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走至桌边,佐久早圣臣微微倾身道,“川濑,好久不见。”
这里本就是背光的视线死角,氛围是整个餐厅里独一份的昏暗,而眼前身材高大的少年几乎已将奢侈的光线尽数挡住,川濑久夏的视野中暗沉一片。
她半是心虚半是惊讶地抬头,佐久早圣臣的脸色还是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平淡,黑发黑眸的少年今日偏偏还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毛衣,活像一整片乌云横在川濑久夏头顶。
佐久早圣臣周身气压虽低,但表情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气定神闲,他右手轻按桌面,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相比之下,川濑久夏的表现却远不算淡定,舌头像是被打了结,花了她好大力气才勉强蹦出完整的句子:“……好巧啊,佐久早君。”
巧得有些过分了。
长这么大,她还真的没怎么和今天一样在背后议论过男生,可是现在她在上海,对面坐着一位毕生最大心愿是品鉴尽天底下所有帅哥的表姐,川濑久夏一不小心就被她给带着跑,不仅议论,还议论得津津有味。
然而她出师不利,放纵的第一步就栽在了佐久早圣臣身上。
尚在□□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其实他根本听不到也听不懂她和表姐说的话,只是来和她打个招呼而已,但川濑久夏还是尴尬得无以复加。
这种没来由的尴尬在听见佐久早香织老师近在咫尺的声音时变得更加强烈了。
“是小夏啊!”许久未见,老师还是那样温柔,“没想到能在上海看见你,你是……来这边看亲戚?”
“老师。”川濑久夏蓦地从座位上起身,堵在眼前的佐久早圣臣沉默着往一旁挪了几步,她走到老师身前,诚挚道,“好久不见,我这次回上海是来探望外婆的。”
解释完,她语气顿了顿,适时犹疑道:“不过您怎么来上海了?是来旅游吗?”
佐久早香织拍了拍她的肩,言下之意是邀请川濑久夏到他们的座位上一起聊。
在位置上默默听得起劲的表姐也是个人精,见状,她装模做样地接了个闹钟,下一刻便启程赶往了另一场聚会。临别时,她促狭地捏了捏川濑久夏的手,眼里尽是“我看好你哦”的起哄意味。
退路被封死,川濑久夏也无意一直推脱,陪着老师坐在了窗前。
她一直知道老师家里有三个孩子,但真正见过并且认识的却只有佐久早圣臣一个,他的哥哥姐姐和他年龄差距过大,早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川濑久夏今日才真正见到。
“这是我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我记得从前和你提起过的。我的丈夫,小夏你也在家里见过。还有小臣就更不用说了。”佐久早香织亲呢地搂着她的肩,为她介绍着她的家人,“我们一家除了小臣,其他人都太忙啦,好不容易才挤出来这几天大家都有假的时间。”
“正好过几个月我的个人独奏会也要开始在全世界巡演了,上海是最先定下来的城市之一,我要来亲自沟通巡演场地,趁此机会,我们一家也来这里旅游一次。”
川濑久夏有些惊讶:“老师您要开个人巡演了吗?抱歉,我竟然都不知道……”
“还没对外公布消息呢。”佐久早香织宽慰地摇摇头,“难得你也在上海,明天陪我去看场地吧?”
“老师,这……”她举棋不定地犹豫到。
“小臣和我丈夫他们都会陪我一起来。我想让我最骄傲的学生也能参与这个重要的时刻。”即使事隔经年,老师看向她的眼神也永远都是那么自豪,“顺便也让我这个老师检查一下你这一年来的水平有没有退步,好吗,小夏?”
其实川濑久夏早就定好了明天中午返程东京的机票,而此时此刻,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偏头去看窗外人潮拥挤的外滩,将老师考究深沉的目光尽数错过,最终愣愣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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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谢谢。”
翌日上午,川濑久夏按着老师给的地址早早出门坐上了车。
现在正是早樱盛放的季节,车窗外,粉白花瓣随风舞动着,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东京。
佐久早宅前也有一丛丛樱花树,川濑久夏最喜欢在早春时节去那里上课,纷扬的花瓣会从院子里飘进一楼琴房,眼前有如此美景,再难攻克的曲子她也不觉得棘手了。
有时候川濑久夏觉得老师实在是有些太过盲目地溺爱她,分明老师还有那么多优秀且义无反顾地走上专业钢琴家道路的学生,为什么还要偏偏惦记她这个半途而废的“业余人士”呢。
商务车突然转过一个急弯,惯性使她猛然抓紧扶手,右手指节传来被硬物冲撞的痛感,川濑久夏怔怔地抚过自己这双骨节清晰的手,内心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最骄傲的学生”吗?
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认同老师的这句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站上过钢琴赛场了,此后的人生也不再打算去到那里。
这一年间仍不间断的练琴只是籍以麻痹自己的手段罢了,她的水平已经原地踏步了太久太久。
老师,这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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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道急弯是由于前方出了事故,司机有惊无险地躲掉,换了一条堵得水泄不通的路线开。
被慢悠悠地驼至音乐厅时,川濑久夏和佐久早香织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她慌忙地跳下车穿过长廊,正要冲进主厅时,却和从左侧信步走来的佐久早圣臣迎面遇上。
“川濑,你来了。”他朝她点了点头,“妈妈正在里面商谈,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再进去。”
川濑久夏方才冲刺而来的气还没喘匀,闻言,低低地应了一声,靠在墙壁上缓神。
已经是井闼山王牌主攻手的佐久早圣臣不太能理解她这种冲个两三百米也要休息的运动渣体质,视线在她身上锁了好一会儿,黑眸盯得川濑久夏内心发毛。
“咳……怎么了吗佐久早君?”换了个相对正式的姿势,她问。
“你路上……”他还是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路上没事?”
这位朋友对惜字如金的追求更是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好好一句关心愣是被他说得歪七扭八,川濑久夏目光复杂地反应过来,无奈地笑出声:“堵车而已,我就是刚才跑得有点急了,什么事都没有。”
佐久早圣臣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奇怪的表达方式,奈何他们实在算不上有多熟,他只是皱了皱眉,没再继续。
两人就如同小时候那样相顾无言地在走廊上站了十几分钟,川濑久夏知道佐久早圣臣懒于闲聊的脾性,倒也乐得不挑起话题,气氛意外融洽。
一段时间后,主厅大门被打开,佐久早香织同音乐厅管理层和随行翻译有说有笑地结束了洽谈,见到川濑久夏,她扬起笑容上前:“来啦小夏,路上没出什么事故吧?”
“抱歉老师,没预估好情况迟到了。”川濑久夏敛眸真诚道。
佐久早香织没放心上,拉着她朝舞台内走,一架黑色三角施坦威立在那里,聚在琴身的反光照得川濑久夏头晕目眩。
“上一次见你在音乐厅弹钢琴都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佐久早香织把她温柔地按在琴凳上,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法习惯吗?”
老师状似不经意提起的感叹像一根羽毛悄悄飘进川濑久夏耳畔,琴键触感冰凉,明明是无比熟悉的画面,她竟有些微微发抖:“……对不起,老师。”
手指覆在黑白琴键上,按照肌肉记忆摆出了准备姿势,手型完美,脚下也已经踩上了踏板,学过钢琴的人一看就明白,以这副姿势敲下去的音色绝对不同凡响。
但只有川濑久夏和老师佐久早香织知道,在音乐厅这样万众瞩目、灯光璀璨的环境下,她弹出来的音符已经毫无灵魂了。
标准却无聊的演奏,她宁可不要。
手下迟迟没有动作,川濑久夏不愿意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弹奏什么曲子,她只觉得这座刺眼的音乐厅带给她的尽是痛苦。
低音区骤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单音,川濑久夏被这熟悉的谱子惊了个激灵,她猛然看去,老师靠在钢琴旁,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仍在随意地弹着重复的音阶。
“一步之遥?”
弹奏在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终止了,老师顺势坐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肩:“还算过关,要是再过几拍还认不出来我就要说你了。”
佐久早香织舍不得对她说重话,语气又蓦地温柔下来:“你看,你明明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吗?”
川濑久夏的视线还停在琴键上,没顺着老师的话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一步之遥,这首她曾夜以继日地练了上千遍的曲子,这首曾在老师的演奏会上惊艳了观众的探戈,她怎么可能忘?
可偏偏也是它,成为了她对金碧辉煌的音乐厅的最后一道回忆。
“当年你弹完这首曲子之后有好多同事来祝贺我,说我培养出来了一个这么优秀有天赋的好苗子。”佐久早香织抓住她的手回忆到,“我一直打算让你在我的世界巡演上大展身手的,没想到最后我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我……”
好痛苦。
道歉老师肯定已经听烦了,可我的脑子里现在只能想出来“对不起”这三个字。
怎么办啊,好迷茫,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是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川濑久夏听见老师的声音响在她头顶,如同幼时安慰她弹错音那样,“钢琴界没了哪个好苗子都还是一样的辉煌,但是小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学生却因为这些而失去幸福和快乐。”
“所以,即使你从此以后只能在私底下弹弹琴也没关系。”佐久早香织将她揽进怀里,轻缓地拍着她的背,“小夏,你要像昨天在餐厅见到你时那样多笑笑啊。”
鼻头很酸,眼眶肯定已经红了一大圈,眼前模模糊糊的,是眼泪吧。
是幸福的,释然的眼泪。
“好啦,快擦擦眼睛,别把妆弄花了。”佐久早香织将川濑久夏扶起来,递给她一包纸巾,“今天不弹也没事,本来我就没打算让你弹。”
“嗯,谢谢老师。”汹涌的情绪只肆虐过一瞬便被止住了,川濑久夏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头垂得低低的。
“比起这个,老师想再交给你一项作业。”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川濑久夏捏着纸巾抬头,只顾得上发出一声不成句的疑问。
佐久早香织将她的身体扳向左侧观众席的方向,那里赫然坐着一只马上就要闲出几缕白发的佐久早圣臣。
“老师中午安排了饭局,下午在这里还有会议,饭局邀请了家里其他人,但是小臣还没成年,不方便。”
“啊……”能猜出老师言下何意,川濑久夏犹豫着开口,不太愿意相信。
“再加上你知道的,小臣这孩子也不喜欢这种环境。”
“等等……”那种事情还是不要吧……
“而且小臣不会说中文,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但是小夏你对上海很熟啊。”
“……”老师您能不能别什么都盲目地信任我了。
“所以,你可不可以陪小臣吃顿午饭,再和他一起逛一逛上海呢?”
让我们说谢谢老师[合十][合十]
话说sks穿修身黑色毛衣会有多帅我都不敢想[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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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他乡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