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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短篇集]拉格朗日点 第18章 【赤苇京治】船只

作者:超难食 分类:都市现言 更新时间:2021-01-28 13:53:39 来源:文学城

*第三人称有姓名1w字

*赤苇京治与他练习弓道的青梅

*发生在毕业典礼后的三个小时的故事

*是金主约稿,获许可发布

|人类全体内在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每一个人都一个很深的**没有被满足。

|我都是一个人来这里,悼念我们的爱。

|来看看海,享受寂静,

|看看我要坐什么船驶去我人生的废墟。[1]

午后三时半,起航。

而我终于是将船停靠在了你的岸边。

(一)

他向她伸出手,堺日和抬头看到了赤苇京治的脸,一瞬间有些恍惚,但一瞬间又很是清醒,她踩上台阶站在了赤苇的身边,这似乎是她最习惯的一个位置,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半个拳头,稍稍动一下手肘便会碰着彼此。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了镜头,心跳有点快,她的手心也正在出汗,无论是刚刚被牵住了的左手,还是拿着系红丝带的毕业证书的右手。但如果问到她为什么在紧张,她可能第一反应还是会摇头,毕竟这确实没什么可紧张的。

时间像是车轮裹挟着过去的一切印在了身后的地上,没有再跟着向前去。

摄影师在最前方,他竖起三根手指倒数:“三、二、一……”

“毕业快乐!”所有人齐声说道。

快门声响了几次,摄影师确认了一下照片让大家都放松一些再来一张,赤苇便在这个时候低头看向了身边的堺,后来又留长的头发被她用发绳梳起,和过去短发时一样,能看到她的侧脸,从耳朵下方到下巴的弧度,应当能刚好贴合他的手掌。

时不时地,他会想触碰她。

樱花正盛的时节,阵阵微风吹过,花瓣飞舞,一抹粉白色飘啊飘,落在她的鼻尖,她微微皱眉,吹了两下,花瓣只是轻轻飞起却又落了回去,听着又一次开始倒数,她慌忙地在最后一次按下快门时调整了姿势,赤苇又在同时抿嘴笑了。

“不许笑我。”堺日和低声说着。

“我没有。”赤苇看着前方,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集体合照中笑得这么坦率。

毕业照终于拍完,平时关系亲近的同班同学都在招呼着互相合照留念,眼见着赤苇被几个女生拉着围了一圈,堺从自家竹马那张没什么变化的脸上看出了隐约的困扰之意,于是便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正好与她坐了一整年邻座的女生拿着拍立得在树下对她招手,她便理了理校服转身走过去,合照时女生揽过了自己的肩膀,堺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右臂摸上左肩,她当然知道受伤的部位已经恢复到痊愈了,这里也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痛过了,但这个潜意识里的习惯还是没有能改掉,而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在确认伤病带来的疼痛感的真实性,不如说她只是在提醒自己,疼痛其实一文不值,经历它没有让任何人因此变得更加强大,它只是打碎了一个用梦筑造成的岌岌可危的高楼,然后把真的未来扔在了人的脚下。

尽管做梦是不会痛的,但是堺日和从来都不是只想做梦。

偶尔闭上眼的时候还会回到那一天,听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时候遇到一个岔道口,属于堺日和的那个日子来得稍微有一点早。中学三年级的大赛道场内很安静,比赛时总是这样安静,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呼吸声与心跳声都会变得异常清晰,她常会如此确认自己是否处于足够平稳的心态中,因为真正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只会什么都听不见。

这天很难得的,她听见了声音。

非常轻微,细小的,甚至于只要晃晃脑袋大概就会消失的声响。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爬虫仿佛阴影一般地慢慢爬上一个人的身体,渗透进来,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一个人,这或许是咬噬的声音,而她当时并没有在意。

前进一步转身,缓缓跪下,再直起身将箭固定,身体舒展把两肩放平,抬眼看向靶心,长舒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冷静地将弓拉开,这是堺日和最熟悉不过的动作,她的射形称不上是足够优美的风格,有时个人赛也会因为动作不够柔软放松而受影响,但胜在有长时间的练习做基础,所以最终成绩不会令人失望。以前部里有射形相当漂亮以至于迷人的前辈,她在练习时就很喜欢看他,不过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们都没必要强迫自己去成为谁,不是吗?”赤苇那时是这么对她说的。

直到理应上靶的箭以绝对反常的弧线落在前方半米处时,且手里的弓没有如平常一样转过半圈回到手肘的方向,她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脑海中那个写着“堺日和”的自我一瞬间裂开了一道无法察觉的缝,在队友的沉默之中,她听着广播里正在通知之后的两所学校做好准备,回过神来转身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后,接着用不大不小的音量下意识地说出了“对不起”。

站中位的二年生后辈主动回过头来,勉强地笑着回道:“前辈,没关系的。”

同是三年生的队友停住脚步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背,但什么都没有说。

还不如说些什么,还不如扯着她的衣领大喊一声“都是你的错我们才没有晋级”更让她好受一些,为什么都不说话,堺日和的手不自觉用力地按住了左边肩膀,起初以为是错觉的疼痛感一时间翻涌上来,甚至无法确定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明明痛得只是肩膀,两条腿却连走到休息处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彻底从混沌的状态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里坐着了,大学医院的医生和平日里劝自己要知道休息的校医的表情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会带来校医无法开口的最终通牒。

“恢复期的话,”医生指着一旁的片子,“保守估计需要一年以上,而这一年以后能不能回到以前的状态,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的答复,我们要一边治疗一边看。”

这套说辞大概很常见,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竟然真的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暂时先固定好左手臂,堺在宿舍大门前告别了陪自己到医院的老师,上楼去收拾回家的东西,手机响了两声,赤苇发消息来说晚上到家里吃饭,她先回复了好,然后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又编辑了一条发过去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赤苇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看到她的一个“好”字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之后隔了将近十分钟,早就已经走到电车站的他便又看到了这条。他开始回忆,上一次她说出这样类似于求助的话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中学一年级比赛失利,红了眼睛的她推开他时说的“现在不要看着我”。而这一刻,她不是在推开他,她是在伸出手希望另一个人能握住她的手。

原本,赤苇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固定着左臂的堺麻利地把宿舍的东西打包,还十分洒脱地笑着讲:“生活就是永远猜不到下一秒嘛,看来我不能偷懒直升了,京治,我问你哦,考高中难不难?”

说话的时候她只是在笑,眼神飘忽着不知道在看哪里。单手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外,赤苇目前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顺手从她的手里接过宿舍钥匙,准备锁门的时候,又听见她很小声地说:“我不练弓道了。”

门关上的前一秒,堺抓住门把手,“好像还有东西没有拿。”

她走到搬空了只剩下床垫的床板边上,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低头看了看床底那块稍微有些松动的地砖,最后长舒一口气坐在床上。赤苇从半掩的门看到了缓缓俯身紧闭上双眼的她,在听到第一声抽泣出来前背过身带上了门。

她不是不哭的人,但她是不喜欢哭的人。或许谁都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去筑梦,然而怎么维持住一个“不哭”的印象,赤苇京治比谁都明白。

枭谷在这年一月的春高比赛里没有走到中心球场,最后一球擦过赤苇的指尖落在球场内,他听着哨声手撑地面站起来,应援席上已经毕业的前辈们大约是鼓励性质地起立鼓着掌,他们在说什么,是辛苦了,还是这场比赛打得不错,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与对手队伍的选手握了握手,说完多谢指教后,他沉默着走到场外,接过递来的干净毛巾,盖着自己的眼睛仰起头来。

堺日和听到他在说:“我不喜欢做梦,人只是在生活。”

声音低沉,嗓音沙哑,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想哭,因为他总是那样平静。堺与赤苇实际上相似的很,他们都常常用“生活的人”做借口来掩饰应当说出口的不甘心,坚持从一个时间点跨到另一个时间点那样去生活,寻常地生活。

那寻常的三月九日和十八岁时的三月九日会有什么差别吗,要是与十五岁时比呢,或者与十二岁时比呢,终于从包围圈中突破的赤苇找了个角落位置站着等堺,想着今天在校长说出祝贺同学们毕业的时候突然开始想的问题,明明每一天都是不可能被重复的日子,为什么只有今天好像是一个不寻常的三月九日。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再转头去看站在同学身边的她,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却也只是一点点,因为他知道重叠的时光会像这样继续延伸下去。

(二)

枭谷学园的地段靠近市区,在这附近还有一间私立女中和一所料理专门学校,因此大门正对着的这个站台一直是被无数的人挤满的场所,女中的校服是绣着金色校徽的水手服,大约价值不菲,隔壁学料理的学生身上常有做甜点留下的黄油的香味,有时候会让堺日和突然觉得有点饿。

平日里排球部训练结束,赤苇会在部室外等着她整理完,正好差不多时间能错开学生们回家的高峰期,一起坐夜班公交开始运营前的最后一班车回去。不过要是再迟一点儿,比如说和他校的练习赛拖了时间,或者是以前时不时就要被前辈拖着加训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多等至少半个小时才能坐上第一趟夜班车了。好在他们两个人打小就都是不着急又耐得住的慢性子,所以对于赤苇和堺来说,是在日落前就上车,还是观赏完整个落日再坐车,这本质上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不如说这种独处的时间应该越长越好,堺日和会偷偷这样想。

这会儿他们到车站的时间尚早,比以前早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估计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赶上私立女中放学的时间,堺倚着栏杆,身子向后仰着看天说:“好难得,今天太阳还没落山呢。”

用同样的姿势站在旁边的赤苇轻轻应声,他想起来他们好像还没有合照,刚拿出手机时屏幕亮了一下,堺见他停下动作去看邮件,便笑了笑先开口:“是木兔前辈吧?”

“是,”他把手机转过来递给她,“前辈在海外集训,发邮件来祝我们毕业快乐。”

她凑过来看邮件里的照片,头有意无意碰到了他的肩膀,翘起的头发又不小心扫到赤苇的下巴,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大海啊,真不错。”照片上的木兔抱着一块冲浪板,看样子是跟队友白天去海边了。

对于不会做梦的人来说,木兔光太郎就像是个梦,堺日和有的时候会有这样的错觉,他就像是个始终站在浪尖向前冲的人,而其他人只能是小心翼翼握着船桨站在缓缓航行的小船上。

不过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前辈的,说真的。

起初还是因为赤苇,她知道在中学时候的某场比赛上,赤苇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像明星一样的选手,而在与这样的人成为同伴以后,堺才逐渐明白这个“明星”的形容词究竟是在说什么,感觉从中学一年级时的失利遗留到几年以后还依旧在脑海里盘桓着的问题,一下子就全部解决了。

“我不可以只能是一个人,我不可以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依旧无法抛弃她是牺牲了团体赛才获得了个人赛的名次的想法,以至于她觉得同伴是不属于她的一个词。

高一第一次跟队去参加公式战,她在场边接住热身完的木兔扔过来的毛巾,他举起手这么对她说道:“堺,我们要去赢了哦!”

彼时还是替补的赤苇看向她,他知道她大约是因为“我们”这个词才会愣住的。

实际上想要赢这件事没有对与错,想要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也没有对与错,没有人可以指责努力的人,他们自己也不可以。由于不愿接受失败走入极端自然是最蠢的,在发育期受伤就更是鲁莽,她用一年的治疗时间加上一年的复健时间去对自己负责,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有机会走近所有人,包括走近赤苇。

他见过她的狼狈,她也知道他的难堪。

人人都说赤苇遇事云淡风轻,待人温文尔雅,仿佛什么时候他要是声音大了一些,其他人就要觉得他出了什么问题,都是生活着的普通人,他并不是只被允许拥有美好情感的假人。赤苇京治可以嫉妒,可以畏惧,可以退缩,就像堺日和也可以开口说“帮帮我”一样。

高二的春高四分之一决赛,在对方二传轮番变化的战术压迫下,赤苇着急了,他甚至大脑出现了反常的长时间空白,要怎么跳出眼前的困境,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他不停问自己,为什么他做什么都像是徒劳的,他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

监督抬手示意,赤苇耳旁就突然轰隆一声,就像是重物从高空坠落一样,他在板凳上坐下,低头紧紧按着太阳穴,轻声自言自语地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怎么偏偏这场的经理又是堺,他不想抬头,怕她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你说过我们都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成为谁,”堺在他跟前蹲下,两手按着他的膝盖,“你现在想到的所有人都不是你,你也不会成为他们,这个球场上需要的是枭谷的二传手赤苇京治,不是宫侑也不是影山飞雄,更不是其他人,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再被换上场,赤苇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站起来没有回话。

最终比赛结束他们顺利晋级,堺拿着两件外套去找离队的木兔与赤苇,与其他人一样都在墙边停住了,她有资格在这个情况下去教赤苇如何反思吗,之前在板凳上的那些话已经是越界了,她都还不知道如何成为自己的时候竟然开口去希望别人成为自己,认识这么多年她看起来都常常是被救赎的那一个,所以她更应当在这个情况下给他以支持。

但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赤苇这个时候并不希望听见任何人的声音,并且最不希望听见的就是她的声音。因此堺觉得自己最终转身走开的选择是合适的,想要说的时候他会说出来的,就像她自己一样。

晚上回了酒店,监督在房间里跟大家简单地做了今日总结以及明天的对手分析,赤苇和堺一前一后走出门,他看着刚洗过澡披散着头发的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唤道:“日和。”

她应了一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不带一点疑惑之意,很显然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和她说些什么。两个人便在走廊的窗边站着,对面楼的灯光闪闪烁烁,看得人眼睛酸疼。

“我从来没考虑过排球对我来说是什么,”赤苇说,“甚至说不出一句我想打球或者我不想打球,不如说我只是不想把事情搞砸,”他顿了一下,“不过今天我搞砸了。”

“没有,小瑕疵而已。”堺摇头。

“承认错了比接受输了要容易,可是我也不会去想,如果我没有来得及从牛角尖里走出来的话是不是就必须要接受输了这件事。”赤苇转了个方向背靠窗台。

听完他的话以后,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堺日和张开双臂踮脚抱了抱他,再说多少话才能有用呢,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沉默与拥抱就成了失落的最好消解剂。头发上的香波味道很好闻,赤苇先是抚上她的后颈接着便埋下头来,心里想那个时候大概还是希望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只要她坐着就可以了。

公车进站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比赛的事情回到了最原来的照片,赤苇冷不丁地说完木兔好像不会游泳,堺就噗嗤笑出声,接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合照吗?”

“好。”赤苇靠过来。

(三)

难得只载着几个乘客的公车很清闲,中途也不用停,所以比平时快了将近一刻钟到达站点,从车站步行只需要差不多十分钟的距离就能看到赤苇京治和堺日和一起长大的房子,两家门牌号靠在一起,左边是赤苇家,右边就是堺家。在路口有一间7-11,是夏日里吃冰棍的好去处,还有一间年头蛮久的理发店,因为离家近,堺日和留短发的这几年常常会来光顾。

心血来潮是她为了回答为什么剪头发用的最多的一个理由。人不就是会有那种突然的冲动,好像在这一刻就应该去做什么的感觉。那时她摸着剪短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赤苇这么说,反正又不是做所有事都需要理由。忘记带皮筋可以,长头发很麻烦也可以,短发更好看都行,想要找一个理由出来本就不困难。

幸好赤苇京治一直是一个从小就知道在任何情况下只需要开口夸女孩子可爱就够了的懂事小孩儿。

“换个发型去上大学怎么样?”停在理发店门前,堺看向他。

“不是刚刚留长吗?”赤苇反问,这年终于不再固定时间去修剪头发的堺日和已经把头发留到了半长,绑个马尾看起来很是清爽利落。

“是你啦,”她笑起来指了指赤苇的头说,“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其他发型,头发也已经很长了。”

一月份寒假结束,高三最后的这个学期,赤苇与同年级的几个队友还有堺一起从排球部引退,比起上年木兔离开排球部时的“轰轰烈烈”外加“热泪盈眶”,今年的离别很是平淡,他们只是跟后辈留了一些鼓励的话,收拾干净了更衣柜,带走了上面贴着的名牌,便一起离开了。赤苇告诉自己,他这段在枭谷排球部的时间可以就这样停下了,连带着赤苇京治属于排球的时间也可以一起停止了。

选择进路的时候,赤苇在听完堺日和说出弓道的一刻心里就响起了果然如此的声音,然后他把填完的进路调查表收进了背包里对她说:“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属于排球的,排球仅仅是与我有关某一项运动,它没有构成我的整个人生。”

“那你不喜欢排球吗?”堺日和留意到调查表上的T大文学部。

“事实是我很爱排球,”赤苇摇头,“然而越爱越容易让人清醒。”

保留爱的最佳办法就是停在最好的时间,堺听到他的话,似乎在一瞬间把这个爱混淆了,仿佛赤苇一直没有向她多靠近一步是因为这个一样。

现在的赤苇已经摘掉为了方便运动所以戴着的隐形眼镜,换回了黑框眼镜,一双深绿色的眸子藏在镜片后面,其他人就更不容易猜到他在想什么了。至于头发,本来就因为是在备考期间,一直没什么时间理发,加上他原本的头发就很短,留长以后自然卷更明显看着也就不会太长。这会儿听了堺的提议,赤苇转头从玻璃反光里打量了一下自己,头发好像真的是该剪了。

他再转头,她正用满怀期待地眼神看着自己。

半是妥协地点了点头,推开门他便被拉着在店里靠边的椅子上坐下,早已经和老板混成老熟人的堺日和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在一旁特别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的赤苇京治,好像用看不见的画笔正在描摹什么,如此专注认真的注视让喜怒不现于色的赤苇难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那么容易脸红,却还是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要看向哪里才能稍微安心下来。

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她耳垂上的耳钉,金属制的银色圆形,被店里的偏冷的日光灯照得晃眼。

堺日和是中学一年级时打的耳洞,这件事在校风严谨的桐先是足以称得上“叛逆”一词的,而她决不是叛逆类型的中学生,就是个刚从小学升上来的十二岁中一生,充其量不是什么乖学生而已,她顺着心意去做了一件事情,这就和她剪头发的原因没什么差别。

“痛吗?”在所有人只注意到她剪短的头发的时候,赤苇轻轻拨开她耳后的碎发看了看有些发红的耳垂问道。

“不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打好了。”堺伸手摸耳朵,碰到了赤苇的指尖又缩回来,尽管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理由,但她实际上还是希望赤苇至少问一下为什么。

他是想问的,后来没有去问是因为他对她会说出的答案心知肚明,况且她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会支持,无论是剪短发、打耳洞还是后来不直升高等部去考枭谷以及暂时放弃弓道去养伤,又或者是最终她将弓道写在了那个扔在他们面前的未来上的决定,他都希望也发自内心觉得她会过得很好。

赤苇京治不会去改变一个人,他会做的就是在她需要有人站在身后的时候,坚定不移不走开一步罢了。

但之后她的耳洞因为沾了水发炎还不说就真的是堺日和的坏毛病了,一边给她涂着药膏,赤苇一边说:“要是这周不放假的话,你就准备这么痛下去了?”

“学校禁止打耳洞,所以医务室……”她越说声音越小,“啊,痛。”

叹了一口气,赤苇没有再说话。

她也没有等到她想听的那句,“那你就应该告诉我。”

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擦掉多余的药膏,赤苇突然想起前一日从校门口的饰品店经过时他看到的一副耳饰,一个是云朵而一个是太阳,就像她的名字,是好天气的样子。

锋利的剪刀不小心蹭到耳朵,有点儿凉凉的,赤苇让了一下,而这个小动作却又被堺一下子抓到,她当然了解他的耳朵可是写着“生人勿近”的,别说是陌生人,哪怕是小时候玩闹时不小心摸到他都会反应很大。

自己的头发就这么一点点被修剪掉,她很上心地说着这里应该如何那里应该怎么样。但摘了眼镜,赤苇其实也根本不太看得清镜子里的人,想着自家青梅也不至于坑自己,那就全权交给她吧。

认识了十年还多,堺日和很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去光明正大地观察赤苇京治,甚至有时候身边要是有女生问起她是不是从小就认识赤苇,堺还会下意识回避问题随意糊弄过去,毕竟太过受欢迎的竹马是还会带来一些小小麻烦的,类似于帮递情书、转送巧克力、讨要联系方式等等,这些年该经历的一系列她也都经历过了。说实在的,有好几次赤苇确实去了情书上约定的地点见她们,她每一次都觉得他应该答应了,结果又是什么都没发生。

听说他的拒绝都干脆的很,一点不拖泥带水,不给对方一点希望,是快刀斩乱麻的类型。

“你难道讨厌那个学姐吗?明明那么漂亮。”她在回家路上问他。

“没有啊,”赤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啊,这样。”她应声,又沉默着低头看脚下的蚂蚁搬家。

那个时候的堺日和并没有想到,赤苇说出口的第一个“没有”,是在回答她说的“漂亮”,而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所指的“不喜欢”,言下之意是他其实有了喜欢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不爱说,一个又爱等。

(四)

剪好头发走出理发店,堺日和仰起头,视野前方金橙色的云霞缓缓攀上不远处的高楼顶,春日里才逐渐变得刺眼的阳光用最后一丝余力绽放,亮光挤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将幸存的光芒洒在人的肩头,像是星屑,接着慢慢消失在天际。

挺好的,高中的最后一天还是看到了日落,一日不落,包括日出。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个老渔夫,无间冬夏就在生活的海上航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不能勉强使用左手臂的时间里,她依旧和过去一样没有省下一天的晨跑时间,有时候她跑完回来换了制服还能顺路再叫赤苇起床,他们排球部每天都有早训,所以他不会在日出时候起来跑步。在门口等着赤苇一起上学的短暂时间总让她快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快感,只因为从那扇门走出来的人是朝着她走近的,而且是只朝着她一个人。“等的人一定会来”这样的事情,足够让她感觉到快乐了。

感叹日落的同时,她很有成就感地看着赤苇的头发,原来的发型后脑勺太厚显得很笨重,现在长度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要比原来好打理多了,手指随意抓两下就很有型,但是说到底这家伙脸长得好看怎么造作都没事,估计和尚头也抵挡不了赤苇京治的魅力吧。

会不会手感很不错,堺心想,她很久以前就觉得他的头发一直看起来软绵绵的,摸起来应该很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意念传达到位了,一开始走在她前面半步的赤苇停住脚步,回过身向她跨了一步接着弯下腰。

“嗯?”堺疑惑得出了声,他这人怎么有读心术呢。

“不是想要摸摸看吗?”赤苇低着头说,这个姿势他只能压着声音说话,意外的低沉,像是突然长大了的人。

刚刚在店里,老板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的时候,赤苇看到她好几次都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自己的头发,但试探了两次后来又缩回手去了,她果然还是太好猜了。

“那……我摸了哦,”堺日和的眼睛眨了眨,脸颊泛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红,嘴角在上扬,“真的摸了啊。”

“摸吧。”他抓过她的手腕,让她把手放在自己头上。

女孩子的手指关节一般是没那么凸出的,但是长年累月的练习让堺日和的手指变得粗糙还有茧,虎口处更是有被箭长久压着的痕迹,不过她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赤苇的手也一样,并不是所有人想象里的像个翩翩公子一样漂亮的手,他们的手都记录下了这些年来他们做的一切,每一条裂口愈合留下的都是刻苦具象化的模样。

“真软,”堺念叨着,“京治,乖。”

“我不是狗。”赤苇靠她很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小学时候她刚刚搬来这里,是个很害羞的孩子,衬得原本也很安静的赤苇都活泼了一点,第一次见面堺日和紧张地揪着妈妈的衣服,只敢躲在她身后去看他,那时的小赤苇穿着的白衬衫上还有背带,大方地自我介绍的样子给人一种小少爷的错觉,不过自然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可爱了一点,至少像个准备上小学的小孩子。

“日和,快来和赤苇阿姨还有京治打个招呼。”妈妈轻拍了一下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的堺日和的头,“你们要去一个小学的,好好相处呀。”

结果是本来就害羞的她这下又向后退了退,赤苇却在这时候向前跨了一步,没记错的话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果断地走近她,他把准备好的糖果从口袋里拿出来,透明的糖纸包着一颗粉色的硬糖放在手心,堺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柔软的短发下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墨绿色眼眸,第一眼她还觉得像宝石,卷卷的刘海也很有趣,她想摸一摸。

“你的名字是好天气的意思吗?”赤苇仍然在等她伸手接过手里这颗糖。

“嗯,”她点头,手掌刚翻过来对方便把糖放在了她的手心,“妈妈说我出生的那天终于放晴了。”

后来的赤苇总是会想他是在什么时候觉得好像堺日和就是自己生命里那个不同于任何人的存在的,具体的时间点他找不出来,就算摸着他同她走过的这整整一段时间线他也没有立刻就找到,却在每一次阴雨天过后的天晴时分想起她说她出生的那天放晴了的眼神。

那一瞬间,害羞的女孩子蓦地就明丽了起来。

每一次低头看到她的眼睛,说话时与她对视,赤苇总能在她的眼里看到光,像船总能在航行时看到灯塔一样,生之为人都是不可自控被抛进了这个人生之海,他很难想象如果他过去的时间不是与之重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是从未遇过好天气一样失落。

把揉乱了的头发又随意抓一抓梳好,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赤苇也站直了身子。在他开口和预备开口之间隔了得有五分钟,她紧紧攥住背包带,深吸一口气:“京治,听我说……”

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容易让人说实话。

“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出口才是最合适,不过我想如果一直去找那个合适的机会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了。”她摸了摸后颈,有些像她小时候一紧张就会做的习惯动作。

看来她与赤苇京治之间的“我明白你的一切”这种羁绊,并不能缓解她现在的心情,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她现在是想要说什么,或者说是她很久以前就想要说什么,赤苇很清楚。

“我知道。”他回答道。

“可是我还是要说,”她放下手直起身,很郑重地看向他,“赤苇京治,我喜欢你。”

赤苇抬手将堺的碎发别到耳后,轻轻抚摸过她的耳垂,然后面对着她再次弯下腰说:“我一直都知道。”

这个初吻来的时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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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出自赖声川《如影随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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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赤苇京治】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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