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昭劈头盖脸一番怒骂,本就胆小的二皇子头垂得更低了。不过兴许心中羞愧,他总算收起了不要钱似的眼泪。脸上泪痕未干,也不敢打断皇姐,就这么站在原地挨着训,像条可怜巴巴的狗。
伍昭见不得自家姊妹这副模样,她心中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严厉了,永平毕竟还是个孩子,母皇对他关心少了点,没人教导,说出混账话也是难免的。
她叹了口气,尽量平和道:
“好了,皇姐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年龄尚小,犯点错误皇姐不怪你,只是那样的话切不可再对旁人说了,明白吗?”
二皇子啜泣着点点头,看起来依然委屈。
伍昭耐着性子拉过他的手,将他牵到自己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
“永平,你是男儿家,要自尊自爱,皇姐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担心你被来历不明的人欺负了去……我弟弟美貌又乖巧,若是受人蛊惑,丢了清白,我这个做姐姐的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还有何颜面做大周的储君?”
“……不会的。”二皇子似乎慢慢听进去,止住了抽泣。
“什么?”伍昭没太听清。
二皇子抬起那双湿漉漉的下垂眼看着她,眼尾红红的:
“我不会被别人欺负,我只给皇姐。”
“……”伍昭又开始头疼了,她根本搞不懂这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时半会和他讲不清楚,伍昭已经盘算着宫宴结束就将二皇子身边的宫人都押过来问个清楚,看看他到底是从哪走歪了这一步。
苏巧赤琏都没跟着,她连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也无,现下只能用袖子擦去二皇子脸上眼泪鼻涕,也好在她没洁癖。
二皇子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伍昭正要说点什么先将他哄回去,假山后面却突然传来了赤琏的声音:
“……哎!云公子、你、你不能过去!”
他话音未落,云炀燕便一把掀开亭帘闯了进来,亭中二人应声回头,脸上都有些错愕。
“?”伍昭笑了笑,“燕儿怎么也离席了?”
“……!”云炀燕被她这样一叫名字就脸红,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与伍昭置气,冷哼一声道:
“殿下真是风流成性,对上哪家未出阁的男子都这样叫他的小名吗?”
“好吧,我的过失,”伍昭从善如流,“云公子怎么不留在云小将军身边赏些歌舞,反倒跑出来追本宫了?”
“你……!”
听伍昭叫得这么生分,他更生气了。小时候的伍昭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现在又经过几年混迹烟花柳巷的洗礼,愈发沉得住气,云炀燕在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多年未见,伍昭虽然想念他骄纵性子,但眼下手边还有个哭了一半的弟弟,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
“云公子既然无事,那便请先避一避,”伍昭客气赶人:“本宫与弟弟还有些知心话要讲。赤琏,送客。”
云炀燕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伍昭从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小时候就算伍昭有再多事要做,只要他出现,她就一定是先陪他的!
赤琏满脸歉意地看着他:
“云公子,别叫奴才难做呀。”
云炀燕心口刺痛。他本以为二人之间并无隔阂,伍昭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哪怕太女殿下定亲的消息传到漠北,云炀燕也坚信伍昭只是在气他,只要他从漠北回来稍微服一服软,伍昭便还会像从前那样,主动追着他赔礼道歉、事事以他为先……
可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眼里根本没他的影子,她早已有了温顺贤淑的未婚夫、柔情小意的通房宫侍、还有哭得梨花带雨的亲弟弟要哄!
好你个伍昭!
云炀燕头一次被她赶走,心里又羞又气。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差点就要上手赶他的赤琏,跺脚骂道:
“伍昭,有本事你就再也不要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亭子。
一个接一个,真是……
伍昭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揉着太阳穴,也没了再回席的心思。
“皇姐,”二皇子抽了抽鼻子,担忧道:
“你别丢下我去哄云公子好不好?”
到底是亲生弟弟,伍昭看他总带着一层偏爱,此刻见他如此乖巧,不免笑道:
“你把皇姐当什么了,一个外臣之子,也值得我去哄?又不是自家骨肉,别以为谁都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云炀燕失魂落魄地回到席位,云非雪见状便知大事不妙,连忙关切询问: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殿下欺负你了?”
云炀燕不理他,自顾自烦闷,一抬头看见了皇帝身边端庄坐着的齐知贤,心里更难受了。
云非雪捕捉到他一瞬间的目光,见他看了眼齐家公子便继续埋着头闷闷不乐,心下了然。
她有些无奈,轻声道:
“唉,我是不是早和你说过了?”
云非雪与他们年龄相仿,自小也和伍昭、唐婉婉等几位一处玩耍。同为女人,她当然知道太女殿下是个什么恶劣性子,怎么可能真像弟弟读的那些三俗话本中瞎写的那样,弱水三千只取他一瓢?
奈何弟弟实在喜欢太女殿下,谁劝也没用。
云非雪为了这事,几年前还瞒着所有人和伍昭打过一架,结果当然是不敌伍昭,还被对方按在地上揍肿了半只眼睛……那时两人并肩躺着,伍昭大口喘着气,恶人先告状骂她下手没轻没重,却又格外正经地保证:
“放心吧,我一定对燕儿好。”
现如今年长几岁后再想起此事,云非雪却觉得当时听信这番花言巧语的自己实在有些可笑了。
对燕儿好?怎么一个好法?不说三媒六聘娶为正夫,甚至连将燕儿纳进东宫也没承诺过,难道要燕儿做她见不得光的外室,每月偷摸临幸几回就算对他好了?!
母亲生这个弟弟不容易,云炀燕自出生起就被全家宠到了心尖上,从小到大也只有在伍昭这儿才受过几回委屈。
云非雪看着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再想起方才舞剑时意气风发的弟弟,心中愈发痛惜。她伸手将云炀燕脸侧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宽慰道:
“姐待会儿就去找伍明耀算账,给你出气好不好?”
云炀燕却又急了,拉住她手腕:
“不行!不许你找她的麻烦!”
“……”云非雪哭笑不得,“你看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我还没说要把她怎么样呢,你又护上啦?”
“反正就是不行。”云炀燕闷闷不乐,他再生伍昭的气,也舍不得伍昭出事,可拦住云非雪又显得自己多在乎伍昭似的,只得干巴巴找补道:
“你又打不过她,多丢我们云家的脸。”
“哈……!”云非雪气笑了。
她舍不得真把弟弟怎么样,正愁没地方出气,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喊:
“云老三!”
满京城中,这么粗俗不得体、还和她熟悉到能这么叫的人可不多。云非雪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大理寺卿家那位纨绔。
唐婉婉笑嘻嘻拍了下她肩膀,绕到她跟前来,惊讶到:
“哟,怎么回事,谁把我们云将军和云公子气成这样?”
云非雪打掉她乱摸的手,冷着脸:
“注意分寸,和你不熟。”
“?!”唐婉婉难以置信:
“云老三,四年前你与我同塌而眠、抵足共枕的时候,可还在我耳边叫人家婉婉!”
她喊得太大声,周围已经有人侧目,云非雪连忙捂住她那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嘴,认输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随便你怎么摸都行!”
这话就更怪了,唐婉婉满脸惊恐,退后两步:
“我知道漠北缺男人,军中难免断袖成风,但你怎么也染上这毛病了?还是尽快找太医开两副药调理调理!”
云非雪忍无可忍:“……杀了你!”
云炀燕被迫旁观她俩斗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唐婉婉这才收了故作夸张的惊恐神色,笑道:
“燕儿还是笑起来好看,方才怎么愁眉苦脸的?”
云炀燕哼了一声,不说话,云非雪道:
“还不是你的好主子,日理万机,连见我们燕儿一面都不肯。”
“胡扯。”唐婉婉不假思索反驳道:“伍明耀听说你要回京,乐得仨晚上没睡好觉,天天趴窗户上往外看,一天问八百遍驿站消息,就盼着你回来呢!”
“……真的?”云炀燕有些动摇。
“我说话还能有假!”唐婉婉对自己上了赌场黑名单的信誉没点自知之明:
“皇后攒这个局本来是为了撮合她和李家那小子,她心里那个急啊,千般不愿万般不肯,还送了我份大礼求我帮她拦着李亦霜,打算要溜出宫找你呢!”
“……”云炀燕不说话了,表情却透出不自知的娇羞,看来是被她夸美了。
云非雪一见到他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就叹气,不过弟弟心情总算好了些,她也不会打击。
她突然好奇问唐婉婉:
“伍明耀送了你什么大礼?”
“呃……”唐婉婉突然卡壳,云炀燕眉头一皱,怀疑对方在编瞎话骗他。
“不是,她真送了!”唐婉婉艰难解释,她看着云炀燕狐疑的神色,破罐子破摔,一抬手勾住云非雪的脖子,贴在好友耳边小声坦白:“——”
云非雪听完面色一红,推开她大骂道:
“你们两个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