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不识九华盛,我自人间第一流!”
……呵,自大张狂的蠢货。
齐知贤本还对他有几分忌惮,这下听他花里胡哨舞剑想了半晌,最后竟在皇家宫宴里作出这样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诗来,心底只余嗤笑。
自比九九重阳之花,嘲讽皇室姊妹兄弟个个不如他好。到底哪来的胆子?
齐知贤百思不得其解:云炀燕有什么?是就连皇后也忍让的家世?还是伍昭久别重逢的新鲜宠爱?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当今陛下的雄才霸业已经令周边弹丸之国俯首称臣,功高盖主的云家又还能显赫几时呢?
至于伍昭的宠爱……哈。怎么会有人蠢到相信这种东西?
齐知贤略带怜悯地看着不远处:
云炀燕毫无风度地一口气喝干了宫侍满上的三杯酒、而伍昭以手掩面,似乎在笑、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皇后面色又有些凝重,却与之前的厌恶大不相同、其余贵君侍君个个笑得僵硬,没人敢先做评价。
完全没读懂气氛的伍黎随口道:
“好气势,没想到云公子文武双全,也通诗书。”
神色慌张的楚贵君一把往自己女儿的嘴里塞了块饼。
底下宾客不明就里,也有跟着二皇女夸的。但更多听出那诗中傲气太盛,未免觉得放在此情此景有些不妥。更何况云公子刚才做出了剑指太女殿下的举动,虽然转瞬即收,却也表明他的确藐视皇威。
云非雪大老粗一个,千字文都认不全,一听弟弟竟然会作诗了,立马起立鼓掌叫好。
她身边那圈小姐公子见状,也只好跟着拍手称赞。
“……”皇后眸光微闪,决定放任云家再嚣张一些。
他收敛思绪,和蔼道:
“不错,少年意气,诸位弟弟觉得呢?”
其余侍君有了皇后的这句赞赏许可,都放下心来,打分再无忌惮,一番评赏下来,竟比伍昭那句高出许多。
云炀燕心中得意,离京这些年,他除了舞刀弄枪,倒也是认真读过几本伍昭爱看的诗集的!
他忍不住主动去看伍昭的表情,希望从中看到点惊艳和后悔:他才不是没有女人喜欢的粗野人,旁的男人能做到的,他也可以,甚至比他们都做得更好!
刚才伍昭的侍女想对他动手,她可是亲自拦下了,她心中待自己一定是特别的!
然而伍昭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甚至没额外夸他两句,只是问皇后:
“罪客既然已经罚了,父后觉得下一句要谁来接?”
云炀燕这句虽然张狂,但到底有些才气。皇后看向李亦霜的方向,见对方丝毫不惧、胸有成竹,只好点了他的名字:
“那便亦霜吧。”
李亦霜施施然出列,对高位贵人依次行了礼,落落大方道:
“凡英只恋金乌暖,幽昙才慕玉兔荫。”
说罢,深情看向身边的伍昭:
“拙作不及云公子豪气,只望太女妹妹不要怪罪就好。”
伍昭在皇后注视下连连摆手:
“表哥说的哪里话,我瞧着这句倒想得妙。”
后侧的齐知贤淡然端起茶杯浅酌,暗自摇头:俗不可耐。
笑云炀燕只贪恋皇家权势,你才是那个一心一意爱慕太女殿下本人的?踩低他人捧高自己,故作清高,不过胜在谦卑,中庸之作罢了。
这句起手句式对仗、格律标准,再好夸不过了。各位侍君松了口气,又带着点趋炎附势的心开始巴结起皇后的母家侄儿,只一贯与皇后不对付的楚贵君挑了两句刺,而李亦霜并不在乎。
皇后十分满意:
“依各位侍君点评,亦霜倒是分数最高的了,这最后收尾一位——”
“皇后,”云炀燕唐突出言打断,众人又一次纷纷向他看去:
“臣子在边关就听闻太女殿下定了亲,未婚夫婿正是京城第一才子,今日美景难得,不如就请齐家大公子行令一句,也好叫臣子看看,这京城第一贤才,是不是浪得虚名?”
刚放下茶杯的齐知贤骤然被人点到,心中好笑。他慢慢抬起头,果然看见云炀燕正盛气凌人地盯着自己,目光中敌意不加掩饰。
伍昭都不记得还有他在,伍昭引来得这些狂蜂浪蝶倒是很在意。
他正要推辞,以免坏了皇后苦心营造出来捧高李亦霜的盛况,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威严女音:
“好!”
在座宾客回头去望,在看清明黄色仪仗的瞬间齐齐变了脸色,跪倒叩拜!
是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宫宴玩乐,不必多礼。”
皇帝心情不错,挥手赐众人入座,自己也穿过宾客让出来的路,坐到了皇后身边的椅子上。
皇后大为震惊,喜道:
“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握着他的手拍了拍:
“早闻皇后宴请百官家眷,朕何尝不想凑个热闹,只是政务繁重脱不开身,今日特意传了宰相入宫,替朕批了半数折子,才总算赶上了。”
接着,她又道:
“在远处就听得有人吟诗,很好,青春年少,不能浪费了这诗酒相和的美事,朕刚才听人邀请齐家公子作诗一句,齐家公子呢?”
齐知贤从席间站起:
“回陛下的话,臣子在这里。”
皇帝应声回头,看到他竟然坐得那么偏僻,当即皱起了眉:
“怎么不坐在太女身边?胡闹,谁排的位子!”
皇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正要眼神示意自己的宫侍赶紧站出来认罪,伍昭却先他一步跪下了。
“母皇恕罪,”伍昭垂头道:“都是儿臣一时疏忽。”
伍昭也对自己有些失语。她是真忘了,汴州一行给她野得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回京之后满心满眼都是怎么避开李亦霜去和云炀燕重归于好,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个订了婚约的正宫!
说完,她也不待皇帝指示,立刻走到后排牵起齐知贤的手,将人带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满脸歉意讨饶道:
“知贤怪我罢,罚我接下来都只许站着,为你添酒布菜如何?”
齐知贤受宠若惊,也要站起来,却被伍昭按着肩膀坐回了椅子上。他心下不安:
“这如何使得——”
“哼,”皇帝冷哼一声,“怎么使不得?你就好好坐着,叫她伺候一回!朕本打算邀你祖母同来赴宴,倘若不是她上了年纪吹不得风,拒了朕回府,现在就该看到你受这委屈还隐忍不发!朕要如何交代是好?”
伍昭赔着笑给他捶捶肩膀,正要再认错,齐知贤却抬手覆住了她虚握住的拳头,笑道:
“不怪殿下,是我自己嫌首席坐着应酬太累,要殿下许我往后坐的。”
“是么,”皇帝心里门清,但愿意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便也笑道:
“好孩子,即便如此,太女也该多陪着你的。”
说罢,嗔怒看向伍昭:
“到底是你的疏忽,就依了你的意思,为齐家公子添酒布菜吧!”
“是、是,儿臣遵旨!”
李亦霜在一旁看着,牙都快咬碎了,然而本就是他占了齐知贤的座位,心下理亏,再多不爽也只能按下。
皇帝目光扫过全场,在人群中看到云非雪,笑道:
“镇北侯也携家眷归京了么?朕不是吩咐过她快到京城时便叫人给朕递信,朕好亲自去迎她,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
云非雪出席回道:
“多谢陛下挂念,只是家母与众将士尚在城外呢,是微臣弟弟听说太女殿下给他递了帖子,忙着赶回来参加皇后的宫宴,家母这才嘱咐微臣带着他先赶回来了。”
皇帝点点头,看向云家小公子:
“好,方才便是你要齐家公子行令吗?”
“是,”云炀燕不卑不亢,“能做太女殿下的夫婿,才华定是极其出众的,臣子也想见识见识。”
“云家难得归京,”皇帝点头道:“云家公子便顺了他的意,接上收尾这句吧。”
齐知贤行礼称是。
既然皇帝到场,那他作诗也一定是要颂圣的——
“安年河清月升平……”
念完上半句,他眼睛瞥到正安抚弟弟的云非雪,笑道:
“将军闲赏群芳斗。”
当今盛世河晏海清、边关安宁。就连驻守国门的将军,也无战得闲,参加起闺阁男儿争宠作诗的宴会了。
既赞誉陛下治国有道,又肯定太女处理水患的功绩,还调侃了一把云家:
从来治军严明的镇北侯,竟允许孩子擅离军队前来嬉戏,天下真是太平呀!
“好、好!不愧是齐乐安的孙子!”皇帝赞不绝口。
这吹捧含蓄,却实在夸到了她心坎上。皇帝喜不自胜,抬手就要赏赐,齐知贤却腼腆笑笑:
“随性之作,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行令的规矩,还要令官和各位侍君评判呢。”
皇帝都这样满意了,其余侍君哪敢不打高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句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伍昭更是殷勤为他倒茶,假意推辞道:
“不行不行,我不能评判,我有私心的,我若给了高分,旁人倒要说全因太女偏爱夫婿才这样打分,反到辱没了这样好的诗!”
皇帝果然被她逗笑,骂道:
“滑头,不得罪人你最有理!”
事已至此,酒令魁首不言而喻。皇后也十分高兴的样子,问他:
“本宫承诺第一有赏,齐家小子,你想要什么?”
齐知贤不假思索:
“谢皇后赏赐,那便赏太女殿下入席落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