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旧金山的电车上。落日余晖照耀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车厢里,电杆的影子把地面切割成几何图形。
我抬起头,只见对面坐着一个人。发白的头发、长着些皱纹的脸、厚厚的眼镜,他穿着一件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爸爸!”我叫道,想要站起来去拥抱他,可直觉指引我看向脚下,地上有一根散发着诡异荧光的线。
“小原,即使我们都在梦境里,也不可以跨越这条线。现在还不是跨过卢比孔河的时候,上一次有人强行跨过……你还记得后果吗?”
我听懂了这个典故。卢比孔和是高卢行省和罗马本土的界河,凯撒不顾阻拦率军跨过这条河,导致了罗马内战。
“你在罗马,是吗?”
“是的,小原,我就知道你会猜到,但这里不是意大利的罗马——”
“就像奥林匹斯山会移动位置,现在的罗马也在美国是吗?是不是也像混血营一样训练半神?我今天遇到他们的人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我想念着他一样,他也想念着我。
“鲁帕的狼本来想要带走的是你,只要继续留在凡人世界,你就一定会被迫面对两千年来家族强加给你的命运……”他的声音颤抖着,我的心也一样。这就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真相吗?
“我带你远离山田家,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可是我没法带你逃离命运,我们日本说常说这是‘因果’,你最终还是被其他人带走了。狼只能带走我,因为我姑且也算是罗马的后裔,而作为你的父亲,继续留在凡人世界也会面临极大的危险……”他哽住了,“对不起戈登……希腊和罗马之间不能知道对方的存在,我也不能陪你……克瑞斯经常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却一直没法给你传递消息。”
明明经历了一切的是我,此刻我却忽然能感受到他一直以来即使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是无法做出任何事的无力感。我想起了奥托梅冬曾经给我说,忒提斯哪怕是女神,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喀琉斯走向毁灭。我们都得在命运面前低头,我们都身不由己,我又怎么怪他离开?
“小原,你放弃了一把强大的剑,放弃了自己的武器和敌意,这是一件很高尚的事。”
我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或许你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许多人无法根本无法做到。这并不只是罗马和伊庇鲁斯之间的恩怨,你的举动或许就是融化罗马和希腊坚冰的第一缕阳光。”他的声音坚定又沉稳,几乎能抚平我这半年来的一切伤痛。
“可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着菲利克斯死去!”
“是啊……当把人抽象成民族和国家时,我们很容易觉得隔阂无法消融,但打破这种不可能的,往往是无处不在,被人忽视的‘小情小爱’啊。小原,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并不可耻,能保有心中的善良已经弥足珍贵了。”
我还在发愣,他却急迫起来,“小原,我们没有时间了,先不要担心我。菲利克有危险。”
“什么!”震惊让往后一缩,差点撞上玻璃,“我们的安全屋被发现了吗?”
“不是。他离家出走了,他在旧金山。”爸爸严肃地说,“得墨忒耳告诉我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周围的一切再次被浓雾遮挡,我惊慌地呼喊:“爸爸,我还会在梦里再见你一次吗?!”
“对不起戈登,对不起……梦境的世界太过复杂,我无法掌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彩虹电话要结束时一样。
我又面对着空荡荡的车厢。我握紧了拳头。真相冲撞着我的认知,大脑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了。
可菲利克斯还等着我去帮他!
于是,我跳下了电车。
———————————
我猛然惊醒,想都没想就冲到菲利克斯的房间,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甚至东西都被收拾干净了,就像刚搬家一样。
惊慌的我摇醒了弗兰西丝和杰西卡,我们开着杰西卡租来的车,一路向北行驶。我们也来不及在意再次回到旧金山是不是会被泰坦军抓捕,只有菲利克斯对他们有价值,我们都不够重要。
距离从梦里醒来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我们来到了旧金山城边上。我焦急地催促着杰西卡,“再快点!万一他又被抓回去了,这次就真的没命了!”
“我知道你很着急。”弗兰西丝一把抓住我,“但是旧金山那么大,菲利克斯到底在哪里,你爸爸有在梦里给你说吗?”
我懊恼地捂住脑袋,痛苦地叫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死的得墨忒耳,为什么不告诉他?!”
“山田。”杰西卡忽然严肃地对我说,“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是如果菲利克斯执意要回泰坦军,我们也无力阻止。”
“他不会的!找死吗?!”我喝道。
“那他可能去哪里?”弗兰西丝问道,“我们在旧金山也没有友军,怎么可能找的过来。”
“杰西卡,你是不是可以控制你制造的武器!既然菲利克斯的剑是你铸造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追踪到他?”
“这……理论上是可以!但是因为实操太过麻烦,我没有试过!我有一个追踪器,但为了屏蔽各种干扰信号,我需要到一座山。旧金山哪里的山最高?”
“戴维德森山(Mt. Davidson)!在旧金山西南,双子峰南边(Twin Peaks)!”
“我立刻开车过去!戈登,你呢?”
“我去我家附近找。弗兰西丝呢?”
弗兰西丝已经跳起来了。“我从来没有开过车,我要试试!”
杰西卡绝望地叹了一声,“弗兰西丝!特殊情况,准许你……呃……借用一辆车。我和戈登一个在西面,一个在北面,你去东南面寻找,同时联系任何靠近的同盟。懂吗?”
我急躁地冲进地铁站,坐车向北去,在菲尔莫尔(Fillmore)下车。还没等我自己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我的脚就直接把我带到了我的家。这里只剩残垣断壁。我上次能力爆发,用我爸的盆栽弄翻了一栋楼之后,住户都搬走了。原本温馨的房子一片死寂,活像一座凶宅。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去。我已经离开了家。我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菲利克斯。
忽然间,背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战斗本能让我拔剑朝着声音的方向。
一个细长的身影从楼房的残骸里溜出来,害怕瞬间蒸发了。我不敢相信我之前怕过它,现在她就是我的救星!
“青瓜!”我激动地高喊道,“菲利克斯在哪里!”
青瓜滑到我身边,似乎是在示意我跟它走。原来这栋危楼的地下室尽头,墙上闪烁着迷宫的标志。
在我碰到标志的那一刻,迷宫开启了,熟悉的潮湿泥味扑面而来。我在心里祈祷着:请带我去见我的哥哥!请带我去见菲利克斯。
青瓜带着我在迷宫里奔跑着。很快,一个岔路口就出现了光亮,好像通向一个帘子,我正要去撩开,结果被什么东西绊倒。只听吓人的一声 “咣当——”,帘子后一个男孩怒吼道:“谁在那里!”
我被吓得呆愣在原地,青瓜缠在我脚边一动不动。帘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把剑掉下来了,屋大维。”
我一怔。就是今天下午我才听过这个声音——那个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的诺拉。
被叫做屋大维的人沉默了一秒。“诺拉。我非常抱歉今天又要……和你在这里相聚。”
我太了解这个叫做屋大维的人说话的腔调了,就像菲利克斯和陌生人一样,带着一种虚假的礼貌。披着得体的外衣,行着威胁的事实。
“普莱斯,自从你到军团以来……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就没有为我们做出过什么贡献。今天,你更是让阿喀琉斯的马被萨图恩的人抢过去了!”
诺拉叫道,“这不是我哥哥的错!克桑托斯和巴琉斯自己和他们跑了!”
屋大维叹了一口气,“哦?难道不是你亲爱的哥哥告诉我们,这两匹马会属于他吗?”他残忍地笑了,“还是说,你的哥哥根本没有所谓的预言天赋?”
我紧紧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蹦出来。我这是听到了什么?这里就是……这里就是罗马吗?只要我撩开帘子,我就可以见到我的父亲了!这帘子后面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只要我伸手……只要……
青瓜勒紧了我的腿,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思绪,她发出轻轻的嘶嘶声,警告着我。
我不能过去。
我撩开的将不仅仅是我的身世之谜。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两个文明。如果现在过去寻找爸爸,这么多年来保密得到的脆弱和平将会化为泡影。如果爸爸知道了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即使见到了我也不会开心!
我不能过去。
迷宫里任何响动都会被回声放大无数倍。屋大维无休止地阴阳怪气今天和我打架的男孩,他的声音听上去尖细,令人不安,却有着一种诡异地诱惑力。他不断地说着像是”新罗马,军团,驻扎,小台伯”这样的词句,每一个单词都好像在我心里挠痒痒。我拉着我的裤腿,控制伸手的**。终于,屋大维漫长的训话结束了,几个人离开了帘子后的房间。
我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朝着相反的方向,和青瓜飞快地奔逃起来。很快,我就闻到了海水的腥味。
“这里是……渔人码头(Fisherman’s Wharf)?”前方是一片黑暗,但是我知道那里就是通往地上的出口。
一阵强烈的海风从我面前刮过。我眼睛一阵生疼,可我来不及在意,只是钻出出口,渴盼着面前出现我的哥哥。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百米高的雄然巨物——无数冰冷的钢筋交错向上延申,它就像泰坦阿特拉斯(Atlas),硬生生撑起一个乌黑的天穹。
那是金门大桥。世界上排名第二的自杀圣地。
下一章整章都是关于自suicide杀,如果有相关创伤请不要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XL: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