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在监狱,而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镜子中的自己尚且完好无损,但我闲不下来,立刻去找菲利克斯。
我无限后悔自己当时因为愤怒搬了出去,飞奔到他的房间,疯狂地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他根本没锁门。
菲利克斯只是安静地靠在窗户边,腿上摊着一本卷轴。
卢克不在了,他不该是精神崩溃了吗?
他转身看见了我,惨淡地笑了一下。“戈登,你来了啊……我找到关于狼的新线索了。希罗多德说,在斯基泰有一个部落,人人都是法力强大的巫师,每个月都会变成狼人。”
他看上去只是有些劳累,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巨大打击的人。我咽了咽口水,“菲利克斯,先谈谈你自己吧。”
“哦?”他抬起眉毛,语调里全是不悦。
我深吸了一口气,“卢克已经死了。”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你看他像是会被杀死的人吗?”
“菲利克斯……”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上前,“无论他之前对你做了什么,对你有多重要,现在都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卷轴“咚”一声掉在地上,菲利克斯站了起来,“戈登,你在说什么?”
“你看见了,卢克想要背叛我们,他去找了波西杰克逊的女朋友,他想要逃离克洛诺斯,因为克洛诺斯要杀了他。”
“谁会杀自己最重要的副将!”菲利克斯脖子上的青筋一清二楚,瞳孔也再次缩成一条细线,但我不能再忍受下去。
“为了得到他的身体。”我没有动摇,只是看着菲利克斯的眉头越皱越紧,“你看见了,‘卢克’现在有金色的眼睛,那不是他的眼睛,他的灵魂被替换成了克洛诺斯的灵魂,你知道的那位卢克……已经消失了。”
菲利克斯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开始颤抖,“没有的事情。卢克不是还在那吗……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你还记得在威奇塔的梦境里,你的卢克没有脸吗?”我问道。
他张口就要反驳,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真正渴望的不是卢克,是一个能像父亲一样照顾你的角色。这样的人,除了卢克之外还有很多。”
他慌了,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了卢克的理想而加入泰坦军的,才不是为了什么……”
“你才是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甚至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忍无可忍,“你只是因为憎恨半神世界,憎恨命运,憎恨自己没有获得力量,所以想让所有人为了你的憎恨陪葬!”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了,我都要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如果我让一切毁灭,那又怎么样?”
他常有的那种似人非人的感觉消失了,现在的他看上去像个普通十三岁少年,这才让他说出的话更加触目惊心。
“你——”
到头来,他还是只在乎自己。
“那我的爸爸……还有我……还有我之前的生活——?”我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一下喘不上气来。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没法再呆在他身边了,我要离开他!恐惧和愤怒充满了我的心,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像要压爆我的血管,在一阵眩晕中,我转身就走。菲利克斯还想抓住我,却被我一把甩开。
“你站住——”
“啪——”
我想都没想,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在他脸颊上留下一条红印让我意想不到地兴奋起来,我从没出手打过人,但我早该怎么做的,好像这一巴掌不是打菲利克斯,我也不是因为他的言论而愤怒,只是压抑了太久,我憋屈了太久,我做了太久受气包、和事佬,我受够了,我要让别人,不只是菲利克斯,都尝尝这种感觉!
他僵住了。
“你竟然敢——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啪——”
我用力一推,他往后“咚”一声倒在门上。
“我是来告诉你,我不和你玩什么改革世界的小游戏了!我要走了,我总有一天会拯救自己、拯救爸爸,成为真正的男人!”我指着他的鼻子,“但你,就留在这里,永远给卢克当孙子吧!”
我大踏步离开,心里从来没觉得这么舒畅过。菲利克斯没有追上来,谁在乎他在干什么?!
—————————————
听着自己脚步的“咚咚”声,我简直热血沸腾,似乎只是这几句话就让我长高了,但越是向前走,我越是意识到自己没有方向,而哪怕是这神气的脚步,也只是在字面意思的“贼船”上。
一腔热血慢慢冷了下来,我竟然对菲利克斯生出一丝同情。爸爸曾经给我讲:二战后期,日本社会被拖垮,战斗机找不到钢片,有些部位甚至用塑料凑合,即使如此,政府依旧拒绝投降,他们命令那劣质的战斗机在任务中撞向敌方飞机,自取毁灭。
“人们在战争中会变得疯狂。在一件事上投入太多,即使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会选择坚持。”
就这么想着,我竟然溜达到了楼上几层的温室,这里也是金灿灿的,听说是泰坦军的赞助人克劳狄奥先生的一点小爱好。看到植物总能稍微让我心情好点,我坐在一片鸢尾花中间,想着逃脱的对策。忽然间,在那一片鸢尾花中绽开一朵……水仙?
又有几朵水仙开始绽放,这几朵花似乎连成一条线,朝着一个方向。在我犹豫的片刻,不远处又开了几朵。
有这么巧的事?这不会是?!
我就这么跟着盛开的水仙,一只追到了一尊雪白的大理石喷泉边,喷泉中立着一尊女神的雕像,清澈的水在她脚下流淌。
“你好,戈登山田。”女神说。
显灵啦!我被吓得差点跪了下去。
“女神……大人,小的无意冒犯!”
没想到女神扑哧一声笑了:“你竟然认为我是女神!”
她一挥手,解除了身上的迷雾魔法,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类少女的样子——银白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就像卢娜洛夫古德。
“是你……那个绑架我的黑衣女孩!”我惊叫道,“可恶,你扮成女神骗我!”
“与其说是骗你,不如说是自保,要不然我怎么留到现在?”她对我翻了个白眼,“你看,大家都以为我是女神雕像。”
“才不是呢!你在泰坦军装作是奥林匹斯诸神,到现在还没被捅还真是奇迹!”
“可笑,谁说我装作女神就会被捅了。”她瞪了我一眼,“你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这里的装饰极为古典吗?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些吃惊于胜利女神和时序女神的雕像,但我很快明白了,泰坦统治下并没有辉煌的文化,现在又需要附庸风雅,只能文化挪用了。”
我上前拉住裹在她身上的波洛袍,结果摸到了下面的商标,原来这是她顺来的床单!
“义乌床小商品市场……好家伙,中国制造!你沦落到用床单当袍子了?!”我想起我小时候确实很喜欢把自己裹在床单里,幻想自己那是天皇的和服。
她很是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古希腊的衣服本来就是可以用来当被子的吗?”
我们俩对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她终于憋不住了,只能先开口。“你不求我吗?”
“啊?我求你干什么?”
“喂喂喂,刚才是谁告诉菲利克斯他要离开这个地方,却苦于找不到方法呢?”
“你……你怎么知道?”我后退了几步。
“蕨类植物告诉我的?”
我们又大眼瞪小眼。
“也就是说,你通过这植物监视了这艘船?”
“要是那样就好了,但只有我的特殊种子才有这种功效,它们都是生长在隐秘角落的寄生植物,所以我看到的东西很有限,克洛诺斯他们更是无法接近。”
我忽然想起来她来的目的。“你找到克洛芙·贺了吗?”
她沉默了。“贺椿不记得我了。”
虽然替她感到抱歉,但这正如我所料。
“但既然你还在这里,说明克洛芙没有暴露你。”
“她……放我走了。我告诉她我会离开,但我瞒着她待了下来。”她忽然哽住了,为了避免失态只能停下。
“关于你的记忆被摘除了一部分。我刚来泰坦军的时候,无意打翻了亚丽杭德拉·托雷斯房间里的一个瓶子……我看到了她在混血营和你的记忆。”我有点紧张地说道,希望这个信息能帮助她。
“原来是她……我就该知道的,当年她和我们一起住在十一号小屋。”女孩不再犀利,“每年回到混血营,人数都会变少,离开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加入了泰坦军,像你这样从没去过混血营的人真的很少。”
“那里到底怎么样?”我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
“就像所有地方,有不少问题:营地里会互相霸凌,集体活动安全堪忧,十几岁的孩子是不是必须打一场世界大战。”
听上去就像菲利克斯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还支持奥林匹斯?”
“因为我的朋友还在那里。”
“克洛芙在泰坦军。”
“因为我需要所有的朋友,但她只需要母亲的认可。”
我有点诧异,因为我正是反对母亲才加入的泰坦军。
女孩继续说道:“贺椿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条件相当拮据。我们只知道她的父亲是个留学生,签证过期后变成了非法移民,必须被遣返,但贺椿有美国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把女儿留在了美国,或许是因为愧疚,他给贺椿留下了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一个金手镯。”
“如果她爸爸是个拮据的留学生,怎么会有金手镯这种女人才佩戴的奢华首饰?”
“没人知道。但结果就是,一直以来都孤身一人的贺椿,在她的母亲赫卡忒现身之后,就不加质疑地追随她。她本来就是讨好型人格,在她那种福利院,只有装作乖顺的亚裔女人才能生存下去。”
我看着心碎的女孩,忽然想到自己和菲利克斯,明明一直在一起,但永远都有不可调和的冲突。
“贺椿其实没那么讨厌混血营。混血营就是一所半神的学校,大家的冲突都是十几岁小孩子那种闹别扭,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是更强大的半神,所以问题和裂痕才会越来越大。”她补充道,“奥林匹斯不让小神承认他们的孩子,把他们都塞进了十一号小屋——”
“等一下,”我打断她,“如果你也是得墨忒耳的孩子,你不该住在四号小屋吗?难道你没有被认领?”
她看着远处发呆,“是啊,我没被认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孩子也是如此。”
“菲利克斯……”
“但他加入了泰坦军,而我没有呢。”
我还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公平,“你至少有操控植物的力量吧,他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至高的权利,”她正色道,“但实际上,没什么是任何人‘该有’的,有些人没有父母,有些人身体残疾,有些人出身贫困……没有一个人的身体完全健康,没有一个人的家庭毫无冲突,没有一个人的财富用之不竭,但当我们说到‘人’的时候,我们不会考虑这些‘特殊情况’,即使这些情况并不特殊。”
“可是……难道拥有健全的身体和幸福的家庭是一件坏事吗?”
“戈登,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因为没有得到‘应得’的母爱而心生怨恨,但你怨恨的究竟是你的母亲,还是你自己?”
我呆住了,直到她把一朵花别到我的衣服上:“这是特殊的花,你操控她开合,我这里的另一朵花会有一样的反应,如果有什么消息就给我发摩斯电码。‘开’记作‘一长’,‘闭’记作‘一短’,好了,我的监视植物告诉我有人要来了,你快走!”
我转身,却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又恢复了那暴躁的性格,讥讽地笑了笑,“这都不知道,你也太蠢了,我叫杰西卡·沃特纳(Jessica Watner)。”
菲利克斯的童年创伤让他可以在受到巨大伤害之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他其实确实崩溃了,但是明白日子还必须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XXXIV:美少女,中国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