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说来也是巧合,因为我和月岛萤的祖父祖母是邻居,所以我就读的学校正是他的父母推荐给我爸妈的。因此在我们举家搬到城里之后,我和他很快就成为了同学。
然后我就发现,月岛萤骗我!
我在新学校里的情况明明就是适应良好,哪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格格不入。
因为我从小在乡间到处乱跑,所以体力非常好。体育老师还夸我四肢都很有力量感,说我有着很强的直觉,颇有一些运动天赋,建议我好好练习一下,说不定未来能在哪一个项目上发光发热。
于是我什么都练了一下,篮球、足球、排球,只要有什么团体活动缺人,大家都很乐意喊我去帮忙。对于这种没有固定社团的情况我也不是怎么在意,哪里需要去成为哪里的砖,这不是恰好说明我非常优秀吗?堪称完美!
能者多劳,像月岛这家伙,就没有人找他帮忙吧。
月岛萤说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这是被别人当工具人用了,并不能代表他们喜欢我,让我当心用完就被丢掉。
“而且,什么都学只会让你一窍不通。”他说。
什么都会一点皮毛,最终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精通,什么大赛都不会取得好成绩,体育竞技可是很残酷的——他说这样的道理他早就明白,但我显然是一点也不懂,看在我们的长辈关系很熟的份上,他这才好心地提醒我。
我觉得我很懂。
“不对。”我反驳他,“什么都学只会让我均衡全能。”
因为我完全不打算当体育生,我只想跟大家一起玩。
我这种简直像是只要能被拉出去跑几圈,去哪儿都无所谓的野生小狗发言,让月岛萤再次沉默。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开心就好。”
其实不只是月岛,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是个精力严重过剩的人,小时候因为乡下的小学人比较少,一场运动会下来,我自己都能拿到几个项目的第一名、第二名,邻居家养的鹅都跑不过我。
“你可能是只有哪天不小心摔到了腿,这才能消停一段时间,长长记性。”月岛萤说道。
他这话虽然听起来刻薄,但这的确是客观事实。
我诚恳地回答他:“你说得对。”
是这样的,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我才从轮椅上站起来呢!之前因为骑自行车的时候翻车了,导致脚踝骨折,我足足在轮椅上坐了三四个月,可把我憋坏了。
“……我收回那句话。”月岛萤说。
因为他发现我完全没有长记性,甚至是下次还敢。
9.
虽然小时候的月岛萤性格比他长大后要可爱一点(这个“一点”是真实的计量单位),但就他那个脾气,也就盲目崇拜他的山口,以及完全不崇拜他的我才能受得了。
“那你为什么会和阿月做朋友呢?”山口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要观察人类。”我回答他。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当然也要有各种各样的朋友,这样以后跟各式各样的人接触的时候,我才能够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嘛。
“……听起来阿月好像是标本。”山口打了个寒颤,“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于是在月岛萤从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我说我要去捉锹甲虫做标本。
当然,他懒得陪我去,不过因为他记得我们之前在聊的话题明明是今晚吃什么,所以他有些奇怪我们怎么能够一键快进到昆虫记。
“因为我是当代法布尔。”我得意地说道。
“因为我们不能做木乃伊。”山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山口,你为什么一副‘我因此得救了’的表情?”月岛萤平静地问道。
10.
月岛萤,小学五年级,他觉得他的两个朋友都有病。
11.
即使我说我受得了月岛这个性格,但实际上我和他也产生过矛盾,进行过好几天的冷战。
早在刚搬到城里的时候,我就听爸爸妈妈提起过,月岛萤的兄长月岛明光在宫城县的强校乌野打排球,还说他初中时就是王牌,非常厉害。除此之外,月岛萤和山口也都曾很骄傲地跟我提起过这件事,说明光哥是乌野的王牌。
我说哇好棒哦,前途无量,跟月岛君你一点也不一样。
“我哥哥当然比我厉害。”月岛萤并不生气,反而很骄傲。
嗯,兄弟俩感情挺好的嘛。
其实我完全没想到月岛会打排球,因为他是那种一看就是成绩很好的类型,不像是对运动有兴趣的男生。不过对于他打排球我自然喜闻乐见,因为山口也打排球,这样我们平时就能一起玩啦!
不过就算我不知道这种加分项,我对明光哥的印象依然很好。但在某一天我被同学拉去给她哥哥的排球比赛加油时,我这才发现,原来明光哥虽然人在乌野排球部,却不是乌野的正选队员——他甚至不是替补,而是坐在观众席上的应援队友。
明光哥也发现了我。在比赛结束后,他主动找到了我,表**言又止。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我想起了月岛萤和山口对他的误解,立刻恍然大悟。
我说放心吧明光哥,我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萤的,但是——
“这样真的好吗?”我问。
我觉得如果月岛哪天自己发现了真相,一定会很生气。
“是啊,他肯定会因为我一直瞒着他而不高兴。”明光哥说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12.
我早知道纸包不住火,只要月岛萤自己来看一场比赛,他就会得知真相。所以在月岛萤提起明光哥各种不让他来看比赛的时候,我也会附和帮腔说只要心意到了就可以,有那个时间我们不如一起好好练习什么的。
“你就这么想和阿月一起玩呀?”山口惊讶地问我。
“是啊是啊。”我连忙说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月岛萤说道。
但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在明光哥最后一场比赛时我因为扭到了脚而连着请了几天假,根本不知道他俩跑去看了比赛。
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月岛萤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他只要一联想到我之前的表现,立刻猜出我早就知情。所以他连我一起恼了,在我去学校之后,他说话时无视我,我说话时他不理我,搞得山口很无助,很担心我们会散伙,以后不能一起玩了。
我拍拍山口的肩膀,说没事的小忠,交给我来处理吧!
于是山口听了我的话,放学时没和我们一起走。而我则是一路跟着月岛萤,跟得他最后忿忿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我今天不去体育馆,跟你不顺路。”
“那我也不去。”我立刻说道。
“……好没原则。”他说,“你是跟谁玩都可以吗?”
我不太懂月岛为什么一副“你其实不是真的想和我一起玩”的语气,但我必须要解释明光哥那件事,我真不是故意要瞒着月岛的。
结果月岛萤更生气了,他丢下一句“我可不需要同情”,直接加快速度走了。
啊啊啊,腿长了不起啊!
好在我跑得快,于是我追过去,在他身后大喊“萤,我才不是因为同情不告诉你呢”,进行当街告白,因为这幅场景引得路人们纷纷看了过来。月岛萤可能是觉得过于丢脸,再次加快速度——哇,好少见,他居然主动地小跑了起来!
我大为震惊,突然感觉自己今天要是追不上他,岂不是有负体育老师之前对我的夸奖?于是我也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毕竟我真的不是因为怜悯他才和明光哥一起瞒着他的,至少我和明光哥的想法不完全一样,我认为这很必要让月岛萤知道。
他逃,我追,我继续逃,我继续追。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我这样擅长运动的人也会有所疏忽。由于今天的鞋带没有系的很紧,在我跑步的过程中,它自己散开了——于是我光荣地踩到了鞋带,把自己绊倒,扑通一下摔得很大声。
“……”
月岛萤跑回来看我。
“我可不会背你。”他说,然后又批评我,说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哪有跑步之前不好好系鞋带的运动员啊,太粗心了。
“太好了,这下摔得很值。”我开心地说道,“总算是和萤君说上话了!”
月岛萤沉默。
不过,其实我稍微有点奇怪,因为他回身的速度也太快了,如果他只专注于跑路,应该不会立刻发现我没追上来吧……
13.
月岛萤说到做到,他真的没有背我,哪怕我不幸摔破了膝盖。
他从路边的商店里借了个推车,让我坐在上面,然后把我像行李箱一样给推走了。路边放学的幼儿园小队里的小朋友们看了都说“哇,好厉害哦”,顺便问我们,“哥哥姐姐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嗯,怎么不算是玩呢。
“我们在玩搬家游戏!”我的脑子转的很快,立刻回复了一个完美答案。
但我身后的那家伙立刻笑了一声,我偏过头来,果然看到月岛萤在偷笑。
他说:“啊对对,搬家的时候总是会有拿不了的废弃物品。”
为了避免他教坏小孩子,我对小朋友们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家用机器人最近脑部有点问题,分不清废弃物品和贵重物品的与区别,等我回去修一下……”
然后我压低了声音,警告月岛萤:“你再这样胡说,我就大喊你的名字,看谁更丢人!”
鉴于我真的做得出这种事,他倒是真没再说些什么,而是把我顺利地推到了我家门口。
然后他问我,为什么一路都不说话——
“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说那不是因为你沉默了一路,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我才没敢说话吗!
月岛萤就说,他是因为怕我让他丢人才没说话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已经丢了一路的人了,顺便,“还有某人不敢做的事情啊,你不是跟我哥哥合起伙来骗我了?”
我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肯定是在想,就他什么也不知道,就他被当成了傻瓜。
哇,好可恶,连我都觉得过分起来了!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扒着推车看他。
我说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明光哥瞒着你而生气,他是因为他给明光哥施加了他自己的期望,导致哥哥不得不因此说谎,而感到痛苦。
因为,如果月岛没有自以为是地觉得明光哥是王牌,明光哥就不用说谎了。一直以来要用谎话面对亲人,明光哥一定过得很辛苦——我了解月岛萤,他性格十分骄傲,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这件事他不是在生哥哥的气,是生他自己的气。
我这段话换来的是月岛萤的再次沉默。
他的沉默让我有些不安,于是我忍不住抬头看他,然后看到他伸出了一只手。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能把你推到你家里去,有台阶呢。”月岛萤说道,“倒数三秒钟,不然我不扶你了……”
他连“三”还没说完,我就握住了他的手。
14.
果然,她非常麻烦,月岛萤想。
他真的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在摔倒之后说自己这一下摔得很值得啊……而且还是笑着说的,这种时候还在笑,她不应该是谴责他故意走得太快,导致她因为追他而摔倒吗?
不要对他笑得那么开心啊,笨蛋。
这件事她其实没什么错,朋友的哥哥让她不说,她能怎么办呢?是他自己因为幼稚因为懊恼而迁怒于她,问题在他。
……不过,其实他还是有一点生她的气,因为她在帮哥哥糊弄他的时候,用的借口是想和他一起玩。
其实她跟谁玩都可以吧,并不是非得和他一起。
只是借口而已。
但是,她意外地非常了解他……这算什么,单细胞的直觉吗?直觉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吗?他是个很好看穿的人吗?可是明明连哥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因为她平时对他的观察很仔细?还是因为,他在她面前的时候比较放松,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算了,不想了,以后多看顾着她一些,就当是还她的人情。
等等,有点奇怪。
对于麻烦的态度,他应该是“避之不及”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