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狼宫的大厅,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同于狼人卧室的肮脏憋屈,这里竟然是一个庞大的希腊式庙宇。多里克式的柱子支撑起穹顶,上面画满了彩色的壁画,四周的墙壁上装饰着浮雕,而在正中间,是一座得墨忒耳的塑像,她的手上缠着一条巨蛇。这些艺术品都说不上精致,但还是看得出来,作为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之一,吕克苏拉有着极高的文明水平。
或者说,艺术品就是吕克苏拉的文明水平天花板了,因为它的居民着实不敢恭维。
吕卡昂的王座就在塑像脚下,狼王吕卡昂浑身裹着肮脏皮毛的,乌黑杂乱的头上带着一顶骨头做的王冠,正扶着脑袋,坐在王座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大厅里的嘈杂。上百位狼人从外形上看都只是青少年的人类,只有他们攻击时一晃而过的尖利爪子、嘴里巨大的犬齿和嚎叫声和普通人不一样。
溜进混乱的人群比想象的还要简单,我和菲利克斯一路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就算有狼人发现我们不太寻常,也只是挠挠脑袋,没有拦下我们,估计大部分人也记不清狼宫的所有成员。
而被上百只狼人围剿的母子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即使熊妈妈奋力抵抗,巨大的爪子一把可以拍飞好几个狼人,也确实寡不敌众,身材小些的阿尔卡斯就更悲惨了,也没用多久,我们就听见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喊道,“抓住他了!”
正好,我和菲利克斯溜到了耳房后。
只听有人报告道:“大王,我们现在怎么处理这两个叛徒?”
吕卡昂思忖了片刻,还没等开口,就听见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巨响。
我差点笑出声来了,但他接下来的话着实让我硬生生把笑声咽了回去。
“大家吃小麦已经够久了吧……我也是好久没吃过人了。”
刚安静下去的狼人们又骚动起来,吕卡昂点了点头,“不过,阿尔卡斯,好像已经不是人了吧……”
所有狼人的眼睛开始变红,他们露出尖利的獠牙。我一个激灵,拉起菲利克斯,退到橱柜边。“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一副懂了的样子,“你还记得卡利斯托是怎么死的吗?”
不用我回答,吕卡昂又说:“哦,是啊,阿尔卡斯,你本来是阿尔卡迪亚的猎人,是因为你杀了你的亲生母亲卡利斯托才变成熊的啊。”
“我……”阿尔卡斯的声音相较之下细若蚊蝇,“我一出生就被迫和她分开,我从不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更何况那时她那时变成了一头熊。”
我猛地抬头,忽然发现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卡利斯托又变回了人形,再定睛一看阿尔卡斯——
“菲利克斯!我之前在一家餐厅里见过他们!还差点打了起来!”
“俄狄浦斯也杀掉了他的父亲,娶了他的母亲,难道他知道吗?”吕卡昂声音幽幽,“如果犯下了弥天大罪,并被所有人知晓,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都会被宇宙间最基本的法律惩罚。”
“什么意思!?”我忽然有了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一把拉住菲利克斯。
“你看看我。”吕卡昂指了指自己,“就因为……我给了宙斯一个小小的考验,煮了一个淘气的孩子,就被变成了狼人。阿尔卡斯,你也懂吧,当臣民都知道了卡利斯托是你的母亲时,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闭嘴——”少年大喊起来,可吕卡昂只是残忍地奸笑一声。
“哦……即使你是阿尔卡迪亚最伟大的猎人又怎么样?即使你教会了大家做面包又怎么样?只要你在足够多的人心中十恶不赦,无论是你想还是不想,你就会变成魔兽。”
我拉紧了菲利克斯。“他到底什么意思?!”可菲利克斯只是咬住嘴唇。
“亲爱的外孙……”狼王哈哈大笑,“变成魔兽的滋味怎么样啊,哪怕保留人类的形态,你在大家心里也是个恶魔了吧,从这点上,我还真能理解你呢。”
忽然间,我脑中闪过在安德洛莫达公主号的记忆:斯基泰龙女的话、佩特拉的仆人、亚丽杭德拉的忠告……
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所以,就让我终结你的痛苦吧!”吕卡昂指向他的外孙,“反正你们出去也只会被追杀,不如让我们直接消灭掉你俩……让我的血亲回到肚子吧……”他的眼睛里是一种病态的疯狂,眼白已经几乎被饱胀的毛细血管填满。我第一次意识到吕卡昂是魔兽、是狼人,是被足够多的人认为是十恶不赦的存在。反正他已经是这样了,那么吃掉同类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厅里的所有狼人躁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一团混乱,而是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咚咚咚——烧掉他!”
“咚咚咚——吃掉它!”
“咚咚咚——烤熟他!”
几个狼人挤进耳房,直冲我和菲利克斯喊道:“你俩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准备开饭!”
两个狼人把我推到一个餐车前,我只能和菲利克斯一前一后推着餐车,硬着头皮往吕卡昂的方向走,每一步我都觉得自己离地狱又进了一步,终于我来到了吕卡昂视线下,手足无措地跟着其他的狼人开始干活。
明明我已经换了衣服了,其他狼人都没有认出我来,应该不会有什么——
“你是谁?”我听见了狼王冷冷的声音。
我假装没听见,埋头继续干活,可很快,我意识到盯着我的眼睛不只有一双。
没办法了,我只能回头。离我近的每一个狼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完蛋了,菲利克斯呢?
我背后的餐车处一个人也没有。
不是吧,为什么他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是谁?”吕卡昂再次问道。
我脱口而出,“我叫索菲亚,是粉色的牛油果。”
“什么?”
“多邻国的希腊语就是这样的。”我眨眨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无辜。
“胡说——”吕卡昂怒喝一声,所有的狼人开始摩拳擦掌,“你闻上去就不一样!”
“哪有哪有,我和您一样臭不可闻,呃,不,我是说,芬芳。”
狼王冷笑一声,“呵,只有人类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说的就是灵魂的味道。人类太习惯灵魂的存在,反而闻不到它。只有人类才有灵魂,而魔兽的灵魂则是被多数人的意志决定的,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和诸神一样。”
这句话的发言信息量太大了,我竟有一瞬忘记了自己在面对邪恶的狼人国王。
他指向阿尔卡斯,“我早感觉到这屋里有一个灵魂,一开始我以为是阿尔卡斯,但我也知道这不合理,所以,人类——”他指向我,“报上名来!”
一个灵魂?这不可能?!
那菲利克斯……
我慌了。他是离开了还是离世了?!不会吧这才几分钟?
就在这时,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只见一个卫兵着急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大王!柏拉图殿下被绑架了!”
“柏拉图?”我忍不住插嘴,“这是那个——”
“不是,”国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难道只有那个令人讨厌的哲学家才能叫柏拉图吗?!他的《理想国》简直一派胡言!我告诉你,那个苏格拉底学生柏拉图原名叫做阿里斯托克勒斯(Aristocles),柏拉图只是他的绰号!我的儿子柏拉图比他早了——多少年来着?一千五百年了。”
“太好了陛下,我也讨厌《理想国》!”我自作聪明地应和道。
卫兵怀里抱着的孩子抬头,果不其然,就是我和菲利克斯绑起来的那位,当他看见我,立刻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尖叫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哇哇大哭,用希腊语和他的父亲控诉。
“不是,宝贝,你说慢一点……我的小甜心,什么他是什么牛油果索菲亚?”吕卡昂起身,正要接过他的心肝宝贝,不料柏拉图又哇啦哇啦说了什么,狼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我不需要懂希腊语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干脆直接拔出剑。
我立刻后悔了。要是本来还有迂回的余地,现在图还没有穷匕就见了,不就是坐实了绑架者的身份吗?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不能让金剑被偷走了!”
一瞬间,百来位狼人面露凶光,朝我逼近。
完了,完了。
菲利克斯呢?!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金剑在哪里啊!
更雪上加上的是,就在这时,整个神殿忽然变亮了,我还在寻找光源,却看见一位狼人跳上桌子,顷刻间,她的皮肤长出毛发,鼻子被拉长,本就犀利的眼睛更是闪着凶光。其它狼人紧随其后,然后是吕卡昂本人,他们仰天长啸着,变成一只只狼,他们的眼睛里泛着绿光,扭头转向我。
竟然是月光?我抬头才发现,神庙的顶端竟然有一个开口,而时间早就到了晚上。
该死啊!我怎么没注意今天是十五——
我在心里把所有能叫上名字的神诅咒了个遍,但就像希腊悲剧里的歌队妇女一样,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
狼人们低声嚎着。这一次,我却无法像在旧金山那次一样,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多半是:饿饿!饭饭!
可是,菲利克斯到底在哪里?
算了,看来是指望不上这个死鬼哥哥了!我用毕生所学的希腊国粹大骂道:“β?λλ' ει? κ?ρακα?!”(古希腊语:去死吧)
我急中生智,扭头就往不远处的耳房跑,朝它们喊道:“开饭是吧,怎么可以不点火呢?!”
我一把扭开身后炉灶的火,然后把自己背包的衣服扔了进去。火舌吞没了我的外套,烧得越发旺盛,跳跃的火光让狼人们愣住了,不敢靠近。
在摇曳火光的照耀下,狼人的也开始摇摆不定,可吕卡昂毫不动摇,嘶哑地吼道,“你撑不了多久的,虽然有火,但是我们这么多……迟早会让你一败涂地。”
几十只狼一拥而上,我把包里的薯片桶取出来点着,扔向最近的一头狼,后者不幸被砸中,可他只是往地上打了个滚,火就熄灭了,我徒劳地把任何能点着的东西都扔出去,可是小小的火苗总归用处不大,虽然可以砸中一只狼,但是却只能让它犹豫片刻。
包围圈开始缩小,我挥舞着从我家里带来的金剑,它在凌冽的月光下闪着寒光,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和扑上来的狼人开始搏斗。
最开始的那头母狼冲到了前面,尖利的牙齿直逼我脆弱的手臂,我转身一躲,左肘一拍她的后退,让她失去平衡跌倒在灶台上,焰火吞噬了她的脸。一秒钟之后,她惨叫着倒在里地上。
我好不容易制服了一头狼,但我完全忘记了守住我的右侧,另一头一跃而起打算从上面扑倒我,幸好我甩动点火的包,直接扇了他一耳光,狼一个趔趄退了几步,又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头狼。但我也知道这个计划不可能长久,很快我的背包就会被烧个精光。
三头狼从我的左翼逼近,我跳上灶台没有火的一侧,踢翻了柜子,把他们压在下面。即使我杀死了几只,可是眼前的狼群似乎还是无穷无尽,它们蜂拥而来,一头叠着一头……
“喂!你们不要踩踏啊!”
可不能让他们叠高了,把我压在下面,那样我就完了!
好像确实又几头狼被踩得嗷嗷叫,但更多的狼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可我这里和刚才地下的走廊不同啊,那里是直接在泥土里开辟的甬道,而大厅里的地板和墙壁都是大理石和花岗岩,我召唤植物的能力根本用不上。
就在这时,越过层层叠叠的狼群,我终于看到了菲利克斯。他站在神殿正中央,因为狼群都在我这里,他可是一点危险都没有。月光下,菲利克斯的仙铜剑闪着金光。他正在从后面,慢慢逼近吕卡昂。
菲利克斯,你是什么东西(意味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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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XXVI: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