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此话经过深思熟虑,而非一时意动。
从她来到大周,就在为日后生活做打算,既然要往上爬,就得选一条路,一条好走的路。
皇权社会,权势从何而来?从皇帝那里借来。
社会是个正金字塔结构,皇帝立于顶端,底下是官员,压在金字塔下面的才是平民。
无论是封疆大吏、公侯爵戚,说到底,他们的权势都是皇帝给的,皇帝要收回,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这就是天子。
普通人想超越阶层,除了造反,只能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大周久不起战事,将军卸甲、马放南山,文贵武贱已成定势。她又是个女子,体质天生不如男性,也没什么天生神力,大周以前有支娘子军,但也解散已久,成了市井故事、小说传奇的主角。
武路走不通。
留给贺初的只有文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科举之路,层层考核、关关设卡,不少人考到胡子花白,都捞不着秀才功名,被世人谑称为老童生。秀才就如此难考,再往上的举人、进士,更加艰难。
举人三十拔一,进士二十拔一,竞争激烈,每个考出来的进士都是真正万里挑一的人才。
大周男女地位平等,均能科举出仕,为政一方。男女比例五比一,进士三年一科,每科取士二三百人,但每次有女进士登科,均能轰动天下,流传多年。
可见走科举之路的女子其实很少。
女子在婚嫁中就能获取大量钱财,婚后又有几个丈夫供养,很少有人愿意奋此艰难,求取功名。
怪不得宝珠一听贺初要考科举,刀都吓掉了。
她机械的蹲下,拾起菜刀,又去水缸边洗了洗,手碰到冰凉的水,她才反应过来。
“女郎,要考科举?”她惊叫起来。
哪怕宝珠,都知道科举极难,坊间都说进士郎君都是天上托生的文曲星,进士娘子那就更了不得,那是九天玄女下凡。
不管文曲星还是九天玄女,都是离宝珠很远很远的仙人。如今听自家女郎要去考科举,她岂能不惊诧。
“宝珠,宝珠!”叫回宝珠的魂,贺初向她解释,“只是去考个童生试,刘老先生不也说过吗,我去考秀才,再读一两年,运气好些就能过。”
宝珠醒过神来,面色复杂的点点头,以前教女郎的刘老先生饱读诗书,是位积年的老秀才,的确那么说过。
那,女郎真要去考秀才了?
宝珠思绪转了几转,突然绽出个笑脸,考秀才好啊,只要女郎能考上秀才,还用担心没有好亲事?到时候,只怕魏家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算考不上也没什么,年年那么多人考秀才,也不见几个考上,还有考到五六十岁的。女郎还没及笄,考不上也不丢脸。
再说,女郎要考秀才,说不定能认识几位年轻有为的学子,运气好点,连婚事都解决了。
想到此处,宝珠忙不迭的向贺初表示,她一定支持女郎去考秀才,绝不会拖女郎的后腿。
贺初肚子里酝酿了一大堆劝宝珠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全被堵回去了,她看着乐滋滋的宝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胡乱嗯了几声,出了厨房。
又过了几日,贺初带着宝珠出了门。
其实贺初身子还没养好,深秋寒意浓重,她身体虚弱,最好不要出门。
但贺初有件十分要紧的事,得尽快做完。宝珠劝不住,也只能由着她,出门前又给她加了一层衣裳。
手里有银子,贺初也不吝惜几个铜板,干脆雇了一顶小轿,请轿夫把两人送到县衙门口。
舒平县是个中县,不算贫困,也称不上富裕,因此县衙也就是普通的破破烂烂。
大周的县衙,虽然是县城的门面,却没几个不破烂的。毕竟国库不拨钱,难道要知县自己拿钱修吗?
正七品知县一年的官俸,也就四十五两银子,刚比贺初卖方子的钱多五两。可谓“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至于冰敬、碳敬、常例钱……这些就屡禁不止,难以拔除了。
贺初扶着宝珠的手下轿,观望县衙。
其实停轿地方离县衙大门还有一定距离,但轿夫已经不能往里去了。平民百姓,到此处乘轿下轿,骑马下马,否则就是藐视县衙。
县衙占地极大,里面不仅有审案升堂用的大堂,还有许多其他建筑。
大门对过有一道雁翅照壁,很是威武。与普通门不同,县衙的大门往里凹陷,两边的墙呈“八”字形,所谓八字衙门。八字墙上贴着告示、榜文,上面还有顶棚。
大门前站着两名门子,贺初携着宝珠,上前见礼。
“两位大哥,小女子贺初想在此地落户,不知该去何处办理?”
原本看了两人容貌,就很是殷勤的门子一听贺初是要落户,眼睛都亮了。
大周男多女少,女子不论到何地落户,都极受欢迎,今天一下来了两个女子要落户,老父母知道岂不高兴,老父母一高兴,自然有我的好处。
两个门子对视一眼,一个年长些的先开口道:“贺娘子,落户得去户房办,你两人跟我来吧,县衙机务甚多,不能乱走。”
贺初致谢两句,拉着宝珠跟上门子。
门子姓李名保,很是健谈,贺初和他聊了两句,连他家有几个未婚的弟弟,这几个弟弟长什么样,有什么本事都知道了。贺初看看宝珠,还是几分惶恐好奇的样子,压根没听出李保的言外之意。
走过长长甬道,绕过高耸的仪门,三人从右边角门进了院落。院落里有个小亭,亭子里树着一面石碑,不知上面刻了什么。
正对仪门的就是大堂,两边各有屋舍,不少抱着籍簿的胥吏来来往往。
李保引着贺初两人,来到右边中间那座屋舍,在门口朝里边喊了声:“王书办在吗?这位贺初小娘子要落户。”
话音一落,户房里就静了一瞬,好几双眼睛朝门口看来,宝珠惊得攥紧贺初的手,斜过身子挡住女郎。
魏家退婚一事闹得甚大,街头巷尾四处流传,如今见到传言的主人公,几名书吏忍不住多看几眼。
自从有了银子,贺初宝珠也是好好补了几日,脸色好了不少,今天因为来县衙,特地穿了好衣裳,人靠衣装,又添了几分颜色。
只见门口站着两位小娘子,一位面色红润,身量高挑,眼如水杏,颇有丰韵,头挽小髻,已经及笄,看来不是贺娘子。
后面一位则是腰如约素,眉如翠羽,大约是久病初愈,初看弱不胜衣,再看却是顾盼神飞、光彩照人,生生压下了那几分病态。
贺娘子如此姿容,就算家中败落……那魏家二郎是不是有眼疾?
其实这话不对,因为魏家二郎跟贺初,压根没见过面。
一位留着长须的中年文人从籍簿里抬起头,也惊了一瞬。不过他是书办,也见过些世面,嫌弃的看看这些手下,咳了两声,叫两人进里间详谈。
李保又和贺初说了两句话,强烈邀请贺初有空时候,带着宝珠到李家做客,就回门上去了。
王书办很好说话,毕竟女子愿意在这落户,也是政绩的一种体现,让贺初填了几张单子,问了几个问题,就让贺初在这里等着,他拿着单子去禀告知县。
宝珠看事情如此顺利,心里实在佩服女郎。她总是听人说,叫“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怎么女郎来落户,一分银子没花,就那么顺利呢?
其实贺初来前,也准备了银子。
虽然按她的分析,因为她和宝珠都是未婚女子,除了魏家可能使点绊子,落户一事应该极为顺利,但事有万一,要是真有没脑子的家伙非要为难她,拿银子贿赂一下也不是不行。反正吃多少,他就得吐多少。
好在没遇到那种人,如今只要知县盖印,贺初落户的事就办成了。
一名年轻书吏给两人上了茶,宝珠接过茶,道了声谢,把那书吏闹个满脸通红。
宝珠比贺初大两岁,正是二八年华,容貌虽比不上贺初,却也娇艳可人,为了照顾贺初,她也没婚嫁。
贺初心里思忖,最多拖上两年,就得给宝珠娶夫,毕竟按大周律,女子十八还未娶夫,就由官府婚配,二十五岁还没娶满三夫,空位也由官府分配。分配的丈夫,大多无能无貌,年岁偏大,她不能让宝珠落到那个境地。
不过还得看宝珠的意思,她自己要是不愿意娶夫,贺初也会尽力帮她周旋。
贺初要科举,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要十八岁前成了举人,有了官身,十八必须娶夫这条律例就管不到她头上。
大周有很多不好,可至少这个世界,女子可娶多夫纳多侍,不必囿于所谓贞洁礼教,能为自己的未来选择、奋斗,不必垂泪感叹“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贺初自觉已算幸运,能重活一世,又在这对女子束缚很小的大周。
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书吏们都起身见礼,原来是舒平县的长官,韩知县到了。
韩知县年约四十,笑哈哈的捋着一把美髯,跨进门来。贺初行过礼抬眼一瞧,那可真是美髯,比得上戏台上的关二爷,保养的漆黑浓密,直直垂到胸前。
王书办的长须跟韩知县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韩知县见两位小娘子对自己的美髯如此震惊,更是心生得意,哈哈笑道:“贺家娘子,你落户在我们舒平县,实在是有眼光,老夫已经盖过大印,日后两位就是我舒平县的子民。”
贺初两人又是一番道谢行礼。
韩知县摆摆手,问道:“贺娘子,我听王书办说,你有意参加明年县试,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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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县衙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