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钰一开口就知道自己的猜想不错。
她看见那打竹的火光顿了顿,不大的光晕映照在周遭石壁上来回晃了几晃。
蒲瑛刚才还在上下挪动的背影就这么定格在原地,陆子钰不能动弹,只能拼命地转动着眼珠看去,难免弄得自己眼眶发胀叫苦不迭。
可又觉得在昏暗的灯光下,那被光晕投在石壁上的身影竟然有些佝偻。
“大了不少?”蒲瑛用近似嗫嚅的语调呢喃,忽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愈发尖利刺耳,较之门外的女尸实在是不遑多让。可她却猛然停下,转头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有些戏虐地回道,“她就算当我孙女我都嫌她年纪小了些。”
陆子钰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愕声,蒲瑛原本如银铃般天真烂漫的嗓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沙哑浑浊、又满是疲惫的声音。
就像是在原先的嗓门上抹了好几圈砂纸,又下了一罐粗盐烟熏火燎。
“吓着了?”蒲瑛似乎能看见对方的面部表情,她也不去理会,又转过身去忙着自己的事,嘴上倒是不停,活像个找着了倾诉对象需要发泄的孤老。
陆子钰并不接话,呼吸却加重了几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寻找她的方位,只眨了眨酸痛的双眼盯着黑黢黢的天花。
“呵呵,你的表现和之前那些人一模一样。”蒲瑛话里带这些得意,明显对自己得心应手的伪装骄傲的很,“我瞧你是个骄傲的妮子,似乎也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眼下告诉你也无妨了,这墓是唐墓不假,我祖上是这墓主人教下信徒。
“看你这异族打扮肯定也不信蛊虫之说,可我族人一脉世代练蛊,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大人在彼时也是位有无数教众拥护的神人,我教可谓当世无二就连那高居庙堂之上的人也要敬畏三分,甚至有些力所不能及之事还要派遣密使央求我教帮忙。
“可大人就算神眼通天终究也是**凡胎,她选中我族,临终前留下神迹和遗命,要我们世世代代都要选出个天资聪颖的宙女将这神迹传续下去。”
“神迹?”陆子钰对苗人的蛊术了解不多,但隐约觉得这玩意儿肯定与名字挂不上钩,又联想到门外的女尸,不禁心头一阵胆寒。
“当然是神迹啊……”蒲瑛笑着,如同个慈祥的老太太,“大人归天之时那神迹还未长成,就需要宙女的悉心栽培。要说这神迹可真是不好伺候,我不仅要时长人手毫无征兆的蚀骨之痛,身体也和变得如同刚接过神迹时那样永远也长不大。
“你能体会那有多疼么,就像是把你活生生剖开,掏出所有的内脏骨髓后再装回去,再剖开,周而复始,你会永远觉得这感觉熟悉却永远也不能习惯它。哦对了,你可知道永远也长不大的烦恼么,我必须不能让人记住、必须时不时地换个山头居住、必须让那些发现端倪的人永远闭嘴,嘻嘻嘻,说起来你也不信,那些所有知道我秘密的人死前的模样都比他们平日里好看太多了。”
陆子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眼前这个老太太一次又一次故技重施,取走那些无辜之人性命时的情形,皱眉间只觉得额际一阵潮湿,原来不知不觉已出了些冷汗。
“那明子呢。”她极力克制着发抖的嗓音,又冷冷地添了一句,“她是你新找的依附?”
“诶,你这小妮子,怎么就不问问我想对你如何。”蒲瑛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继续说道,“也罢,反正都是要你死个明白的。
“这个倭国女是奉了她主子之命来这里寻找长生药的。嘁,这都过几千年倭国人竟然还信奉大唐的秘辛。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得消息,说这里有她要的线索,也真是大人冥冥中庇佑,她们一行进山后第一个碰上的就是我。
“谁让我招人喜欢呢,我只用三言两语就让她以为我是山民,又顺势夸赞了她一番,一来二去,她就答应收我为徒,我也就让她住在我家。
“说是我家,其实也就是个倒霉蛋的住处。他多年前是我的依附,被我送去西天后者屋子空置许久了,我只需装作他的远房亲戚又投靠无门,就能轻易在那里住下。
“你可能又要问,这侗长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疑虑。是喽,我是万万没想到,都已过了这么多年,这侗长竟然记得我曾经来过这儿,可你猜怎么着?他竟有个令人作呕的癖好。
“不过倒也好解决,我有联合我那师傅对他恩威并施,整个村落都由那倭国女说了算了。你是不知道,那糟老头子知道我身份的表情足足让我回味了一路。”
陆子钰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这癖好是什么,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转念又想这村子现在指不定遭了什么灾,此番蒲瑛胜券在握肯定将积怨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这般说来,你倒是在这里埋伏许久了。”
蒲瑛不知道摆动了什么机扩,一阵低沉的闷响从四周传来,点点荧光从她周围的地面上升起,原来是与先前一致的夜明珠灯盏。
“你这小鬼,怎么看着长了张机灵面孔,也问的出这样的蠢问题。”她似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既愿意选择倭国女做新的依附,当然时奔着物尽其用去的。
“说起来倒也好笑,我祖上早年经历过不少动荡,记载着大人神位的经卷就这么遗失了,到了我这一代也只知道大致的方位。再者,引子尚缺我也急不来,只能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刻。
“上天保佑,这一刻终归被我等来了。没想到这女人却比我还着急,先行一步出发了,我就一路尾随,看着你们损兵折将。
“你也许又要问,我是如何躲过那些机关毫发无损的,嘻嘻,谁让你们不是大人的信徒呢。
“至于你自己,你就是个药引子啊。”
“看来凭你这忠诚的信徒,还是不足以让你那大人从棺材里蹦出来啊,难怪明子老是打听我的生辰八字。”陆子钰好像想通了些什么,借着荧光打量着寝殿四周,却依旧没发现棺椁的影子。
“哟,这下又变机灵了。”蒲瑛拍了拍手,接话道,“大人喜欢中元节出生的女子,我便透露了些消息让那女人留意,谁知道等来了你。”
说罢她依照方位转动了几个机扩,陆子钰就觉得地底传来一阵巨响,被灯盏围住的地面朝下方沉降,短暂的停顿之后一具青铜制成的棺木自下方徐徐升起。
那棺木依旧保持着闪金的色泽,外圈缠绕着几根比手臂还粗的铁链让人望而生畏,不禁使人联想这里面是不是困着洪水猛兽。
陆子钰余光瞥见蒲瑛在原地待了许久才向自己走来,又是俯身猛地将自己抓起,她只觉得对方力气比先前还大了不少,隔着衬衣的薄布料,十指如同铁钉一般要掐进自己的肉里。
“诶呦,真是抱歉啊。”蒲瑛明显是注意到女子眉眼间的痛苦表情,语气“诚恳”地打了声招呼,“我体内的神迹好像察觉到大人了,正在变得愈发兴奋。不过你放心,一会儿会更疼的,现在你权当适应一下。”
说完就将陆子钰单手单手扛在了肩上,要是在场有第三人一定会觉得这画面异常诡异。一个半大不高的小姑娘正扛着个成年女子行动自如。
陆子钰只觉得胃部被蒲瑛的肩膀顶得难受,外加二人的身高差距自己头顶几乎就要碰到地面,她顺着目光望去,就看见那铜棺后隐约有个同色的架子,而后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架在了上面。
“听说大人是个有着倾城绝色的女子。”蒲瑛将架子上的铁链缠在对方手臂上,有些恶趣味地自言自语,“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机会看见我也变成这样。”
陆子钰愣了一瞬,可随即就明白过来,嘴角勾了个轻蔑的弧度故作低叹:“看来这信徒也不过如此。”
“我怎么就不是信徒了!”蒲瑛像是被踩了尾巴,她突然跃上一旁的装饰台让自己的视线与陆子钰平齐,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对大人的信念当然是天地可鉴,若非这样,我早就在几十年前就自戕了。”
“可你慢慢发现,崇拜大人倒不如自己变成她,是不是。”陆子钰笑笑,语调平和,眼神绕过蒲瑛朝她身后的铜棺看去,确实若有所思。
“传说大人的神迹可以操纵往复轮回,我这一脉为她付出这么多,祈求些恩泽不过分吧。”
她有些迫不及待,手中拿着缴来的短刀,照着陆子钰手腕就是一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就看见鲜血如连珠一般往地下淌,却又不至于太快。
陆子钰就看见那铜棺竟然开始兀自颤动,要不是有铁链束缚,那棺盖只怕早就要被掀开。
一阵阵指甲抓挠铜器的刺耳响声不断折磨着人的耳膜,即便陆子钰极力克制,牙关还是在棺盖被掀开的一瞬间上下打架。
棺内的人历经千年仍是生动的样貌,只是上半张脸覆盖了一张雕工繁复的黄金面具,却依稀能看出是个样貌出尘的女子,要不是蒲瑛的一番解说常人是绝不会想到这人竟恶毒如斯。
独特的血腥味让她伸长了胳臂朝祭品的方向抓去,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似的难以再做大动作。
“可别再指望你那门外的小情人来救你了,门外的那个是大人的侍女,可没你们想的这般好对付。”蒲瑛上下打量着棺内的尸体,突然一刀支取她的心脏,粘稠的汁液沿着血槽流出,她转动着刀柄似乎要将心脏剜出。
“是么。”陆子钰却不慌,相比先前反倒笃定了起来,眼角竟添了丝笑意。
蒲瑛一愣,刚要回头看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巨响,那门像是被人猛地踢开,一件东西被丢进了寝殿内。
原来是门外女尸的脑袋。
小周末愉快~
恭喜把头哥终于把门刨开了(撒花)
本篇又名《但凡陆子钰有一点洁癖,这刀就不能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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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章 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