意间说出的调侃能伤害到这样一只会迎着霜雪展翅的雏鸟。
而且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自己越俎代庖替当事人将事情轻飘飘地揭过。
那雪中蹒跚的小小的雏鸟,可是在振翅高飞前,不厌其烦地助跑。
他知道在下雪吗?
你在心里回答了自己,他知道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先知道。
随着雪砾吞噬掉多余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寒意刺向你,撕扯掉皮肤、肌肉、横膈,直至剩下心脏沉入地底。
啊对。
因为是你和日朝为袖珍的雏鸟带来了初生后的第一场雪啊。
这个全新的认知让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一蹶不振,光来倒是有问过你怎么了,但你嘴巴张了又闭,像生了锈的唱片,坦白的声音一旦从喉咙里发出来就注定是破败的残响。
说不出口这件事又让你的心底蒙上了巨大的羞愧。
面对光来锲而不舍的一再提问,你心虚地挪开视线,随口扯了一句应付他:“日朝好像谈恋爱了。”
他一下子挺起背,而后又垮了下来,似乎只是伸了个小小的懒腰,随后不以为意地喔了一声:“好像是有这回事吧。”
“嗯……”成功转移话题后你松了一口气,顺着这个话题吐槽他不算肯定的语气,“这算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
“他不跟我说这种事。”他无聊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有听到他和女生打电话。”
“诶——那个日朝居然也会和女生煲电话粥啊。”
“煲电话粥是什么?”
“就是打很长时间的电话说废话。”
“……”他沉默了片刻,你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明显不解的思索,但他放弃得很快,直接下结论,“真无聊。”
看来这部分的内容对还是小孩子的光来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你笑起来:“哈哈哈哈,对,真无聊。”
光来的视线被你突然的笑声吸引过来,他盯着你,眉头揪成一团,显然是又认真进行了一番心理活动,随后他突然把头转了回去,往前一口气猛跨好几步:“走了!”
明明是小短腿……
吐槽在你心里刚刚起头又戛然而止。
你顿了顿,加快脚步跟上去:“干嘛突然之间走这么快啊!”
“还有什么为什么。”他手插在口袋里,下巴昂得高高的,并不回头,像只骄傲的小鸟,声音就从他的头顶跳进你耳朵里,“今天不是红豆烧打折吗?”
红豆烧!
你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凑到他旁边:“哎呀,记得好清楚,那会有好心的光来请我吃吗?”
他瞥你一眼,十分嫌弃地拒绝:“才不要!”
但最后还是给你买了。
西町饼屋的豆沙很细、很绵,沙馅里卧几颗饱满圆润的红豆,刚出炉的时候裹在松软的饼壳里,热气夹杂着鸡蛋、面粉、黄油的馨香,从里面一层层往外蒸腾。
排队排到你和光来的时候红豆烧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老板把唯一的那块红豆烧递了过来,笑眯眯地说:“抱歉啦。”
你看了看光来。
光来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生鲜店的促销广告,在感受到你的视线后他奇怪地看你一眼:“接啊。”
你有些不好意思,和老板道谢后捧着那块红豆烧问他:“一人一半?”
“你自己吃。”光来的手没有动,从他的语气里你觉得他甚至都没把红豆烧放在心上。
明明红豆烧这么好吃!居然毫不心动!
你感动得眼泪汪汪,扑上去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说多少次了不准摸我的头!”他十分抗拒地矮身躲掉,全程手都藏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完了他在不远处重新站定,皱着眉不满地瞪你,“会长不高的吧!”
星海光来对他的身高比你和日朝都矮这件事耿耿于怀,自从他小学认字自己上网查了资料后,几乎每天雷打不动地坚持早晚喝一杯牛奶,还会定期进行牛肉和坚果的摄入,他的努力显然有所回报——星海光来的身高终于在高一时超越了你。
“高一只是男生生长发育的起点!”他可得意死了,“我还会再长的。”
“喔。”你敷衍地点点头,“我很期待。”
他拍了拍你面前的桌面,“那你这家伙语气上就给你多期待一点啊!”
“如果你叫姐姐的话——”你合上书,“那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的需求啦。”
“姐姐个鬼。”他吐槽道,“就比我大几天。”
你纠正他:“不是几天,是16天。”
“「不是几天,是16天~」”他学着你的语气掐了个十分蹩脚的女伪音,随后恢复了自己的声线有点嫌弃地说,“这么斤斤计较,你是小学生吗?”
你微微一笑,并没有被他的话挑衅到:“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学姐呀,星海光来君。”
考上鸥台后,你觉得从初中开始就是别校的日朝可以彻底从你们的三人组里除名了。显然只有你和光来这种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同校的人才算正宗幼驯染吧。
当然,光来和你不一样,他是排球部的教练体育特招进来的。
“鸥台的排球部教练也是个怪人。”日朝听说后坏心眼地说,“是因为看出他打扫卫生特别积极吗?”
“打扫卫生吗。”你撑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初中时光来心无旁骛认真拖地的样子,笑着说,“光来确实很积极。”怎么会有小孩这么一心一意地干杂活啊,可爱过头了吧。
“哥哥烦死了!”光来果不其然炸了毛,他转头又冲你瞪了一眼,“还有你也是!”
你下意识地坐起身想要解释自己的积极并不是贬义,但话到了嘴边又发不出音节,最后为了掩饰僵硬突兀的动作只好重新撑住了下巴。
手机跳了LINE私聊的横幅通知,你点开——
日朝:「战绩 1」
都高三了还对逗光来乐此不疲啊。
你想了想,回了一个无语的表情。
真无聊。
啊是的,只有日朝还保留着小时候逮着空就要欺负光来的恶趣味。
你意识到自己小时候无意间的恶意对光来造成的伤害后,再看到公园里的孩子,总觉得森森然。
想象着孩子们的身上寄生着未知的鬼,怂恿着孩子模仿人类的言行。
不过日朝和光来是亲兄弟,你想光来并不会因此真的记恨他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日朝身上的鬼可以肆无忌惮地活到今天吧。
你不知道你的那只怎么样了,也许是被你关了起来,也许是已经饿死。总之不知道何时起,日朝在你眼里沦落成了普通男生的样子,自说自话,自我中心,幼年期威武的豪气荡然无存,只剩下那双和光来一模一样的眼睛有点昔日的神采。
至于光来,你觉得他从里到外都开始抽条了,具体表现在他和身高不成正比的自尊心和他那让你难以形容的发型上。
“你不会是拿头发作弊了吧。”你不止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怀疑。
“哈?!”说到身高问题,他简直就是暴跳如雷,“就算没有发胶,我也比你高!”
“又没说你比我矮。”你小声辩解,“我只是在说你的头发……嗯,发胶作弊法。”
“没!有!!不管你问多少次!都是——没有!而且我这是天生的!!”
你很懂见好就收,于是飞快转移话题:“话说你们排球部有个男生我好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光来炸开的毛安安分分回归原位,他奇怪地看向你:“谁?”
“你问我谁,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啊。”
“那总归有个特征吧。”
“很高?”
“哈?!”
“不是你炸来炸去的有完没完啊!”你忍无可忍,“打排球长很高也很正常吧?”
“哈?!!很高又算什么特征啊?!”
“可那孩子就是很高啊!!!咳——”你和他对喊,最后还岔了气,不得不败下阵来,“我投降,真的,别来这套了,我不是热血高中生那一卦的啊!”
光来用鼻子发出一声短促又得意的笑,完了他撇撇嘴,重新问了一遍:“到底是谁啊。”
你比划了一下高度:“卷发的……我记得初中也有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但是那个是平头……”
光来的视线从你的手落到你的脸上,不知道又在观察什么。
“喔,那是幸郎。”他说,“初中的平头也是他。”
居然是一个人吗。
你忍不住吐槽:“……现在的男高中生是有什么一当首发就要换发型的潮流吗?”
但为什么别人换发型就是变成熟,只有光来是往羽毛球的方向发展。
光来半眯着眼睛不爽地盯着你:“我发现你现在说话真的很欠揍啊。”
你眨眨眼,不接话,而是将手里最后几根虾条举到他嘴边摇了摇。
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虾条,又看了看你,神色中带着怀疑。
你说:“手很酸的,星海同学。”
他只好一脸无语地咬走虾条,在虾条卡兹卡兹的碎尸声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弱死了。”
如果非要用一个四字词语来形容高中时你和光来的关系,虽然会很诡异,但你还是想用聚少离多这个词。
偶尔,他会提前结束午休时的加练来天台找你,目的明确,就是为了白嫖你的酸梅味虾条。对此,你强烈谴责他。
“别那么小气。”他奇怪地看你一眼,拆开虾条的动作是那么丝滑自然,他把敞口的虾条递到你面前,“给你先吃好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虾条好吗?”你吐槽归吐槽,在午休结束时还是会把剩余的虾条分给他,不过你是不会承认这些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嘛,和同学好好相处,比如说分享一下零食之类的。”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看昼神就很不错,你们休息时间就吃吃虾条,放松放松,别总聊排球。”
星海光来转身的脚步一顿,无语地看着你:“……你这算什么老年人口吻啊!”
你们也不总是聚在一起说废话的,有时光来也会给你带来日朝的最新八卦。
比如说他终于和初恋分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愣了一下,和光来确认道:“初恋……不会就是那个……嗯……那个我跟你说过的……嗯……”
你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当初根本没问日朝他女朋友的名字。
光来吐槽道:“你这是算在意还是不在意啊?”
“那当然在意了,好歹他也算我半个幼驯染。”你说,“他可是初三就开始谈恋爱了啊,真是的,那孩子到底看上了日朝什么呀?”
“……这种事情不是你应该比我清楚吗?”光来撇开眼,补充了一句,“你们都是女生。”
“从女生的角度来说……”你停下手里的编织绳,思索了片刻,“也许是因为他高得很有安全感吧。”
毕竟星海日朝除了身高,也没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地方了。
“从初三到大一……没想到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啊,我还以为他一定换过好几个女朋友了。”你感慨完,低头继续用钩针勾线,这是最近在学校里流行起来的傻瓜编织绳,可以自由组合颜色,编起来还特别容易。
你已经送了光来好几根了。都被他扎成一束当成流苏坠挂在背包上。
光来吸着牛奶,半晌才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他居然从初三开始就谈恋爱了啊!”你回得理直气壮,“一般来说,初中就开始谈恋爱的人在异性中都很有人气吧!而且日朝还是打篮球的,又那么高,长得也不赖。”
“……”光来顿了顿,盯着你的眼神里盛满了质疑,“你这个一般来说是怎么来的?”
你:“漫画?”
“……”他沉默着吸干了剩余的牛奶,叼着干瘪的残骸,有些无语地吐槽,“零经验在这说得头头是道真好意思。”
其实光来跑过来跟你说日朝分手这件事,让你感到挺意外的,会让人下意识地想吐槽“诶你脑子里还会思考排球以外的东西啊”,但转念一想,他俩毕竟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哥哥分手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能直接在当事人身上察觉到吧。
虽然你和光来聚少离多,但你还是会经常跑去等光来部活结束一起回家。
到了高中,你再也没有听到像保野和酒见那样对光来带有嘲笑意味的评价了,不过大家说起光来的时候总是会加个「个子小小」的前缀,每次不小心被光来听到都能让他一瞬间炸毛。
光来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当上了排球部的首发队员,当你和一年级的后辈们说起光来初中三年都是替补的时候,后辈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吃惊,说着什么优里西中不愧是强校,连星海前辈这么强的人也是替补。
强吗?
初中时的光来,给你的感觉更像是潜心修炼、专心练级,对没有当上过首发队员这件事他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只有能力强劲的人才有资格上场,而自己没有被选上,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改变教练的选择。
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日朝说他这是无用功,因为别人拥有他靠努力也弥补不了的天生的高大身材。
面对哥哥十年如一日的打击,光来已经不是过去被哥哥一欺负就会眼泪汪汪感到不甘心的小孩了。
那天光来的表情你记忆犹新,他说得严肃、认真、笃定,他说,小个子想要在排球上击败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拦网只是很难,而不是绝对不行。
这话把日朝怼得哑口无言,那个瞬间,光来虽然是坐着的,却仿佛他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日朝。
昔日的国王狼狈退场,小小的巨人意气风发。
有什么不一样了。
当强大成为本能,那剩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如何使用它了。
只是,你在高中时代从未见过在赛场上振翅飞翔的光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