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说跌倒,其实是宫乐夸张了。
自出院以后,只要身体有一些不适,她都会在脑内夸大所感受到的身体上的不适并为此担惊受怕——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由于自身情感的内敛以及缺乏对她病情的了解,其他人也无法准确破译:多大时候,她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种种夸张的反应其实只是一场带有自怜及表演性质的大惊小怪。
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她躯壳虚弱还不听嘱咐好好将养的另一佐证,而她却战战兢兢地将它们当成了“入狱”通知书,甚至是绝症通知书。
——关心则乱,宫乐的种种情态又太具有迷惑性,得再给宫侑宫治一些时间,他们才能完全理解这一点。
当然,有时候太假了,也是会被指出来的,比如:宫乐从东京回到兵库时,隔天早上的那场嚎哭。
说回宫乐自己。她或许就算最后真的意识到了,但在下一次,相同情况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心惊胆战、忧郁哀泣。
这种忧郁,就像婴儿的嚎哭一样,都是下意识的——事先没有任何目的。
然而,就像婴儿嚎哭可以引来“母亲”——这一看护者、庇佑者、怜爱者。于宫乐而言,这一举动一方面让她赢得怜爱,另一方面,这种自怜的举动本质上其实是一种自我欣赏——这是是会带来快感的。
(十五)
只是头晕而已,宫乐在双膝触地的前一刻被搀扶住了,手机也被人捡起来送到她手里。
宫乐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手机早已息屏。她久久未接,打电话的人耐性一般,早挂了。
挂了。
也好。
反正她也不会接。
“同学,你还好吗?”递过来一张湿巾,宫乐抬头,面前的男生神色担忧,“先把血擦一擦吧。”
输了比赛后的心情是很郁闷的,尤其是场上大部分失分都是因为自己。就算前辈们没有责怪——“毕竟是稻荷崎”,风和前辈这样说——但自责和挫败并不会因此消弭哪怕一点。小田急需某些新鲜刺激来冲散这些隐隐形成心理阴霾的负面感受,面前的长发少女就是个很好的刺激源——在看清她脸的前一刻。
小田一愣。
是他眼花,还是……亲戚?
“谢谢。”
湿巾被接过了。指尖一触即分,但运动过后热腾腾的皮肤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少女指腹冰凉的温度。
简直像是触到了一汪冷泉。
小田收回手,大拇指摩挲了几下食指。
宫乐接过湿巾,想先离开了。
她不想让宫治宫侑知道自己来看他们比赛。
体育馆的离开通道很多,但她走的这条算是主道。初赛过后的采访时间不会有多长,再不走,可能就要在走廊上被当场抓住了。
“多谢你的帮助,那么再见。”宫乐颔首示意。
面前的少年略有些不自在,他搔搔头,“没事……再见。”
她转身走了。
小田有些失落。但碍于那张和网前对手相似的脸,还有——才关注到的——她包里露出来的稻荷崎校服……小田看着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你是哪个高中的?……哦,是这个高中啊,嘿嘿,我是胜川的……我们可以互换e-mail吗?”】
预想中的场景悄无声息地破灭了。
小田吐出一口气,抱着排球,背身离去。
(十六)
县立体育馆右拐几百米处就是公交站台。昨晚刚下了雨,公交站台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也带着水汽。
公交站台的人不算多。几个上班族,几个背着运动包的高中生,再加上宫乐自己。
她头晕的很,确认耳朵不再流血后就没再管,随手把头发拢了拢,挡住血迹。
一边面色不好地站着等车,一边胡思乱想。
……刚刚那场比赛,人声听着倒是一副人很多的样子。但出来一看,又并非如此。公交站台人不多,体育馆正门出来的人虽然多,但也没到观众席上鼎沸人声的程度。
……又是幻觉?
不。
宫乐摇头。
怎么可能都是幻觉。
压住心底的恐慌,宫乐紧攥着手,有些神经质地来回走了几步。
“吱…喼喼喼”,有辆公交车停下,公交站余下人自觉迎着车门排队,队尾几个高中生奇怪地看了宫乐一眼,宫乐感受到了。
像是针刺了一下,她沸腾混乱的情绪猛地停滞一会儿。
“喂,你说,她不上来吗……站台只有这一辆车啊?……”
为了保持礼节的低声除了向周围人大声炫耀自己的社会化程度以外别无二用,实乃形式主义的另一经典例证——虚伪至极。
宫乐恶狠狠地想着。
“可能……她还有什么别的事?”小声又略显弱气。
这个也不遑多让!
宫乐抬头,和队尾两个高中生猛得撞上视线。
两个高中生一吓。
宫乐恶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旋即闷头,像是为了堵气又像是证明什么似的,裙摆飞扬,她以更大的幅度、更广的距离,继续不断地来回走来走去。
“说了……让你们别议论别人……”又隐隐约约一道男声,略显沉稳。
“前辈,那是她,我们分明……”有些委屈的声音消失在公交车制动器发动的声音里。
辘辘几声,最后一辆公交车走了。站台彻底安静下来了。
黄昏时分,氤氲的水汽送来湿寒的风,宫乐走了那么久,头更晕了。
四下无人,她干脆直接蹲了下来。
手指挤住两边太阳穴,额头抵着膝盖,她总算觉得心情平静许多,只是脑袋还是晕的,而且已经隐隐有转向刺痛的趋势。
宫乐闭了闭眼,狠狠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头侧太阳穴位置。
为什么观众席上的人数规模和她看到的后来散场的人数规模对不上?
其实简单想想就能明白。
县立体育馆出口多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来看比赛的人大部分都是周围居民,不会来公交站——少年组的体育赛事极少会比成年组的来得精彩刺激,不是特定圈子的人,很少会专门来看比赛。
就算宫侑宫治他们打球好长得好,在学校里也有很多人恋慕他们,但少年球员名气传播范围——至少在打职业赛以前——很少有突破本校范围一路高歌猛进到全国知名的。凭脸么?但又不是明星或者什么知名主持人。
照例在心里不带恶意的嘲讽了几句。
宫乐呼出一口气。
当然,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她又不是什么数据调查员或者专访记者或者敌国特工间谍或者什么别的人——完全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详细清楚。
甚至。
她刚刚根本没必要去想原因是什为什么人数会对不上、为什么车站的人会那么少……她到底想这些干什么啊?有什么用吗?想这些、证明这些,她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刚刚的赛景有多热闹?
……刚刚来回踱步的时候,冒出了想要向周围人求证的想法的她真的十分好笑啊?
宫乐腿麻了,站起来不舒服,干脆一直蹲到下辆公交车来吧。
之前跟宫治说今天有化学竞赛确实没错,只是考试地点和县立体育馆挨得近,考完试以后跟来接她的人说了一声就坐公交车来体育馆了——当然不会是说自己来看宫治宫侑比赛——但约好了会和时间:他们比赛结束后的二十分钟内。
可时间过得快,失约与否倒是其次,只是宫乐的头越来越晕了,手机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宫侑第一次打完电话她却没接以后就被扔进了水里,这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就没办法联系人来接自己,宫侑宫治他们估计也早坐着校巴回去了。
宫乐垂头,急躁忧郁的情绪和某种隐秘的期盼交织。
会有人来找自己吗?
眼前湿漉漉的地面凹出一个小潭,精致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发丝凌乱,犹带几分破碎。
那水坑里的水浅,因而清澈的好像是什么镜子。
宫乐头痛到烦躁不安的时候瞄了几眼,就这么几眼,让她突然捂住嘴,落下泪来。
开始只是落泪,后面就变成了抽泣。
她站起来,双手捂住嘴,边哭边来回踱步。
不会的。
不会有人来找她。
他们都走了。
公交车迟迟未到,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在夜里是不熟悉的冰凉。
不远处,县立体育馆,下一波人——那些老太太老爷爷、少年们,陆续进入体育馆。
宫乐的裙子在刚刚蹲下又起来的过程中也沾上了泥点子。
她就是疯子。
宫乐越哭越厉害,但始终捂住嘴,偶尔溢出来的哭声也被焦躁凌乱的脚步声踏碎。
昏暗的灯光下,宫乐神经质地来回踱步。
她就是疯子。
她嫉妒怨恨一直很无辜的哥哥。
她任性又无礼、卑劣又恶心,活该就一直呆在医院里。
踩到水坑,冰凉的水珠溅到了小腿上,引起一片战栗。
她根本就分不清是幻觉和现实。
总是在自取欺辱。
宫乐捂住嘴,哭出声来。
是个自满自大自诩高贵但实际不知羞耻的低贱疯子。
……
走到最后,宫乐小腿开始酸痛,她倚在靠牌上。头痛到快要炸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
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宫侑。
“……”
宫侑?
“不走了?”宫侑出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愣在原地的宫乐。
“……”
(十七)
“没接。阿治你试试。”宫侑熄了屏,转头对宫治说。
……
给所有读者的么么啾[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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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