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已走三日,未曾传回书信。
日日相见时不曾有过珍惜,如今才觉出珍贵。
黎明前刻,太阳还未浮出水面,白浪掀天,涛声灌耳。敖丙站于海边,银色兜帽猎猎作响,只露出一双水蓝色眼睛,碧波荡漾。
三日前他尚与哪吒散步海边,此时哪吒已在万里之外。哪吒为封神大战而去,他答应哪吒等他归来,可等待的日子难免寂寞。
哪吒爱闹爱玩,总缠着他去这儿,又去那儿,那些日子眨眼便去,他以为时光都那么短,现在才知一日竟如此长。
太阳露出一个边,海面泛着些许红光,天转亮。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毽子,高高抛起,独自踢起来,晨光高升,影子由长变短,身影飞舞,忘了时间流逝。
最后一下,毽子高高飞起,他嘴角含笑,奋力踢出,“哪吒!接着!”一切仿若哪吒在时。
然而,噗地一声,毽子埋入泥沙。
没人接住,也没人回应。
空荡荡的海边,哪有哪吒的影子,除了他,空无一人。
突然漫起无边孤寂,他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沙滩,自言自语,“我竟是忘了,哪吒不在。”
眼眸轻合,他将毽子捡起,小心翼翼掸净泥沙,看向远处,眼中没有焦点。
海滩之上,所视之处皆有他与哪吒的足迹,一切历历在目,如此清晰。
本想吹吹海风缓解郁结之情,可愈看愈是不快,他叹口气,不想再看,闭眼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数月即逝,哪吒仍是没有书信传来。父王需镇压海底妖族,无法管辖东海小事,事情便落到了敖丙头上,忙起来倒也没时间想哪吒。
东海已没有多少自由妖族,事情少而琐碎,就连小妖之间的争吵也要他出面调停。调停罢。二妖和解,相携走出大殿,总算有片刻歇息时间。
他信手捻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不禁眉头微皱,这葡萄太甜太腻,若是酸一些就好了。
宫女又端上些新鲜蔬果,有盘橘子,他突然口中生津,拿起一个剥皮便放入口中,瞬间汁液满口,酸酸甜甜,压下了将要冒出来的呕吐感。格外地合胃口,他不禁多吃了几个。
一旁的宫女轻笑,“三太子竟然如此喜欢这盘橘子,这么好吃吗?”
敖丙性情温和,对宫女们向来和颜悦色,听罢拿起一个橘子放入她手心,“你尝尝。”
小宫女也不客气,掰了一瓣放入口中,立马就又吐了出来,五官皱在一起,“好酸呀!牙都要倒了。”她瞪着眼睛,有些委屈,三太子竟骗她吃酸橘,看来这些日子跟着东海里的小妖学坏了。
“酸?”敖丙一怔,的确是带点酸,但有这么酸吗?可能是小宫女运气不好,捡了个最酸的吧。
做好被酸的准备,他将剩余橘子放入口中,然而汁液溅出,和其他橘子一样,哪有很酸?可是小宫女的表情又在告诉他,橘子的确很酸。
升起怪异感觉,他将另一个宫女唤过来,“你也尝尝。”宫女听话地吃下一瓣橘子,同样五官皱在一起,竟也直呼好酸。
她也说酸?
不是小宫女的问题,那就是他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这几个月来,他的确颇有不适,近几日更是胃口乏乏,常有恶心呕吐感,可又时常感到饥饿,总想吃东西。
算下来,他一日的食量比以往大了两倍之多,独有睡眠好了一些,不但睡得沉,还总想多睡一些时辰。实在是奇怪
这般想着,突然又涌上一股恶心感,比之前几次更加严重。没有多想,他随手抓起一把山楂塞入口中,粗嚼几下酸液渗出,呕吐感才有所缓解。
虽然时常恶心干呕,但也没有太大妨碍,每次吃上一些酸果,症状便有所缓解,立竿见影。
酸果……
他一下怔住,突然之间意识什么,脸色煞白。
胃口大开又恶心干呕,疲乏嗜睡又突然嗜酸,这一项项,分明都是龙族怀孕的征兆!
难道他怀孕了?
越想越是符合,他面色凝重,屏退宫女,细细查视自身。
灵力运转,流经四肢百骸,千弯万转,最后凝结于腹部。肚皮上泛起微光,能感受到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吐息。竟是真的怀孕了!怪不得这几个月身体如此不对劲。
东海灵力匮乏,孩子生长缓慢,虽然已有数月,可还是幼小状态,并不显怀,所以才没有发现。
哪吒走前那晚,与他交颈缠绵,但龙族怀孕不容易,他并未放在心上,哪想到竟会一次受孕。
他轻抚肚皮,感触到孩子微弱绵长的呼吸,刹那间,惊喜、害怕、茫然,众多情绪汇聚,转瞬却又全都化作一滩柔情。
这是他的孩子啊。
没有缘由、没有来处,就在这一刻,他对肚子里的孩子升起了难以割舍的感情,仿若与生俱来。
虽然第一反应是害怕,但这终归是他的孩子,如此小,如此脆弱,在他身体内孕育着、呼吸着、等待着。
他心中流淌出一丝甜蜜,肚子的孩子也是哪吒的。
他展开绢布,将这几个月来的思念写下,写到后面,思虑再三,又将怀孕之事写下。最后招来青鸟,将信交于它,“一定要送到哪吒手中。”
走前哪吒说到达西岐便会给他传信,然而他等了几个月,一直没有等到哪吒的信,现在等不下去了。
没有主动给哪吒传信,是担心会打扰到他,可怀孕是大事,必须要告诉他。更重要的是,想要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青鸟仰颈啼鸣,高飞而去,以它日行万里的速度,信明日便可送到哪吒手中。之后,便等着哪吒的回信。
然而,几个日夜,青鸟没有回来。
又是几个日夜,依旧没有回来。
秋去冬来,雨雪纷飞,已经过去两个月,敖丙每晚都会站在石山上,看着落日归山,等着青鸟归来。东海海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半大小孩在冰上嬉闹玩耍,青鸟仍是没有归来。
又是一日,冰上孩童被父母喊回家中,落日潜入海底,一切归寂,没有等到。
敖丙戴起兜帽,正要飞下山巅,突闻鸟鸣凄厉,抬头望去,青鸟正从天际而来!他欣喜若狂,直接迎去,一个轻盈转身扯下青鸟身上信筒。
然而,待展开书信,笑容凝固。
信上只留了七个字——不要再来烦小爷。
满腔欢喜化作无边风雪,寒风凛凛刺骨。狂风吹来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模糊了视线。
“哈哈哈哈。”书信化作齑粉,敖丙仰天大笑。就在这一个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年来,东海镇压的妖族纷纷逃窜,为与天帝对抗,皆去助纣抗周,而哪吒则是助周伐纣。他们各自为营,哪吒与他划清界限,何其正常。
长久不寄来书信时,他就该明白;两月没有回信时,他就该明白。是他太傻,竟还主动寄出书信,逼得哪吒不得不如此直白的拒绝。哪吒恐怕早对他不耐烦了吧。
悲痛袭来,几欲昏厥,突然他腹部剧痛,额角瞬间布满豆大汗珠。
短时间内大喜大悲,这是动了胎气。
体内灵力紊乱,四处游走,他身体无法自控地从天上落下,冲破风雪重重砸在冰面,百米之内厚冰溅起数丈,顷刻化作粉碎。
身上沾满鲜血,染红了周遭碎冰,破碎冰块无法支撑身体,他逐渐沉入海底。落日西沉,视线渐渐模糊,意识远去,最后只留下沉寂无声的黑暗。
做了一个绵长又痛苦的梦,身体被不断刺穿,没有停歇,没有尽头,最后利剑扬起,狠狠刺进他的腹部。
“不要!”一声惊呼,他猛然醒来,满脸的惊恐。
梦中的一切散去,这里是他的寝宫。
他正躺在床上,下半身化作龙尾,龙鳞受损破败不堪,腹部传来阵阵疼痛。两个小宫女正为他擦去脸上血污,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见他醒来慌忙唤来龙医。
龙族虽然天生异丙,但终会有灾病,平常龙医居住在龙宫深处,只有有龙受伤生病时才会出现。
龙医佝偻着身躯,声音苍老,“三太子从天上落下,只损了几片龙鳞,并未伤及根本,之所以昏倒是因为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
敖丙羞愧低头,龙族难受孕,已几百年没有后代降生,若有龙怀上龙子,那是大喜事,需要告知所有龙族,但他肚子的孩子是与人结合而生,不好开口,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让他们知道。
他心中苦涩,“身怀龙子之事,我还未来得及告知全族。”轻抚腹部,孩子呼吸正常,自己虽然受伤,所幸孩子无碍。
龙医屏退宫女,眉头皱起,“东海灵气溃散,三太子腹中龙子生长缓慢,所以动了胎气也未曾流产,这是好事。”接着他话锋突转,“可现在不是生下龙子的时候。”
敖丙心中一凛,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龙医又道,“龙子生长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如今东海无法提供如此庞大的灵力,若是生下,需要三太子您自身的灵力滋养。
“而东海正值动乱,全靠您维持稳定,滋养龙子会让您灵力有损,恐怕对东海不利。”
敖丙沉思,龙医说的都对,可孩子他在腹中数月,已经可以感触到呼吸,不生下要怎么办?
龙医捋了捋胡子,“所幸,怀了龙子也是一个转机。”
“转机?”敖丙不懂。
“曾有不适合怀胎的龙族怀上龙子,以化胎**化去体内龙胎,因吸收了龙胎灵气,自身修为大增。三太子若是采用此法,修为可更上一层楼的,东海会更加稳固。”
瞬间敖丙唇色苍白,“不可!”这跟让他吃掉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三太子……”龙医要劝他。
“不用说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敖丙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化掉腹中的龙子!”
他不顾疼痛化作人身,艰难站起来,虚弱状态下仍散发出摄人龙威,东海内外妖族皆是俯首。三太子还是那个三太子,纵使身受重伤,依然让众妖忌怕。
“东海妖族我要保护,腹中龙子也要生下!缺一不可!”
哪吒与他划清界限,那又怎样?没有哪吒时,他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垮下。整个东海、腹中的孩子都要靠他而活,他没有可悲伤的时间。
敖丙怀有身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东海外的妖族早就看东海不顺眼,只是碍于打不过敖丙,不敢做什么,得知敖丙因怀上龙子修为受损,便大着胆子上门挑衅,妄图打败他。
二十年不长不短,上门挑衅的妖族不少,但最终都是落荒而逃。
有灵力的滋养,腹内龙胎渐渐长大,开始显怀,敖丙走起路来略有蹒跚。
如往日一般,敖丙巡视东海边域,听到异响停下脚步,不出所料从身后窜出两只虎妖,修为不浅。又是来挑衅的。
虎妖二话不说共同攻击,一前一后,不给他退路。早已适应这种状况,敖丙一跃而起摆脱困境,不想多费时间,直接祭出双锤,同时将他们锤伤。
胜负即刻分晓,两只虎妖动弹不得,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佩服敖丙的厉害。
敖丙收回双锤,将他们丢出东海海域,“不要再来了。”
说罢转身离去,这样说是在警告,让他们不要再欺负东海妖族。他并不怕虎妖再来,因为跟他挑衅的妖族成百上千,但从没有一个来第二次的。
处理完他们,敖丙直接去找龙医,飞得极快,不敢耽搁片刻。
因为他腹部龙子反应剧烈,还伴随着隐约的疼痛,好像是动了胎气。到龙医所在处后,身下已经开始渗出点点血丝,恐怕是与虎妖对战伤了身体。
这个时候他本不能动用灵力,可外面妖族对东海虎视眈眈,只要他稍露出一点软弱,东海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为了龙海,即使怀有龙子,他也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龙族鲜少生病,二十年来龙医便只照料敖丙,早已对他身体了若指掌,稍一探视就发现其中不妙。
“龙子经过二十年滋养,已经快要长成,就像人类六七个月的孩子,但凡有一点受伤,也会影响巨大。”
他探视敖丙体内,察觉龙子在敖丙腹中焦躁不安,血越流越多。疼痛快速蔓延,逐渐剧烈,敖丙倒在床上,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汗液浸透他的衣衫,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意识也开始模糊。
好疼,肚子好疼啊。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离开他的身体,他想要留住,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龙医给他输送灵气,敖丙的身体仿如一个黑洞,灵气进去之后便被吞噬殆尽,没有任何水花。
又探视他腹内龙子,龙医脸色越来越难看,“龙子接近成熟,这次动胎气恐怕要早产,只是……只是……”他继续输送灵气,依旧没有反应,“只是龙子灵气不足,怕是会产下死胎。”
死胎!
敖丙蓦地清醒,睁大眼睛,身体绷直,紧紧抓住他,虽然说不出话,但眼中的震惊如此清晰。
可龙医也没有办法。
“灵力不足生下的龙子,基本都是死胎,现在只有两条选择,一是诞下死胎,三太子您同样修为受损;二是化掉龙胎,您的修为更上一层。”这么说,明显是要敖丙化掉龙胎。
即使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敖丙仍是挤出一个不字。他奋力呼吸,挣扎着坐起,眼神无比坚定,“既然灵力不足,那便为他补足灵力。”他从未想过将孩子化掉。
下半身化作龙尾,敖丙张口吐出自己的灵珠置于腹部,源源不断的灵力直接被龙蛋吸收。
龙族的修为全都在灵珠上,他这个做法根本是拿自己全部修为为龙蛋补灵力。虽然可行,但修为恐怕要损耗不少。
或是多年饥渴,龙蛋迅速吸收灵力,很快就达到成熟,龙医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样灵力就足了。”敖丙扯出一个笑,灵珠入体后便瘫下,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龙医沉默,若没了灵珠,龙族和常人无异,为了龙胎动用灵珠,千年来敖丙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
疼痛再次袭来,比刚才还要疼,敖丙龙尾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龙医抓紧他,“是龙蛋要出生了,不要怕,不要想其他事情,只需要用力把蛋排出体外。”
已然无法听到外界声音,只是跟随着身体的本能,敖丙使劲最后力气,一声长啸响彻东海,终于昏了过去。同时,龙蛋顺利出生。
体力耗尽,修为又失去大半,敖丙的身体极度疲乏,这一觉睡得漫长且沉静,醒来已是半月后。
身上衣物被换下,轻纱略过,影影绰绰,盘起的龙尾中间圈着一颗硕大龙蛋。
这就是他的孩子。
敖丙的心软成一滩水,轻抚龙蛋,爱不释手。初为人父,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在看到龙蛋的这一刻感觉什么都值了。他嘴角浮出微微笑意,沾水在蛋壳上写了一个字——崽。
“以后便叫他崽崽。”龙宫内唯一的孩子。
孕育龙蛋不易,将龙蛋孵化同样不易。敖丙白日处理东海事物,晚上输送灵力孵化龙蛋。日复一日,从不曾落下一次。
终于,六年过去,蛋壳裂开,小龙出生!
银色小龙闭着眼睛,鳞片像肉冻一样,好像轻轻的触碰就会手上,他小心翼翼地将龙宝托起,心中已是一汪水。
“崽崽。”他轻唤小龙宝的名字,自己脸颊蹭他脸颊,又软又滑,把他的心都化了。
好像在回应他,小龙宝的小尾巴动了,轻轻拍打他手臂。他万分惊喜,手指又戳了戳小龙宝下巴。龙宝的小嘴巴嗫嚅,小肉爪立马抱住他的手指,放到嘴里吸吮,吃了一会,没有吸到乳汁,哇哇哭泣。
关于如何哺育龙子,敖丙早已经学过,知道他是饿了,解开衣襟喂他吃奶。果然,崽崽立马不哭了,吃得香甜,还发出呜呜的满足声。
不知不觉地,笑意缠上敖丙脸颊,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心中漫开,不知从何而起,就这么简简单单铺满他全心,甜而温暖。
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亲人朋友,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此奇妙。
想要疼他爱他,要他快乐成长,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可爱。要把他捧在手心,展示给所有人看,又要将他保护的好好的,谁也不能让他疼,谁也不能让他哭。
柔软的身体那么脆弱,轻轻一碰就要受伤,他需要自己的保护。
在崽崽眉心印下一个吻,他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幸亏他生下了崽崽。
小龙宝甜甜睡着,龙医为他查看身体,脸色颇为凝重,“小龙宝的身体极其异常,没有办法长时间储存灵力。”小龙宝还未出生时他就发现不对劲,一经验证果然如此。
“无法储存灵力?”敖丙疑惑。
“崽崽身体残缺,不能长时间储存灵力,也就是说他无法修炼,不过修炼还是其次,所有龙族都需要灵力支撑性命,若无灵力只有死路一条。”意思便是,崽崽会死。
从怀上到生下,崽崽经历几次生死,他早已习惯了,听到这番话反而平静下来,“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有。”龙医说得笃定,“只要吃下洗精伐髓丹,小龙宝就可以脱胎换骨。”
洗精伐髓丹,敖丙知道,需要众多天材地宝做原料,极难炼制,对现在的东海来说,根本不可能炼出洗精伐髓丹。况且,炼制成功后还需要父母双亲的精血才能起效。
龙医又道,“洗精伐髓丹难练,一时得不到,现在要保住小龙宝的性命,只有每日给他输送灵力。”
“好!”敖丙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输送灵力他早已熟练,为了保住崽崽的命,别说是输送灵力,即使是让他拿出灵珠,他也心甘情愿。
虽然定下这个方法,可终究是权宜之计,要想崽崽安然度日,还是要练出洗精伐髓丹。
东海妖族协助纣王抗周,最终失败了,父王继续被镇压,从那以后二十多年,东海地位一落再落,哪有什么宝贝。对于东海而言,只是集齐炼丹材料就是遥遥无期。
午后,日光穿过海面落在敖丙寝宫,层层纱幔之后是数丈宽的大床。
崽崽还是幼龙形态,圆圆的身体仰面躺在床上,四只肉爪凌空乱抓,努力半天还是翻不了身,最后嘴角一撇,眼眶里都是泪花,“爹爹,崽崽要爹爹。”
敖丙拨开纱幔,慌忙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拍背,“可是摔到哪里了?”
崽崽摇摇小脑袋,钻到他腋下,乌黑的眼睛水漉漉的,“崽崽站不寄来了。”他牙齿只长出几颗,说话漏风,小爪子勾着敖丙衣物,有点儿害羞。
敖丙轻笑,抚摸他龙背,轻轻吻了吻他的小龙角,“有爹爹在呢,不怕,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奶?”
小龙宝点头,不用敖丙动手,自己解开了敖丙胸前衣物,大口吃奶,不一会就饱了,小肚子圆鼓鼓的,打了个饱嗝。
乳汁中带有灵力,吃饱后他精气神也足了,挣脱敖丙怀抱在床上欢快地打滚。看着他幸福模样,敖丙有喜有忧,喜的是他如此快乐,忧的是他身体残缺。
敖丙也爬上床,隔着很远对他勾手指,“我们来练习走路,崽崽走到爹爹这儿好不好?”
崽崽刚打了个滚,头一歪,“脚脚疼,不要走路。”他因为天生灵力不足,四只小爪格外软,踩在地上会疼,所以不喜欢走路,但越是这样越需要练习,否则可能永远都不会走。
“崽崽乖,疼了爹爹给你揉揉,来,快到爹爹这里来。”敖丙继续哄他,“要是崽崽能走到爹爹这里来,爹爹带你飞。”
崽崽眼睛蹭一下就亮了,立马站了起来,小小龙身颤悠悠的,忍着疼痛朝敖丙走去。几丈远的路,他走了很久,疼得眼眶都湿了,可仍然坚持着。
终于到了敖丙跟前,噗地钻进敖丙怀里,眼里泪汪汪的,抓着敖丙衣襟生怕敖丙后悔,“爹爹带崽崽飞,现在就要飞。”
“好、好。”敖丙应着,不忘给他揉小爪爪,怕他伤了。
敖丙化为龙身,直上云霄。进入万丈高空,崽崽早忘了疼,骑在敖他头上兴奋地高声大喊,“飞喽!”龙族天生会飞,偏偏他灵力不足,连飞行都要别人带着。
抓着他两只龙角,崽崽对着风呜呜哇哇大叫,“崽崽以后也要飞这么高!”
“嗯。”敖丙鼻头一酸撇过头去。崽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残缺,一直等着长大,期望长到威风凛凛,足以御风飞行。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他或许永远都实现不了。
敖丙蹭蹭他鼻头,“崽崽以后肯定会长得比爹爹还大,飞得比爹爹还高。”
听到爹爹这么说,崽崽的眼睛都笑没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飞得更高的样子,“长大后崽崽就可以带着爹爹飞了。”
“嗯!”敖丙也跟着笑了,“爹爹等你长大。”
飞了一圈崽崽困了,趴在敖丙怀里睡着了,嘴里仍在小声说着飞,要飞得高。又给他输了灵力,敖丙下定了决心——他要去找哪吒。
自收了那封回信,他再没有与哪吒有过任何联系,直到不久前从一些小仙口中到消息。
哪吒因在封神大战中立功,已经肉身成圣,被封为三坛海会大神,在天界地位颇高。
对东海而言难以集齐的天材地宝,对哪吒来说并没有那么难,若是他愿意出手相助,崽崽就有救了。
他虽然已经与哪吒划清界限,但崽崽终究是哪吒的孩子,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他不念着二人的露水情缘,也总要念着曾经朋友一场,生死与共。
把崽崽托付给龙医,他闯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南天门前。这道门后就是天界。
天兵天将已经注意到敖丙,把他团团围住,“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天界?”
敖丙恭敬道,“在下是东海龙宫的太子敖丙,此次来天界是要拜访托塔李天王的三太子李哪吒,烦请天将禀告。”
为首的天将与他相对,“可有请柬?”
怎么可能有请柬,敖丙只得从怀中掏出毽子,“这是信物。”
“没有请柬任何下界生灵不得入天界!”天将没有任何通融,毽子看也未看,“若要进天界,先拿了请柬再说。”天将一声令下,众天兵将敖丙轰出门外。
敖丙脚下踉跄,低声恳求,“在下可在这里等着,只求仙人禀告一声,说东海三太子敖丙求见。”
然而,对着他的只有天兵手中冰冷的枪尖,“若再不走休怪我们无情!”敖丙的恳求没有让他们产生丝毫动容。
要是打起来,敖丙未必打不过他们,可是打得过又如何?他若是硬闯,天帝怪罪下来连累的是整个东海。
“求求各位仙人,只需禀报一声就可以,如果他不愿意见,我立马就走。”
天兵天将见他不走,就要动手,就在此时,门后传来一道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敖丙身体一震,是哪吒的声音,他只能透过门缝看见哪吒一片衣角,还有随仙风飞舞的混天绫。
未等敖丙叫他,天将就答话了,“三太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人想硬闯南天门要见三太子您,说是东海三太子敖丙,您可认识?”
“东海?助纣王抗周的那个东海?”
“是。”
“不认识。”哪吒答得随便,颇有些不屑,“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赶出去。”
不认识……赶出去……如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敖丙通体发冷,好像没了知觉,门缝中的红逐渐远去,没有给他一丝目光。
哪吒如此绝情,自己竟还妄想他会救崽崽,哈哈哈哈哈这是自取其辱!
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仙风之下银色龙鳞飒飒作响,穿透南天门。东海虽然地位地下,可还是有骨气的。
心好像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哪吒茫然回身,看到一抹惊艳的银色,比红日还要美。突然之间他升起强烈的渴望,追出南天门,然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刚才有谁在这里?”他问守门的天将。
天将皱眉,“除了东海的人,什么也没有。”
呆呆望着那抹银色消失的地方,哪吒的心好像被什么剜去一块。
崽崽还在等着他回去,敖丙直接回了东海,若是醒来发觉他不在,崽崽恐怕又要哭了。在龙宫门前,他理好头发确保无恙才进去。
崽崽早就醒了,趴在床边,嘴里吃着小宫女剥的葡萄,四只小爪荡荡悠悠,看到敖丙进来嗖地跳下床,跌跌撞撞跑到他脚下。
敖丙蹲下紧紧抱着他,眼中一片空洞,“崽崽,爹爹对不起你。”他声音颤抖。
“哼!”崽崽的小肉爪挠他脸,“这次就原谅你,不过下次不能再让崽崽一个人了。”
崽崽竟以为他是为这件事道歉,敖丙哭笑不得,继而发觉他竟然走了这么长的路,“你能走这么长了?”
崽崽仰起头,小下巴看着他,十分地骄傲,“这有什么,崽崽能走更长呢。”
刹那间眼中溢满泪水,敖丙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甜甜蜜蜜,“崽崽真棒!崽崽真棒!”
对啊,不管发生什么,他还有崽崽,还有整个东海,他不是一个人。
悄悄擦去眼泪,他将崽崽抱起来,“是爹爹错了,以后再也不偷偷离开了,作为赔罪爹爹再带你飞飞好不好?”
“飞飞!飞飞!”崽崽高兴地大叫,四只小爪缠在一起。
敖丙又化为龙身,带着他翱翔天际。
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哪吒这条走不通,还有别的可以走,总会办法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错过】
“除了东海的人,什么也没有。”天将说。
哪吒默然回到李府,却总忘不掉那片漂亮的银白色,当晚他梦到了助武王伐纣时的一件事。
那时他初到西岐,因为敌方偷袭受了重伤,重塑元神才得以重生,再返战场后不曾尝过败绩。突然有一天身边出现只青鸟,总是缠着他,赶都赶不走,不过倒是安静,也就留在身边了。
战场上风云变化,不可能常胜不败,一次他被敌方痛击损失惨重,回到营帐后满腹憋屈,青鸟偏偏在那个时候乱叫,令他烦闷不堪。
让属下赶了几次都没有赶走,偶然间从青鸟脚上发现一个小小的信筒,上面字迹早已模糊,辨不清写了什么。
然而自那之后,青鸟竟日日夜夜啼叫,搅得他夜不能寐。实在受不住了,问了姜师叔才知道青鸟是在等他回信。
青鸟带着的那封信不知道是给谁的,他也没看到内容,怎么回?为了不再被吵闹,随便写了几个字塞进去。
姜师叔果然见多识广,青鸟立马不叫了,第二日便不见了踪迹。
从梦中醒来,哪吒茫然,神仙轻易不做梦,若是做了梦就是有什么寓意。
他为何会梦到那只青鸟?
这事五年前写的没放到网上的番外,把巨卡的旧电脑找出来折腾好久才找到,幸亏我又备份的习惯23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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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番外:离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