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的灵魂会在死亡后在世间存留49天。
月岛萤
你大约花了二十秒接受了自己已经离世的事实,坐在病床边的人似乎也只比你稍微慢了那么几秒钟,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站起身走出去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走了,”他对着电话那头很是冷静地说了这么一句,“我没事。”
浮在半空中,你低着头看他,心里想着原来从这个角度看他这头软软的浅色卷毛好像更可爱了。
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内,月岛收到了大约十几条内容大致相同的短讯,你看着他微微在颤抖的手,想要俯下身来在身后抱着他,却整个人穿了过去,你自嘲地笑了笑,毕竟你现在是幽灵啊。
告别仪式很简单,他选了你喜欢的歌,选了你喜欢的照片,选了你说最喜欢的那套黑色西装。父母、朋友甚至连同学都在低头抹泪,月岛却只是用那依旧波澜不惊的声线念着你一早写好的告别词。你将留给月岛的话写在了最后,他读到这里的时候果然稍微顿住了,但随即又非常自然地将这些话留下,替你接上了另一个结尾。
之后你跟着他回了你和他的家,住院住了很长时间所以没什么时间收拾,所以比起往日的整洁,这会儿看起来有些像是他常说的那个台风过境的感觉了,是的,月岛萤这个家伙与其说是洁癖不如说是整理癖,永远无法忍受东西不在他所规定的位置上。
但他这会儿只是盯着客厅愣了两秒钟,然后踢开门口的鞋放下钥匙走进来。沙发左边的垫子有一点凹下去,是你长时间团在这儿看电视的结果,他拿起你总是抱着的玩偶在这个位置坐下,屋里没有开灯,对面大厦的霓虹灯沿着敞开的落地窗爬进来,透过你的身体,将他浅金色的卷发染成绚烂的色彩,但他看起来就像是黑白默片中的人物,他的情绪很寂静。
其实心理准备还是做好了的,从医生开始摇着头告诉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为了这个不久便会迎来的日子做准备。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而效果微乎其微。你胡乱使性子,大发脾气,甚至将他画了足月拼完的模型扔下阳台,你对他说:“求求你走吧。”
月岛紧紧将嚎哭的你揽进怀中,抚摸着你的后背说:“你想得美。”
似乎在这件事中一直保持着悲痛的人总是你,坐在地毯上,你用趴在他腿上的姿势抬头看着低头的他。泪水穿透了你的身体落进绒面的地毯,在上面形成一个又一个水珠。你想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的泪水,还有余力分出神去欣赏他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你真是个足够乐观的人。
从口袋里拿出来你写的那张告别词,是第一次手术结束后你嚷嚷着让他替你代笔写的,那时你连说话的力气其实都没有,很多句子还是月岛后来替你改过的,至于最后的那段你想给他的话是你后来偷偷补上的,藏进了信封里让他千万不要打开,你绕到他的身后看着你们两个人明显不同的字迹,月岛写了一手好字,和有些不羁的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办法,阿月这个人就是什么都做得比别人好啊。
“笨蛋,precious都拼错了。”他轻笑了一声。
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你又把字母O漏了,为他这句笨蛋你又想弹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又再一次忘记了自己已经不在的这件事,并不存在的液体逐渐从眼角滑落,你的眼泪甚至不能落在地上。逐渐地,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信纸埋下头来,却再也没有看到他的眼泪。
一夜无眠,听着闹钟的声音他抬起头扯开脖子里的领带进了洗手间,看着换了身衣服将工作牌放进背包里又准备出门的他,你完全不惊讶,或者说如果他没有去工作反而才会让你感到不对劲。平日里走路他总是要等你,现在一个人走路的他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你在边上喊着:“公车要走啦,跑起来啊蠢蛋。”
算了,他就是这样的嘛。
和以前跟着他进博物馆的感觉一点不一样,你现在可以看到他工作的每一个细节,看到那些刚来实习的大学生女孩对他抛来的各种眼神。对于巨大的打击,月岛萤似乎直接跳过了冲击期和防御期直接进入了适应期,哪怕是你都看不到他眼底藏着任何情绪,他或许是难过的,可你不想这样。
短短的49日,你陪着他去博物馆,去超市,去便利店,去和从前的朋友吃饭,几乎什么都没有变一样。
直到最终要离开了,连灵魂都逐渐变成透明的那一刻,你看到月岛抬起头对上了你的眼睛。
“不要走。”
这是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在你停止呼吸的时候并没有说出的话。
牛岛若利
体育馆内欢呼声几乎要盖过了记者的声音,牛岛若利微微俯下身皱着眉头努力地听才能听到对方的问话,接着又游刃有余地回答着类似于对手也很强,AD的胜利是所有的努力这样的话。来采访的体育记者和你是一个新闻电视台的同事,他说着话的时候突然顿住了抬手按住了左边的耳机,脸色陡然间变得很差。
牛岛见他不说话了便疑惑地嗯了一声。
“台里传来消息,”记者眼睛已经红了,“Syria某区被空袭,她在现场,刚刚医院宣布了死亡。”
“你说什么。”牛岛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最后的那个词。
记者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说出了那句没有任何用处的安慰:“节哀。”
周围的声音一瞬间远离了,牛岛转过身去沉默着往更衣室去,同队的队友们正在身后商量着一会儿要不要去庆功,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了真空层里,连肺里的空气都一点一点地被抽干净,几乎是跌坐在了长凳上,牛岛若利的沉默并没有让任何人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甚至还能伸手接过昼神递来的毛巾,淡定地擦起了汗水。
全队人回到大巴上,前排的星海和影山低着头看体育播报新闻的时候被时事新闻插进来,遗憾地哦了一声以后安静的车内听到了你的名字,刚刚还有说话的声音,现在绝对的寂静令人感到头皮发麻,其他人不自觉地去注意牛岛的反应,他正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故意的,可是没有人看到的是他紧紧握着的双拳。
你可能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死了的人,领/事/馆很快安排了将遇难记者尸体送运回国,作为一个幽灵觉醒的时候,是在你的葬礼上,牛岛和他的队友们替你抬棺,看惯了他常常穿的浅色队服,这身黑色的西装又新奇又帅气,每个人在道别的时候都会将一朵白色玫瑰放在你的身边,最后一个放上花朵的是他。
不善言辞的牛岛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将悼词说得很是简单又没有任何修辞,你笑着这个人的国文水平真是有够差,又不断地流着泪。
“……她说过她永远都会回到我在的地方,却没有说是怎样回来,这是我的失误,我应该和她商量好所有的方式,她总是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没有看到她有任何一秒停下奔跑,我想她也不会希望我有任何的犹豫,我会永远爱她,这件事我不会放弃。”
若利你还是放弃吧,你又笑了。
葬礼结束后他才打开了那个跟着你一起回来的行李箱,把里面的新闻资料和录像替你用纸袋装好之后带去台里,把你没有洗的脏衣服拿出来放进脏衣篮里,在看到那张放在最底下的你们两个人的合照的时候,你看到他深呼吸了一下,眼睛稍微红了还没有流泪,然后又看到了你堆在角落里厚厚一叠的信。
每一封的开头都是——
若利,对不起。
这是你每一次出国时都会写的留给他的最后的信,同行的人总觉得你迷信,彷佛留遗言是在做什么准备一样,现在看看,这不是用到了吗?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些琐碎的话,例如冬日晨跑多穿些衣服或者膝盖痛的时候记得要找队医,无关紧要的废话最是令人心酸,牛岛坐在地上一封接着一封地拆开看。
每一封的最后都是——
我会永远爱你,但你不要。
放下最后一封的时候,他昂起头来,泪水慢慢又流回去。你想亲吻他的眼睛,想拥抱他,想对他诉说一万遍我爱你,事实上你也这么做了,每一个吻都无法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句我爱你也无法被他听见,可你就是这样坚持着。
整理好所有的东西,你看到他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酒红色的丝绒盒子,手指推开里面是个款式简约的戒指,他打开手机,你看了一眼上面的日程提醒。牛岛在你最喜欢的法式餐厅预定了位置,还在边上标上了求婚日。
他把戒指放在柜子上摆着的你的照片前面,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要听不见了,就这样看着你。
你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有多久,只知道你反应过来时天已经又亮了。距离他日常晨跑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你希望他出门跑跑步,至少不用这样一直沉默着。
他跑步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很多,成了幽灵的你都要费些心神才能追上,具乐部的训练因为赛季的结束而有几日的休息,他这几日便在家里过着宛如你还在时候的生活,但每一次都会在替你多盛了一碗饭的时候愣上好久。
数着49日,你始终还是不能一直留下。
最后一日你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想想这其实也是你最大的愿望了,只是不能陪他看日出日落到老去而已。
门铃突然响了,你的老同事竟然拿着那天最后的录像带过来了。
这是违规的,你和同事都应该知道。但是他只是告诉牛岛这是截出了最后一段的影像,如果不交给他的话,会比违反规定还要让他难过。
打开电视把录像带放进去,混杂着呼吸声爆炸声和电流声,你的声音变得微弱又不清晰,将音量调大,在一团黑漆漆的模糊影像中,他听到了你最后一刻的声音。
——我爱你,牛岛若利,我爱你。
他的泪水如同决堤,而你一万遍无法传达的我爱你也终于是被他听见了,在这49日期限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