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钰承认自己有些紧张,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只觉得掌心一阵滑腻。
其实相较于紧张,说她有些心虚倒是更为贴切。
陈玉楼瞧着她有些紧促的眉头,心底如明镜似的,对其心中所顾虑更是料想得七七八八,却也不想让她太过难堪只耸了耸肩表现出自己一副猜测的表情。
可马兴国却是再也没法子淡定了,他激动之下晃荡着身子,悬空的双腿被带得又是一阵乱蹬,口中却不忘如机枪连发般发问:“陆姑娘?你姓陆?难不成……难不成你是南方的……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你只是个倒爷,怎会同陆家是一伙的!哼,你们二人定是合起伙来蒙骗与我,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把嘴闭上。”陆子钰本就心烦意乱,再经马兴国这一番火上浇油更是暴躁得很,说话间已自腰后拔出配枪连眼睛都不抬瞄准膝盖便是一下。
中枪者的惨叫盖过了火药被点燃的声响,马兴国嚎了一阵终于老实了些,他倒抽凉气恶狠狠地瞧着陆子钰,眼神恶毒巴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去。
“陈总把头说的不错,你确是该念些书。”陆子钰心下主意已定,收枪负手慢悠悠踱步至马兴国跟前,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陆忠恕是我父亲,那‘六爷’经手的业务不过是家中产业的一条分支,我既是六爷,可六爷不见得一定是我。”
那三字一出马兴国浑身一震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哪儿还有心思听她的后半句。
可那后半句话却是陆子钰说给陈玉楼听得,扭头瞧去只见对方仍是嘴角噙着微笑,像是这一切尚在自己意料之内。她也不吃惊,只转过头去望着那可怜人好叫他死得明白。
要问这陆忠恕是何人,只怕在道上混的多少都知道些。这陆忠恕乃是南方赫然有名的帮会头头,江湖人称“陆老大”,此人以上海为据点常年掌控长江以南好几个大型帮会的实际运营,上至军火黄金下至布匹粮食均有他陆家的印戳,人脉之广手段之硬其影响力与湘阴陈氏难分伯仲。
至于这“六爷”原本就是早年陆忠恕以倒爷身份起家时的名号,如今这生意仍在名号也就懒得换了,久而久之这二字已不单指一人,而是核心成员行事之时的符号。
那陆忠恕为人低调谦逊却不怒自威,极深的城府同与生俱来能轻易看穿人性的天赋使得陆家在乱世之下屹立不倒,却又识相得很小心翼翼地保持与各路军阀的人际关系,使之维持在一个巧妙的平衡点上,教各方势力吞不了他,自己也对他们恭敬三分。
话虽如此,可这两家日常却不太往来,就连一顿饭也未在同一张桌上吃过。一来他们遵循道上不成文的规定守着自己手中一亩三分地各自营生岁月安好,二来却也是为了避嫌,毕竟若是这两家把酒言欢,怕是有多少当局势力坐立难安从而催生出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呢。
这般一来陈陆二人素未谋面倒也说得通,陈玉楼只知那陆老大生得一儿一女,至于长相却是一概不知,只听说这陆老大将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宠爱有加,更是不愿意让她过多沾染家中事务早早送她留洋念书去了。
陈玉楼只是疑惑为何陆家大小姐会出现在自己的地界上,也不着急询问只听对方慢慢讲来。
陆子钰也有此意,她碍于小性子不愿直接同陈玉楼说明缘由,加之又有些猜测需要印证,而马兴国便是最好的媒介。
“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们查不到你暗中搞得小九九。”陆子钰歪头故意露出副惊讶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现如今阿莫西林是比黄金还贵重的药品难搞得很,地下线路能弄到货的不多。马军长你身处云南,却不惜重金找人托关系寻得六爷要些阿莫西林这本没什么,可我家素来谨慎得很,马军长又是新客我们便动了些关系查上一查。
“熟料这不查不要紧,原来马军长你为了向主子示好以便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竟夸下了海口要替他入手一批紧俏药品。这原本算不得坏事,可你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想空手套白狼借着别人的钱自己也屯上些就不地道了。
“当然,我们作为生意人本不方便多插手你们内部事宜,所以即便沈玉昌同我家多年前有往来我们也选择将你抬高药瓶单价之事按下不表,毕竟凭空多竖个敌人总归不舒坦,且不论他是大是小。”
陆子钰一言至此顿了顿,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马兴国冷汗涔涔的脸,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背后陈玉楼不禁轻笑出声,毫不掩饰笑声中的讥讽意味又让马兴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陆子钰侧头瞧了瞧他,转而继续开口道,“这批货数量不小,又恰逢我自不列颠回国,家里就让我从国外弄了批顺道邮回来交货。这便是我第一个不解的地方,你这滇军军阀头子何以要将交货地选在湘颚附近。”
马兴国闻言似是被戳中了要害,不由得咽了丝口水,却抿紧了嘴唇选择不吐露半句。
“按理说你这军阀头子四处乱窜也算平常,可无故拖延交货期迟迟不另约时间就成了我第二个不解的地方。”陆子钰仍是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也不指望他回答只负手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募地嗤嗤笑出了声,抬眼又瞧着马兴国缓缓开口说道,“可是那许你不菲酬劳之人告诉你交货期未到呀,他应是告诉你北旱南涝之势许久若是连日暴雨定会出现些天灾时疫,是也不是。”
“你……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马兴国语气不可抑制地颤抖,眼前女子的倩倩笑容仿佛比魔鬼还可怕上几分。
陆子钰也不搭话,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喃喃自语,“他一定还告诉你将交货地选在湘阴还有一重好处,那便是一箭双雕。”
话已至此陈玉楼算是听了个明白,合着马兴国来上这一出对自己只是连带伤害,要将陆子钰置于死地才是目标,怎料对方事事先行一步技高一筹,反倒显得那暗中作祟之人上不得台面了。
“若非知道你这批货根不正我也不会挪用得这般快。”陆子钰索性摊牌,瞧着对方和盘托出,“要解决你这事端简单得很,我只需托人电话沈玉昌感谢他为苍生慷慨解囊的善举便可,再曲线透露治愈人数便可轻易让他发现数量上的蹊跷,往后种种我便不多赘述了罢。
“只可惜你这幕后军师蠢得很,自己也是个不长脑子的。他不得手自是没损失,你却搭进了手下兄弟与妻儿老小,却只为了那摸都没摸过的药瓶和小黄鱼,当然还有你兄长的性命。
“想你兄长是第一个被他忽悠来淌雷的,可惜对方是陈玉楼反倒显得不自量力了。”
此刻马兴国早已面如死灰,心中不由觉得对不起自己一门老小早已将那雇主祖上十八代刨出来骂了个遍。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陆子钰伸手取下对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轻柔如同拈花,“雇你的人可是姓霍。”
马兴国闻言眼神飘忽闪躲,虽不言语答案却已昭然若揭。
“呵,霍司月。”陆子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忘加上一句,“手段还是这般狠毒幼稚。”
她边说边单手捏碎了手中的玻璃镜片,只留了块大的夹在指间,抬眼时已满是杀意。
“忘了告诉你,那夏副官什沈玉昌的谍子,得亏有他暗中相助这才能轻易抓到你。”
话音未落手臂已摆了条弧线,尖锐的玻璃碴子在马兴国的颈间划出一道猩红的口子。
“真相大白。”陆子钰将手中碎片抛至一旁,转头望着身后之人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不定,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地方天亮自会有人清理,若找不着马兴国尸体只怕我们都不好办。”
陈玉楼只陷在沙发里微微摇头,却也未出言怪她。他心知自打第一枪打响那马兴国便已经死了。
“沈玉昌那儿缺的药如何处置。”
“家里早已安排人给他送了去,数量同我手上这批一样。”
“那就好。”陈玉楼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以寻常语气对陆子钰说道,“回去吧。”
“等等……”陆子钰开口叫住了他,几步走上前去正色欠身行礼说道,“我陆家几乎不在湘阴一带活动,此番确是迫不得已也并非有意隐瞒。这一连串的事件皆是冲着我来的,不成想将总把头也牵扯进来,实在过意不去。”
陈玉楼反而有些不适应对方正儿八经的样子,竟一时忘了该如何应对,二人间一时无话若不是那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只怕气氛还要再尴尬上一些。
“应该是找我的。”陆子钰瘪了瘪嘴三两步跑了过去拿起听筒。
“都解决了?”电话那头显是料定来人是谁,单刀直入开启了话题。
“解决了。”陆子钰小叹一口气靠坐在班台上,“还不是咱们的老朋友在搞鬼。”
“想想也是,既然事端解决了那便尽快回来罢。”
“知道啦,你那边也多加小心。”
“对了,那人你已经解决了罢,陈陆两家在此事上有交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早就解决了,我会注意的。”陆子钰佯装不耐烦,嗤笑道,“你怎的这般婆妈,挂了。”
就在陆大小姐放下听筒预备转身走人时,她发现陈玉楼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不太自然。
只是一瞬间。
“走了。”后者也不多言,只转身一人开道。
可怜陆子钰跟在他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刻正是天空泛白前最黑暗的时段,屋外士兵早已撤得干净一丝光源都留下,陆子钰没有夜眼才走了几步便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喂……”就在她眨巴着眼睛意图寻找陈玉楼踪迹时忽觉手腕一紧被人握住。
“走得慢些。”
陈玉楼忍不住出言提醒,忽想起她双腕仍破着皮这般一握定是疼得紧,踟蹰之间手掌下滑牵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陆子钰只觉得心底“咯噔”一下,却也不拒绝只慢慢跟着,二人行了一段陈玉楼终于找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
开车的自然是陈玉楼,陆子钰只一会儿便脑袋一歪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他瞧着她轻叹一口气,唯有他只道方才那不自然的表情是为哪般,她对电话那头的人态度实在亲昵了些……
上班后会比较忙,打个预防针先……_(:зゝ∠)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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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章 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