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考虑到北信介难得来一趟,我给他拍了一些照片,自觉十分满意,打算到时候洗两份,一份给他,一份自留。在拿出相机给他看成果的时候,我还拉着他看了我之前拍的一些留在相机里的图像——没有想让他夸奖的意思,虽然他的确夸了。
照片好,北信介也好。
只是看了一会,少年忽然问我:“怎么都是别人的?”
我说因为我在练习嘛,摄影师没办法做模特,这很正常。
“……那我帮你拍一张吧,可以吗?”他说。
我看了看红色的鸟居,又看了看自荐的摄影师,直觉这张照片会很有意义。看惯了的景色自然不会突然生出什么特别之处,但这样特别的瞬间,以后未必能再复刻。
“好呀,我的荣幸。”我点头。
鉴于我在这方面更专业,站位什么的交给了我。我安排好了摄影师的位置,踩着台阶去我的站位时,忽然想起来我前几天曾坐在这里和小葵聊过天。
知道北信介要来,小葵跑来帮我参谋,悠斗没来,他这个假期被父母带到他们工作的地方去了。她比我还要激动,说这可是和北前辈的第一次见面:“说不定这会是你们之后在婚礼上提起来的场景呢!”
我捂住她的嘴,表示童言无忌,哈子卡西,这种话题不要再提。
以及,“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对北信介只有尊敬的“Like”,不是“Love”。而且平心而论,没人会讨厌他,他太特别了。
对我而言,他是哥哥,但他从来没把我当成小孩子,而是一直用很平等的视角和我交流,没有因为他比我年长就轻视我的想法,我很喜欢和他聊天,他非常符合我对“山的那边”的想象……所以我对他的向往,就像我对外界的向往一样,没有任何亵渎之心。
小葵很失望,说看来我对北前辈没有那种“扑通扑通”的恋爱感。
我问她从哪里学的这个词,她说是少女小说里看来的,然后又说,悠斗对她表白了。
诶——好突然,“你怎么回答他的?”我问。
“我让他先考上城里的高中,因为我要去那边念书。”小葵在转手里的排球,“大家关系这么好,我不想轻易破坏。”
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好厉害。
“你长大了。”我感慨道。
小葵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搞不懂悠斗,说如果她是悠斗,她肯定不喜欢自己,应该喜欢我才对。结果悠斗说我太叛逆了,想一出是一出,没定性,跟个风筝似的,实在不适合过安稳的日子,气得她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眼光。
我被她的偏心逗笑,导致小葵白了我一眼。她说她是想表达有眼光的人都会很欣赏我,说不定北前辈也对我有好感……我说这不可能,虽然信介哥哥和悠斗那种思想传统的人不一样,但他是那种很典型的“将来会过平静祥和的生活”的人。
这种类型的男生,是不会喜欢我的。
27.
……话是这么说。
我转过身,看向北信介。他正在调试相机,大约是从镜头里留意到我在看他,少年抬起头,与我对视,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照片上的他不苟言笑,但在我们今天见面之后,他已经对我笑了好多次。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时兴起,用双手做出喇叭的姿势:“嘿,你想喊点什么吗?”
北信介怔住。
我说山里是最适合喊话的地方,声音会飘散在风里,是宣泄情绪、减轻压力的好办法,非常青春。虽然他看起来很能扛压,可能不需要喊。
北信介恍然:“你想喊什么?”
真聪明,立刻知道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转过身,对着山上的神社喊道:“山神大人——你听得到吗——能听到的话——”
“就祝我们各自顺利长大——梦想成真吧——”
请祝福我们吧。
祝愿柿子是甜的,蜜柑和梅子也是,祝我和他。
山间相对来说是宁静的,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但它又是吵闹的,毕竟夏天有蝉鸣,还有树叶被风吹动时哗哗作响的声音。可不知为何,在我喊话结束的时候,我感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万籁俱寂。
也可能是某个声音太响了,让我无法听到更多细微的动静。
我克制住心底朦朦胧胧的情感,再次转身,看向北信介。
相机发出“咔嚓”的声音。
“信介哥哥!”我隔着几层台阶对他喊,“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无论以后我们各自走去了哪里,都依旧保持着联系,好不好?地球是圆的,我们永远也不要走散——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任性,也很莫名,我们只是朋友,不会是陪伴着彼此度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但北信介说“好”。
……为什么他总是会包容我呢?只是平静的风不能回答我,祥和的山也不能。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更不能。
28.
离开兵库县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北信介在他家的院子里聊天,聊我要去的东京,聊未来。我既紧张又雀跃,叽叽喳喳的,少年坐在我旁边听我说话。他耐心地回答了我的一些问题,然后在我终于说累了,打了一个哈欠之后,问我:“这一趟玩得开心吗?”
我说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那就好,没让你失望真是太好了。”北信介说,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不再像往日那样从容。这让我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比我还要看重这一趟出行。
是因为北信介这个人特别认真吗?他对每位来他家拜访的客人都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北信介看向夜空,“我感觉兵库对你来说不只是个可以玩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想,绝对不能搞砸了。”他又看向我,像温和的夏夜,“还好没有。”
心跳乱了一拍。
从小到大,和我关系最密切的地方除了家乡,就是北信介所在的兵库。一开始是妈妈提到那里,后来是和北信介通信。对我来说,兵库早已不是地图上的一个行政区划,而是一种类似精神象征的存在,好像只要我去了那里,我就能够长很多见识,能够启程去更远的地方。
这里是我迈出的第一步,所以兵库……作为山的那边,它一定要很好玩。
而事实也是如此。
感觉,他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我。
“不会搞砸的。”我别开视线,看天上的星星,声音很轻,“因为是信介君。”
29.
东京的生活节奏要比小镇快上许多,融入这座行色匆匆的城市说难,但也不难。
对我来说,这里的学校有摄影社团,指导老师还拿过奖项,我变成了掉进水里的海绵,为了吸收着各种新鲜的知识而努力着。不久之后,我就交到了人很不错的朋友,还在体育祭的跑步比赛上拿了名次。
朋友问我怎么跑得这么快,我说其实也还好啦。毕竟这里的操场虽然比我们学校的大,但再大也大不过一座山。
稍微有点麻烦的是说话的口音,我的关西腔在东京的学校里显得颇为突兀,被人取笑过我。我把这件事说给小葵听的时候,她恨不得一个排球打到东京来,砸在那人的脑袋上。
北信介却没有小葵这么激动:“既然你愿意说这件事,就说明你没有吃亏。”
确实,如果结果很丢人,我是不会说出来的——事实证明,那位同学吵架的战斗力远不如我们镇上的鹅,被我用日语加英文和关西方言怼了个灰头土脸,从此见着我就绕道。
但这件事有个很戏剧性的后续。
某天,这位同学没再绕道,他拦住我,对我表白,说其实他心底一直觉得我讲关西话的时候特别可爱。
这世界好荒诞,我对北信介说。
“……你怎么回答他的?”他问我。
我一本正经:“我说我这个人攻击性比较强,希望我接下来骂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我讲话很可爱。”
北信介不予置评,但笑了起来。
我觉得蛮好玩的,因为北信介这个人,你很容易会觉得他像班委,很正经,如果你骂人,他说不定要管你……但如果你和他是一伙的,他只会皱眉,皱眉的原因不是嫌你骂人,而是那家伙怎么回事,气得你都骂人了。
“信介君,你好双标。”我感叹道。
“有吗?”他反思,“嗯……没有吧。”反思结束。
我也笑了起来,说他到底和山神大人不一样,山神不会偏袒别人,而他还在人类的范畴(恭喜?)。但被看起来超级公正的完美前辈偏袒的感觉,我很喜欢,请继续保持。
在我升入高中后,北信介担任了稻荷崎男子排球部的主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真是太好了。
北信介好,把他的努力都看在眼里的教练也好!
话说回来,山神大人好灵验,我们的确都在顺利长大,朝着自己的梦想靠近一步、又一步。即使排球不是他以后打算从事的职业,才开始读高中的我依旧没有明确自己的方向(我发现我摄影的喜欢没有达到以此为生的程度),和“梦想”的关联都不多。
但是——每一件让我开心的事,都值得庆祝。
“我决定开一瓶汽水。”我说。
他说好。
放学后我买了汽水,和北信介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旁边传来了他后辈错愕的声音:“北前辈,你居然会喝汽水吗?!”
我说诶,你也买了?
“嗯,因为你说要庆祝。”北信介回答我。
于是我们隔空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