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自由热烈,是迎风直上的飞鸟,但我觉得你才是飞鸟,而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起来时连太阳都黯然无光。
“我是随时在你身边的一阵风,所以不用害怕,大胆往前飞吧,有我在你身后!”
1.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非常胆小。”
具体是什么时候记不大清了,应该是在升小学之前,西谷夕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继续说着:
“害怕虫子,害怕飞鸟,害怕三轮车,害怕鬼怪,而且好像很怕生。”
“那什么……”坐在一旁的东峰旭稍稍打断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在说你的前世吗?”
“都说了是在小时候啊!”
我坐在场边,面对他们投过来相当明显的好奇目光也只是回以微微一笑。
关于儿时的西谷为何会与现在的反差如此鲜明,其实就算是我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幼驯染,都不怎么清楚问题的答案。
说起来,回忆第一次见面时,他确实是很怕生——
那是在一个阳光都相当刺眼、虫鸣也十分吵闹的夏天午后。尚且年幼的我独自一人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身边只有几个父母安排照顾我的仆人。
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督。
我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上门拜访隔壁的邻居。推开门的是一位穿着花衬衫的老爷爷,听到我的来意后便往房中喊了一声,随后我便见到了躲藏在门框后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用好奇又含着点点羞涩的目光偷偷打量着我,半晌后才扭捏着从门后又挪到他爷爷的身后,只探出一颗小脑袋磕磕绊绊的对我打了声招呼:
“你、你好,我叫西谷……夕。”
可能也许是被我身后簇拥的佣人吓了一大跳,他话说到最后竟然紧张得有些破了音。
我笑了笑,将手中提着的礼物递给他,“你好呀西谷,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指教哦。”
2.
陌生的城市,身边也是陌生的人。
我不习惯这里潮热的空气,不熟悉院子外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可这点不熟悉也是得之不易的一点自由。
我不清楚未来的路要怎样走,可耳边总会不断有人提醒着我,“你是大家族的千金,生来便拥有一切财富和权力。”
你该感到满足的,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我很羡慕西谷。
羡慕他现在最大的烦恼或许也只是不喜欢吃青椒,羡慕他可以轻轻松松的不被任何人约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好自由,他的笑里也是毫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天真和无忧无虑。
我坐在窗前练着字,他就站在窗外的小院中放着风筝,时不时有一点细碎的笑声溜过窗缝。我低下头,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一朵朵花。
这笑声又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焦急地抽泣声,我好奇的抬眼望去——他紧握在手中的线好像断了,彩色的风筝在空中轻飘飘地晃着,又被迎面而来的飞鸟狠狠撞了下去,孤零零地如落叶般摇来摇去,最后跌入了远远的天边。
他的哭声又变大了,对不起,在这种时刻,我居然情不自禁的笑了一声。
有什么可伤心的呀?我打开窗户,把还在哭泣的西谷夕叫了过来,然后从抽屉中掏出一颗糖放在他的手心中。
“就让风筝去它想去的地方吧,不要再难过啦!”
3.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西谷变得不再胆小了呢?
我也说不清楚,忘了是具体的哪天窗口被轻轻敲响,我推开窗,便看到他有点吃力地踮着脚尖,眨巴着眼睛邀请我,“要一起出来玩吗?”
这只是孩子间最平凡无奇的一句话,可也是我最渴望、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句话,但我只能摇摇头,又递给他一块糖:
“抱歉啊,我还要练习书画,你先自己玩吧。”
那双满是期待与忐忑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脸颊却鼓起一点弧度,看起来相当失落的样子,这让我内心的歉意越发浓厚。
但我也只能愧疚的对他说出一声声抱歉,拒绝他的一次次邀请。
“为什么呢?”西谷好像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问我,“为什么每次看见你你都好忙,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吗?”
没有哦,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座房子被下了诅咒,我被禁锢在这里了。”
他的疑惑看起来更深了,“这和笼子有什么区别,怎样才能打破诅咒?”
我笑不出声,垂眸与他对视,然后缓缓开口:
“等有一位解救我的王子出现。”
“他不畏风雨——”
“不会害怕因为脚蹬不到车蹬子而从自行车上滚落,不会因为黑暗中一点窸窣的虫鸣就被吓破了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出来和你玩。”
4.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
所以在西谷夕做到这些后,我才瞒着家里的眼线偷偷溜了出去。
好浪漫的情节,就像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天晚上的风都是自由的气息,我闻见雨后泥土的芬芳,和清淡迷人的茉莉花香。他牵着我的手,牵得好紧好紧,却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疼痛。
虽说是出来玩,可月已上树梢,于是在走累后西谷便拉着我坐在了草地上。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月亮又圆又大,清清亮亮的洒下一片光辉,我们沐浴在月光下,谁也没开口说话。
我看见暗色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道流光,是星星落了下来,西谷也看见了,他用空着的手指了指天空,十分激动的说:
“快看——是流星雨啊!快许愿快许愿!”
我们牵着的手分开,他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
睁开眼,才发现他已经看了我许久,他还笑嘻嘻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说,“我希望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想要自由。”
看着西谷也想说点什么,我捂住他的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还——?”他瞪圆了眼,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我。
我嘛,我无所谓,我早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也不在乎能否实现。
只是一个愿望而已。
5.
在排球部高三分别宴上,我作为乌野的现任经理也和他们一起。喝了点酒后,大家好像都有些醉了,西谷这家伙酒量最差劲,几杯酒后便趴在我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这样的距离是有些过于亲密了,可大家好像并没觉得不对,只是把话题聊到了我的头上:
“说起来,再过一年二年级的也要毕业了吧?你和西谷有什么打算呢?”
我又不是笨蛋,自然听得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
我搭在裙子上的手紧了紧,一如既往地露出一个标准的看不出破绽的微笑,“我要回国了,再然后,就听从家族安排去联姻吧。”
那年看似打破了诅咒,可实际却逃不出禁锢的牢笼,我出生的地方,不会允许我好高骛远,这十几年来自以为的自由也会在下一秒付出代价。
肩膀处的衣服有些湿热,我低头看了看,西谷的头又深深埋了埋,我握上他的手,就像当初他牵着我一样,握得很紧很紧。
大家在门口或哭或笑的道别,我叹了口气,把西谷的手臂搭在肩膀上,扶着他一点点回家,直到实在没有力气了,我才贴近他耳边呵出一口气: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他的耳尖颤了颤,声音也有点闷,“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轻轻笑着,“刚刚一秒你承认的时候。”
西谷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稍稍移动了一下,随即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把我掰正在他面前。
好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比赛时盯着空中的球时那样专注,他抿着唇,“你愿意吗?”
什么……?我疑惑的眨眨眼,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张无措,这个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啊?
西谷见我不说话,有些急促的把那个问题又完整的问了一遍:
“联姻这件事,你愿意吗?”
他的手力道有些大,但这种十分用力的触感却让我感到很安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嗓子有些干涩,“你还不了解我吗?”
西谷这才有些放松下来,他的眉眼间又挂上那抹自信的笑意,“那么,你当年许的愿望还算数。”
“你不是说想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吗?那就去做吧!你想要自由,我就陪你一起去往世界的每个角落。”
他没有说逃避,也没有说会带着我一起远走高飞,他只是笑着说,我陪你一起。
我承认,我心动了。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心动了,现在我想勇敢一次。
6.
几年后的某月某天。
我想起青春年少时的少年还是忍不住柔软心扉,他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褪色,那些热烈又澎湃的情感仿佛还似昨日。
确实也就在昨日。
身后环上一双手,拉着我又缓缓倒在床上,我被拥进他的怀中,熟悉的阳光再次将我笼罩,可能是刚起床的缘故,西谷的声音还黏黏糊糊:
“干嘛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一会吗?”
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他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粘着我,喷洒在耳畔的呼吸让我有些红了脸,“你是笨蛋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我当然没忘记啊。”他闭着眼,又笑又闹的蹭着我,“你给我个亲亲我就放你起来。”
“这是生日礼物吗?”
“啊啊啊那也太过分了吧,平常不过生日时都有亲亲啊,不要克扣我嘛。”
“上次在普罗旺斯——”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你说好要给我在薰衣草田拍照,结果刚换好衣服就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你也是时候该克制一下自己了吧!”
生气时不自觉嘟起的嘴好可爱,趁着我还在抱怨,西谷猛地一口亲在了我的嘴巴上,脸颊一下子爆红,“救命啊,亲到最爱的人要幸福死了~”
喂,该说救命和脸红的人是我才对吧。
他过生日时我一向不会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但说实话,相比起他的生日愿望,我更好奇那晚流星下他许得什么愿。
西谷倒也没想瞒着我的样子,他睁开眼一口气吹灭蜡烛,挠了挠头,“啊,那个吗?我许愿——”
“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喉咙一堵,连眼眶都有些酸涩,怪不得,怪不得他说那天的愿望就还算数。
“只要我想,你就一定会帮我实现的对吗?”
西谷将切好的蛋糕放进碟子中,又递到我面前,听到我的话眨了眨眼,“说什么呢啊,决定怎么做的是你自己,我只是在陪着你。”
“就算你那天说你愿意去联姻,我也会祝福你的!”
“真的吗?”我有点不信。
“……好吧,是会偷偷流泪啦,再一个人去环游世界也不错,但你不是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们说我自由热烈,是迎风直上的飞鸟,但我觉得你才是飞鸟,而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起来时连太阳都黯然无光。
“我是随时在你身边的一阵风,所以不用害怕,大胆往前飞吧,有我在你身后!”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小时候的比喻并不恰当,我们并不是公主与王子,是飞鸟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