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白布沉默了。
我猜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跟他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但这就是我在想的事情。在精神世界这方面,我和周围的同龄人们想的完全不一样,或许我是异类吧。
在大家还在关注很表层的事情的时候,我想的是,我们不过是运气好,灵魂才转生到了人类这里,可以决定其他动物的生死的、世界的“主人”。
日本每年都有大量的流浪狗被进行安乐死,倘若我毫无理智,只会同情这些小生命也就算了,偏偏我知道放任它们流浪会造成什么危害。我知道狗和人一样,都有生来就好和生来就坏的类型,都可能会伤害无辜。
因此,我不能否定政/府的做法,我清楚地知道这种做法的必要性,也知道我所能做的事情是那样有限。
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万一有一天,我也会如同流浪的小动物一样,我又该怎么办呢?
白布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收养它们,他是聪明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原因。既然我不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我没办法这样——好了,尽管来嘲笑我、质疑我吧,说我愚蠢也好,自以为是也罢,都无所谓,我对他要说的话早就有所预判。
然而白布看着吊牌,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提出了他的疑问:“你……”
“你就给这只狗取名叫‘小狗’?”
26.
我说那不然呢,取名好难的。
白布又问我那两只短毛猫叫什么,我指着它们说,这只是猫咪A,那只是猫咪B。
“……”
看到白布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感觉自己莫名赢了一局。于是我立即玩心大起,对白布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些。
他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但还是皱着眉照做了,少年弯腰靠近我:“做什么?”
我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哟,这不是猫咪S吗。”
白布猛然睁大了眼睛,像是被我戳中了什么不能触摸的地方一样,他的反应很大,直接后退了两步:“哈?”
但是这种失态也只有一瞬,他的思路转得很快,看起来好像已经知道S取自于白布的罗马音“Shirabu”了,因为他做出了这样的点评:“无聊。”
我歪着头看他:“诶,如果我说,S其实是个双关语呢。”
“二传手(Setter)不也是S吗?”
白布怔了怔,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你知道我在排球里打的是什么位置啊。”
“怎么,我不能知道?”我有些疑惑,这又不是秘密。
“你很讨厌我吧。”白布说道。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一针见血地点明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不由得有些意外。虽然这话是事实,但这跟我知道他打的位置是什么,有关系吗?
白布一时失语。
我想了想,微微恍然,看来他是觉得既然我讨厌他,那我不应该关注他的事情才对。
——才怪。
我越是讨厌他,越要了解他啊,不然我怎么气他啊?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贤二郎,”我故意说道,“你不会有因为我知道你打的位置是什么,而感到惊喜吧?”
“……呵。”白布冷笑了一声。
他走过来,再次弯腰看我,然后我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确信的语气说道:“从刚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你到底在因为什么而不安?”
27.
真糟糕,我想。
我从不在心底吝啬对白布的夸奖,因为他真的既聪明又敏锐,我不过是带他来见了小狗和小猫,他居然能够直接看穿我的心情。
我有在什么时候无意间流露出一点脆弱吗?难道是在他沉默的时候……可是我当时也只是提到了小狗的吊牌啊!
心底的微恼和不爽让我伸出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白布的表情有些错愕。
“贤二郎。”我拉着他说道,“你替我摸摸小狗吧,好不好?”
我知道白布肯定不愿意这么做,毕竟一开始还是他提醒我流浪猫可能会携带寄生虫的,感觉他好像比较计较这种事,所以我是在故意噎他。
白布这家伙,哪怕是在阐述事实,也会因为不加修饰,因为看得更透彻,而让我有一种被俯视、被取笑的感觉。
所以我要噎他,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看他为难,看他不情愿。
如我所想,白布表现出了抗拒。
“不要。”他否决道。
“连小猫小狗都不敢摸,贤二郎真是胆小鬼~”我立刻找到了取笑他的机会。
“……”
白布没说话,我留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我拉住的手腕上,于是我也看了过去,只听他说:“我记得你说,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对哦。
28.
我迅速地松开了他的手腕,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与流浪小动物们道别。小狗亲昵地摇着尾巴在我身边转圈,我想了想,指了指白布:“你要像记住我一样,记住他哦。”
白布:?
“记住我做什么。”白布说道。
“确保哪天我不能过来,只能让你来帮忙的时候,它不会因为陌生的气息而不敢吃饭。”我解释道,“不过,小狗看起来很喜欢你呢。”
是的,这只秋田犬已经围着他转了起来,左闻闻,右嗅嗅。白布似乎没经历过这种事,表情很复杂,但听完我讲的话,他竟然没有感到意外与不满。
“果然是有条件的。”他说。
诶,他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居然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我还以为他可能会推脱一番,正想着怎么用激将法让他答应呢。
更让我意外的是,白布蹲下去,很平静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这么看来,他其实并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样,因为介意不卫生而不喜欢触摸小动物——听到我说的话,白布没有抬头:“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过来。
他说从他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见证一个秘密。
“我会保密的。”白布站了起来,“小狗……也该回去了吧?”
“嗯。”我迟疑地应了一声,心底涌上了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我知道白布一定会保密,不然我不会放心地让他来。
虽然我讨厌白布的性格,但我知道,白布这个人的人品其实还好,做人的原则会让他自觉地帮忙保密。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冷硬心肠,如果我真的拜托他,他会帮我的,哪怕这的确属于多余的麻烦。
虽然我也并非拜托他,而是选择了“共犯”一样的胁迫。
可是白布不是笨蛋,他早就能猜到我的目的,他完全可以不过来。
但是,他来了。
29.
在目送小狗跑回收留所之后,白布突然对我说:“我收回之前的猜测,在交友方面,你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我本来心不在焉的,正在琢磨之前那种心情是什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有些诧异。
……这人是在宽慰我吗?
“没有人规定,人必须要合群。日本太重视所谓的集体了,排斥那些有个性的、有主见的人,想要把人们全部同化成一样的类型,大人想要方便管理小孩,政/府想要方便管理公民,其实是非常偷懒的行为。”白布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帮我拍掉了我肩膀上沾着的猫毛。
竟然……如此公正?
我恍惚了一瞬,问他:“我可以理解为,贤二郎是在夸我吗?”
他又说我没问题,又说我有主见,这不就是在夸我嘛。
“没有。”然而白布迅速地否决了,他宣判道:“因为你是笨蛋。”
我:?
“如果你聪明一些,即使你瞧不上那些同学们的想法,觉得他们远不如你聪明,不如你成熟,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那你也应该敷衍的更认真一些,至少摆出自己看起来合群的样子,以此作为保障,让你能够专心地做你想做的事情。”白布说道,“如果你再这么保持下去,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啊,我明白了,白布是觉得我不愿与同龄人一起玩的想法太明显了,长此以往,也许会被人针对,甚至演变成校园霸凌。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是这么做的。”
其实白布这个建议很有道理,但他话语里的高高在上的视角,简直比我的不合群还要气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坦率地告诉我,不怕我反手把他卖掉吗?
“我有说我是这么做的吗?”白布反问道。
……确实没有,他只是在给我提建议。
唔,白布贤二郎做事滴水不漏。
30.
虽然白布这话说的足够诚恳,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踢开面前的一颗小石子,认真地回答道:“白布,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这么做呢?”
我并不是说我乐意被孤立,甚至被欺负,只是因为对我来说——其实我不在意,因为那无所谓,因为我即使做好了,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变化。
白布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点评道:“那我把你之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胆小鬼。”他说。
“……”
看来他认为我是不敢面对我的不安。
果然,我们很合不来,成长环境的不同导致我们的性格很不一样,从而铸就了我们俩思想之间的壁垒。
我和白布贤二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