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过无论是他亲手做的巧克力也好,还是他从甜品店买来的巧克力也好,总之这的确是我今年唯一的收获,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对他道谢。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一时兴起跑去DIY巧克力,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必须要跟天童澄清一下。
于是在少年准备狂奔向体育馆的时候,我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天童笑眯眯地偏过头看我:“是想迫不及待地试吃,还是舍不得我~?”
“觉,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轻声说道,没有回应他的玩笑话。
虽然刚加入美术部的时候,遥学姐就提醒过我,哪怕是幼驯染,在读高中之后大家也应该互相避嫌了,再保持很亲密的关系会让人误会。但是因为天童之前跟我抗议过,所以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喊他的名字。
毕竟“误会”这种事我已经经历过太多了,不差这么一桩,而天童如果不高兴,他只会在我画画的时候继续给我添麻烦。然而在平时有其他同学在的时刻,我只会喊他的姓氏,所以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我突然叫住他,倒是让他突然怔住了:“……什么?”
“我之所以没有收到回礼,”我看着他说道,“那当然是因为——”
“我在上个月,只送出去了一份啊。”
春日的风悄然吹过,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拢了拢被吹散的长发。天童忽然告诉我,让我现在就打开看看他做的巧克力。我说你不是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了吗,他说没事,他现在就给濑见君打电话,说他会晚点到,就是可能会被鹫匠教练训,但是这暂时不重要了。
“你看起来好像也有什么话打算跟我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虽然樱花还未开放,不过在这样的时节,总应该有什么需要绽放。
15.
在白鸟泽读书的第三年,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我和由美子一起去逛超市——由美子在去年被音乐特招进了白鸟泽一年级,她是吹奏部的,我们在高中重逢之后因为他乡遇故知,关系还蛮不错,她成为了我在遥学姐之后第二个交到的女生朋友。
我已经习惯了在情人节随便打发天童一份巧克力,然而由美子对我站在货架面前,能将一大堆巧克力的味道和品牌如数家珍的镇定模样非常震惊:“姐姐,你管这个叫‘随便打发’?”
“只是因为我也很喜欢巧克力,所以这几年研究了不少而已。”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才不是因为天童喜欢巧克力味道的食物。
“……所以你打算给天童学长买哪一款呢?”由美子问我。
“这个。”我指着一盒巧克力说道,“上面的图案是小猫咪。”
“诶,我以为你会买这个。”由美子指着另一盒说道,“因为上面的图案是鸟,我们可是白鸟泽的学生。”
那不一样,我说。
白鸟泽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站,但天童会一直是猫,只是不知道会被谁领养而已。
由美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她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当初姐姐你被白鸟泽美术特招的时候,我们都很惊讶,谁也没想到你真的在设计比赛上拿到了金奖……”
确实,我也很惊讶,本来步入初三之后我就应该已经因为升学而忙得焦头烂额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抽出时间去参加比赛的。
可能是因为,我太想去白鸟泽了?
去白鸟泽可以自由自在地打排球——在初三的时候,天童从鹫匠教练那里获得了特招的机会,提前拿到了入学白鸟泽的资格,他十分惋惜地说道:“那样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这话不仅是因为白鸟泽在城里,距离我们居住的乡下非常远,而且排球部因为每天要训练所以会住校,我和天童会聚少离多,他这话还有另一层含义——作为知名的私立学校,只凭文化课就想升学白鸟泽,非常艰难。
“为什么默认我绝对考不进去啊。”我不满地说道,“还有,你不会犹豫了吧,给我去白鸟泽狠狠地打排球,让那些误解你的人都看到你的实力!”
“我当然会去白鸟泽,毕竟这是难得的机会。”天童说道,“但是考进白鸟泽真的很难,你没必要去费力做这种……嗯,很辛苦自己的事情。”
别以为停顿了我就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这不还是觉得我做不到吗?
“懂了,看来你觉得我们读一个高中是没必要的事。”我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生什么气。虽然我清楚天童说的是实话,像我这种什么事情都感觉得过且过的人,确实也不会去拼命地做什么,按照我目前的学习成绩,我要想考上白鸟泽,除非是白鸟泽打算自砸招牌。
我本来以为天童会安慰我,结果他自己在旁边笑了起来。我忿忿地指责他笑什么笑,他拉住我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表示安慰:“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嘛。”
可爱?
从来没人夸过我可爱。
……他的手好大,明明小时候大家的身形都差不多,怎么他不知不觉就长得比我高那么多,手也这么大,可以直接将我的手包起来了呢。
“就是,你觉得我很重要的时候,很可爱啊。”天童说道。
“谁觉得你重要了。”我反驳他。
“这个样子也蛮可爱的。”
“……再说我可爱,我真的要打你哦。”我说。
16.
在天童等同于提前毕业的时候,我还没决定好是否去追赶那场设计比赛报名的末班车,虽然我的参赛作品在之前就已经构思的差不多,但我还是心存犹豫。
因为我担心我参加了也拿不到奖,毕竟初赛之后还有复赛,万一耽误了学习时间,我要是连县立高中都考不上,那就太丢脸了。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天童到了白鸟泽之后可以住校,可我只能走读,到适合我住在哪里呀?是去亲戚家住,还是去租房子?怎么想都是在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我遭遇了这样一件事。虽然我对天童说,在初中的时候别人对我的议论少了很多,但少了很多代表仍旧存在议论——在修学旅行的时候,我跟班里的几位同学结下了梁子。
其实他们如果只议论我倒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他们把我全家都骂进去了,说我们做这种生意也不怕折寿什么的,于是我立即推门而入,邀请他去棺材里躺躺提前体验一下,我给他打九点九折。
对方以为我咒他短命,我们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在结束修学旅行回到学校之后,我们的冲突迅速升级了。不过我捉弄不了天童,难道还收拾不了这几个色厉内荏的笨蛋?于是这几个家伙也没从我这里占到什么便宜,我心想快毕业了,就这么凑合结束吧,反正等换了学校就见不到他们了。
我也不知道天童是从哪里听说我被人欺负了的事情,可能他在我读的这所学校也有认识的人。那天他请了最后一节课的假,跑过来找我,结果就看到我被人堵在墙角,他刚想冲过来帮忙,却见我大杀四方,用颜料泼了对方一身,还用厚重的设计书暴打了对方。
天童吹了个口哨,让那几个原本就心虚的人吓了一跳,以为我找了什么人做帮手,不得不说,天童这头红发以及过高的身量很有威慑力,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被你发现我的真面目了!”我假装恶狠狠地对天童说道,“那我就只能——”
“那我就只能请你吃冰淇淋了。”天童接过了我的话。
“可是现在……”我想提醒他,现在是冬天。
“那就去吃关东煮。”他不等我回答,就已经做出了更合适的选择。
少年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跑,隔着毛线手套,我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将我冰凉的手一点点变暖。这样一起奔跑的情况让我想到了小时候,他有段时间真的每天早晨督促我晨练,哪怕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但他还是坚持了很久,大概……一年?两年?记不清了,反正在我的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之后,就没再继续过了。
原来天童是骑单车过来的,难怪他能够及时赶到,不然他就算请了一节课的假,肯定也在路上呢。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服,发现上面沾着各种颜料,花花绿绿的,和少年的红头发倒是相得益彰,再来几个颜色,就能凑成彩虹了。
冬日里的彩虹,相当不错。
“天童,许个愿吧。”我突然说。
对着不存在的彩虹之神许愿。
换了别人,肯定要觉得我莫名其妙,但天童和我一向合拍,他立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说他想要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17.
乡下的街道我们跑过了无数次,但坐天童的车后座倒是第一次,他忘记戴耳套,我怕冷风冻伤了他的耳朵,举起手去捂他耳朵。他喊你别摔着了,我说没事,我又不是侧着坐的——叮叮当当的,我们冲下了坡道,前面就是便利店,热乎乎的关东煮近在眼前。
天童为我鼓掌,他说我刚才的表现太酷了,但是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得告诉老师和家长,或者至少告诉他,不然我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告诉老师和家长我倒是能理解,但是告诉他有什么用,就他那个瘦得跟筷子一样的身形,他能保护我嘛。
“我能带着你跑。”少年笑嘻嘻地说道,语调有点大言不惭。但我能看出来,他眼底没有什么笑意,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哇哦,我竟然能让天童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还以为他只会在比赛输掉之后才会这样呢。但我不想让他不开心,于是我跟着笑了起来:“不是接下来还有县级大赛吗,他们之中也有排球队的,到时候你在球场上把他们教训一顿就好了。”
“你这可是唆使他校选手暴打本校选手哦。”他提醒我。
“我又不站在我学校这边。”我尝了一口热乎乎的鱼丸,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站在你这边呀……”
天童怔了怔,在我解决了这颗鱼丸之后,他突然问我:“你有带口红吗?”
“带倒是带了。”我从包里找出了一支。升入初中之后,身边有很多女孩子都开始化妆了,不过我其实不是很热衷于折腾自己的脸,我更喜欢折腾我的画。这支口红还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当时被我随手放在制服包里了,结果就这么一直放着,没用过。
“我来给你涂吧!”少年跃跃欲试地说道,“就像小时候那样。”
诶?
我怔在原地,我想说可是我要吃关东煮诶,现在涂了等会就吃没了啊,多浪费。但是天童就好像找到了毛线团的猫一样,毛线团属于他,我也属于他,他看起来不容拒绝。鉴于他很少对我提要求,所以我犹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少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口红描摹着我的唇形。
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不一样。
这种眼神,和小时候不同。
我见过很多人看我的眼神,讨厌我的人看我像是看垃圾,忌惮我的人看我像是看怪物,不屑的、厌烦的、害怕的,没有什么恶意但就是想要议论我的,我见过很多。当然,我也看到过一些友好的眼神,比如爸爸妈妈看我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很温暖——以前天童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
这是一种充满珍视的眼神,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幼驯染,而是什么宝物一样,可他分明只是在给我涂口红而已。好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没有注意到的情绪,悄悄地转变了。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我垂眸想了想,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有搞懂,只是在乱了一拍的心跳声里,我忽然做出了决定。
……我要参加那个设计比赛。
我要拿到很有分量的奖项。
我要得到白鸟泽的美术特招名额。
18.
做好决定之后,我想,之后的事情,那就等到拼尽全力之后再说吧。
嗯……偶尔这么拼命一次,感觉应该还不错?
“好了。”天童满意的声音将我从思绪里唤醒,我“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与他对视了。错不了,我想,他还是那样的眼神,他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又或者说,他就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人,只是我太迟钝了一直没有发现。
我匆忙地别开了视线,看到关东煮的热气氤氲了我刚拿起来的镜子。
几秒钟之后,我凶巴巴地说道:“……天童,你怎么把口红涂到我牙齿上了!!”
吃完关东煮,天童告诉我,他还以为他匆匆赶过来,会看到我在哭,他都做好抱着我安慰我的准备了,我说我干嘛要哭,我一直都是很独立的……我才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口是心非。”天童评价我。
我才不是口是心非,我也不是闹别扭,我就是觉得,我不能太依靠别人,无论是父母还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然等到我没办法依靠他们的时候,那我不就真的只能哭了吗?
推着单车的少年叹了口气,他忽然将车停下了。我疑惑地看向他,然而他转过身,伸出手抱住了我。
“那就当我需要你吧。”天童说道。
“……嗯。”
我想,其实我还挺需要天童的,他不用我多说些什么就会懂我的想法。虽然我确实需要一个拥抱,但是——
“天童,你又没好好吃饭吧。”我伸出手,不满意地在他背上摸了摸:“太瘦了!”
天童谴责我说,他我好心安慰我,我却故意占他便宜。我说我才不是故意,我想占他便宜,我需要故意吗?
“不错,就应该这么自信。”天童笑了起来,然后单车在花店门口停下了。他让我等一等,我有点疑惑,大冬天的,他买什么花?然而过了一会,他拿了一支洋桔梗出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用绢布做的假花。
假花的确永不凋谢,我顿时恍然:“原来你刚刚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嘛,现在只能是这样……”少年不可置否地说道。
“什么是现在只能这样?”直到坐到车后座上我都还在疑惑,难道未来还有别的“永不凋谢的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