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衣角灰扑扑的,脸颊也沾上些许烟灰。经周植提醒,她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还有吗?”苏洛歪头神态上多了一点女儿家的娇憨,双眸如日光下浸润浅溪中的玄色鹅卵石,沁凉漾着柔波。
周植手指蜷缩一下,不自在地偏过头,“干净了苏姑娘。”苏洛没看到他红透的耳根。
“以前听说过苏姑娘弓术高超,今日所见只觉传闻所述谦虚了。”他脑中回忆起苏洛挽弓搭箭时的英姿,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苏洛抱臂一挑眉,大方地接受了他的夸奖,“周公子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她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周植自问若是学到十分之一的精髓都算他天赋异禀,他心里没底,但也不能露怯。
“周某求之不得。”周植站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作了一辑,苏洛伸手拉他坐回去,她被周植逗得忍俊不禁,本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能是真的累了,苏洛靠着树干昏昏欲睡,周植担心她着凉,转身去找他的披风,一阵阴风吹得树叶急速抖动,气息浑浊雾好像浓重了些许。
“苏姑娘!”周植慌张地四处张望,林习闻声赶来,却只见周植一人。
“苏洛她不见了。”周植一时失态,喊出了苏洛的名字,他脸上已无血色,“刚才她还在那里。”林习手背探了探,余温还在,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太阳穴像受了一记重拳,钝痛伴随着轻微的耳鸣,林习心乱如麻,大小姐机智过人她一定会没事的。
以前在地宫那段黑暗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没什么能阻碍他找到她,林习安慰着自己,藏在衣袖下的手却轻颤不已。
他强忍住心中浓烈的不安,指挥大部分人出去找苏洛,“林大人,那个采药人也不见了。”陆镜之带来了又一个噩耗。
“定是阿右掳走了大小姐。”孟应年斩钉截铁道,周植则主动提出要带人出去找苏洛。
这边乱成一团,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找失踪的大小姐,那边苏洛处境也不怎么好,无缘无故掉进水里,她四肢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
要不是武者闭气时间长,她早就溺死了,苏洛像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任由自己向深处滑去,难道自己命该如此?她不甘心啊,这么多的事还没做,父亲和妹妹还在家中等她。
苏洛艰难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的长发如水藻般铺开,在这紧要关头,点点光斑在她胸口汇集,慢慢形成一个光球,照亮了水底,苏洛似有感悟,“澄心定意,吾志如故。”
湖面炸开来,涌起巨大的水花,她如一尾鱼跳上湖岸。
苏洛平息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她喉间发痒,用力咳了几声,却什么也咳不出来。
这里到底是哪里?苏洛踢掉湿透的长靴,赤脚站在土坡上,她拧拧衣袖上的水,心里的猜测很多。
月光惨淡,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微凉的吻,微风吹拂她的脸庞,似叹息,湖泊被一望无际的土丘和沙地包围,到处是光秃秃的,贫瘠的。
这几日来她一直待在山里,那里除了树就是石头,突然视野如此开阔,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视线猛然落在某一个虚无的点,她灵光一闪,好像知道身在何处了。
浣月山的天湖,苏洛寻觅多时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苏洛来不及高兴,便开始担忧自己的处境,孤身一人,佩剑和弓箭都落在营地,林习他们肯定担心坏了,她在心里叹息。
走了许久都不见一点活物,这里真的长着可治百病的仙草吗?苏洛对此表示怀疑。在传言中可不止仙草,还有领有缘人入道的仙人,不过后者被苏洛有意无意忽视了。
捡了一点枯草枯枝点燃,烟雾升起苏洛脱下外衣慢慢烘干,“咕噜……”她尴尬地摸了自己的肚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没饭吃的窘迫,她没有因为处境的巨大变化而失落。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会轻而易举地失去,她耳边只有树枝燃烧的声音,因为天湖荒芜,连虫鸣声都几不可闻,但苏洛却不觉孤独和迷茫,难道是因为它?
她捂住心口,那个神奇的光球在上岸之后便在她指尖消失了,苏洛对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好像它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又像故友重逢。
苏洛做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打发时间,比如磨尖几块石片当暗器,夜深了便在一块岩石后抱膝休息。
晨风吹来,如镜的水面没有起一丝的涟漪,苏洛睡醒后打坐调整内息,运功疏松筋骨。
湖水看似清澈,但苏洛却看不清楚湖底的情况,她觉得这里很诡异,不敢轻易取水饮用。
苏洛登高眺望,试图寻找出去的路,触目满是荒凉之景,但是东边的一断崖却引起她的兴趣,那可能是天湖附近最高的地方。
“不行,看得还不够远。”她扶额,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苏洛打起精神决定先去断崖看看。
按她的脚程,太阳下山前就能到达,苏洛一边走,一边摘生长在灰色石岩上,颜色暗红的小浆果。
味道一言难尽,酸苦中带点回甘,但她确定这能吃。
这鬼地方找点吃的都异常艰难,每块岩石就长这么点浆果,苏洛像在拔铁公鸡的毛,爬上爬下好几次收集的果实还不多。
生活不易,苏洛叹气,忽然一只鸟飞窜过来似要抢夺苏洛手边植株上的果子,她垂眸手缓缓缩回,好像不想打扰这只在她眼中甚是可爱的鸟儿。
那只鸟瞧见了她的怂样,不可见地像人一样皱了皱眉,它衔了挂着浆果的枝条正要走。下一刻一道劲风将它拍晕在岩壁上。
苏洛收了软剑,她提着它的两只爪子回到地面。
大丰收大丰收,苏洛来到这里第一次笑了,她想象着它架在火上烤的样子,好像更加可爱了呢,美好得不可形容,感动的泪水差点从嘴角流下。
苏洛打算饱餐一顿再赶路,她慢条斯理地生了火,脑子里写满了野味的十八种吃法。
那只鸟醒来便看到苏洛意味深长的目光,“放心我的剑很快,一点都不会痛的。”女孩贴心道,霎时它只觉一口血梗在咽喉。
大意了它忘记不离开天湖修为压制就不会消失,它现在跟普通的飞禽没什么区别,还被绑着任一个小姑娘宰割,简直是奇耻大辱。
爹的,她开始磨刀了,它在心里哀嚎,觉得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发抖。
“住手!”它没忍住吼了一声,“谁?”回答它的还有一块碎石,力道不小,差点砸到它的头。
苏洛转过身,鸟不生蛋的地方突然听到人声,她也很慌得的好吗,“你怎么还乱扔东西?”它挣扎道,她反应过来,意识到是她的午饭在说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苏洛质问道,手中的剑蠢蠢欲动。
会说人话的鸟大致说了自己的来历,它昂首挺胸,“凡人既然知道本座的身份,还不快放了本座。”苏洛居高临下看了它一眼,不理会它高傲带刺的神情,它真的这么厉害就不会被她抓住了。
“怪鸟你知道天湖哪里有仙草?可治愈人先天不足的那种。”“仙草?没听说过。”苏洛露出“要你何用”的表情。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喂,你还不放了我,道君是不会放过你的。”它咬牙道,可苏洛吃软不吃硬,她又往火里加了一根木头,在它的眼里便是妥妥的威胁。
它无奈欲与苏洛商量,“你是不是家里人生病了?”它试探道,见苏洛神情有些动摇,它再接再厉,“要是你放了我,我可以请道君医治你的家人,你看这笔交易不错吧?”
苏洛听完颔首道:“若是我做了你跑了怎么办?”或者找那个道君回来向她寻仇,变数太大还不如烤了它。
“我以修士尊严起誓,一定会遵守约定,若违背修为不得寸进。”它信誓旦旦道,良久苏洛才道好,本着恩怨不宜加深的态度给它松了绑。
他恢复了人身,云纹广袖飘逸,眉清目秀,“你这丫头真是神奇,我竟挣不开你的束缚。”他也不想端仙人那副架子了,没有再自称“本座”。
他才练气大圆满的修为,配不上大能才能用的称呼,骗骗凡人还行,他还是要脸的。
苏洛面无表情看了一场大变活人的戏码。
“你的道君现身在何处?我如何能见到?”她没时间寒暄,直奔主题,他指了指某个方向,正是苏洛要去的地方。
苏洛捡起磨了一半的石刀,指尖一转,小巧的石刀不知被她藏到了哪里。
她弄熄炭火准备起行,他拦住了她,“你就这么走了?”“不然呢?你和我有过节,我能不走吗?”
叶汇哼了一声,“我像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你能爬上去吗?算了相逢即是缘,我大度点带你上去。”
言罢,他便幻化成一只黑色的大鸟,足有两丈高,形似乌鸦,但细看又比乌鸦霸气很多,站在阴影下的苏洛变了脸色,惊讶地打量他。
“上来。”他高傲地抬抬下巴,终于有点找回场子的感觉了,苏洛足尖轻点,跳到他背上。
“你叫什么名字?”叶汇问,“苏洛,天域大陆燕国人士,你呢?”她的手扯住他的羽毛,以便保持平衡。
“叶汇,从小便跟随霖晞道君悟道修炼。”他加快了速度,侧身穿过重重叠叠的云彩。
“悟道?”苏洛喃喃自语,突然她笑起来,“想不到那个传言是真的。”她心心念念的仙草连影都没见着,历代君王追求的长生之道却被她遇到了。
叶汇搞不清楚她说的传言是什么,不过美人一笑如朝阳破云,明洁若碧水出新荷。
他脑一热,话痨的本性显现出来,就把他的饲主出卖了,“我想你可能就是道君话中那个与她有师徒之缘的人。”“我可不当道士,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呢!”苏洛果断拒绝。
“有时话可不能说太满。”叶汇故作高深,像极了苏洛街上见过的神棍,脸上写满了不靠谱。
他停在一处岩石上,放低翅膀让苏洛滑下来,她觉得手下羽毛顺滑,触感微凉,一次很奇妙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