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天灭地的三昧真火一朝退却,三头八臂的神祇悬停于半空之中,浓稠的白雾总算缓缓散去,露出了一直隐藏在背后的,围困住三十三重天的混沌,曾经风光无两的天庭就迷失在里面。
而在那暗流涌动的黑潮之中,隐隐可以看见灵力丰沛的金线环绕其间,死死地牵扯着十几个足足有几十层楼高的人影。
正是共生班失踪的14个人,除了他们的老师,玉兔离朔。
刚刚从习涿的神识里,李十三已经大致清楚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如今,幻象已破,距离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最后一层透明的屏障。
他俯身向下回望,只见,原本空旷的山脚与河畔,不知何时聚满了人。
那其中有一路同行的华高特伙伴,有衣衫褴褛的陌生人,还有,身上暗暗有些许华光流转的天庭神官。
人群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侧卧在石块边缘,白衣银发的习习。
习习的额头上还有丝丝未干的血迹,但人已然渐渐清醒了过来,李十三不敢耽搁,随即蓄力起最后一击。
这时,先他一步,一道凌厉的气刃裹挟着飓风,自世界的正中心狠狠劈下,最后一个摇摇欲坠的乌托邦世界,轰然倒塌。
乌托邦世界之外,二郎显圣真君的开天斧余威尚未消散,身下高耸入云的雪峰便被赫然分成了两半。
厚厚的雪层伴随着冰晶滚落,碎石起舞翻飞,露出了一直潜藏在山峦之中的,九万六千七百三十五个信徒。
他们尚未死去,却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这中间,只有刚刚不小心被吸入进去的几个华高特人,苏醒了过来。
凛冽的狂风夹杂着密集的雪花,骤然越过被人蛮力破开的缝隙灌了进来,习涿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时间。
现在,距离他们进入幻象之前,居然只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周围终于得见天日的景象,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想,那些自愿被囚困在这里的信徒们,此刻就安睡在一个又一个泛着透明莹光的泡沫里。
那些堆积在一起的泡沫像极了鱼卵,轻轻包裹着数以万计的生命,萨加玛峰峰顶的大山内部几乎都掏空了,习涿跌落在泡沫群外围,远远看过去,只剩触目惊心。
依附于古老岩石上的异物,甚至给了人它们自始至终就生长在这里的错觉。
这些泡沫该是有非常强的屏蔽作用,或者,根本就是一种完全超出于现代科学范畴的物质,不然,凭借军方人员的搜查不可能一无所获。
另外,根据他们在幻象中的感受来看,乌托邦世界明显是一种人为引导和干预后的群梦,菌狗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也不得而知。
习涿有想过这一趟的搜寻十有**会出现意外,但会是什么样的意外,他却是如何都不能提前预见,于是,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只来得及留下一颗与自己心率相连的,威力还算可观的光子能量弹。
这才有了刚刚狠命往石头上撞的那么一出,而被他的小炸弹那么一炸,估计外面那群人也该反应过来雪峰里面藏着的端倪了。
他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也在那恶心的泡沫里,但睡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两个多小时过去,身体竟然还没有僵硬,机甲内的恒温系统依然在正常运转。
扫了一眼所在的这处角落,并没有看到其他华高特人的身影,他正要起身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一团赤红色火焰由远至近而来,瞬间停在了他的面前,接着,眼睛一眨,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十三尚未开口说话,便有些强硬地自行打开了他的头盔嘴部,是要将仙丹强行喂给他。
习涿下意识地抗拒起来:“为什么这一次,要一口气吃五颗。”
李十三没有说话,只有些倔强地,又将其中一颗仙丹往他的嘴边送了送。
“这是,最后的五颗仙丹了,是吗?”
空气里无声地默认,便是答案。
“李十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习涿淡淡地问,他抬手将五颗仙丹接了过来,并没有急着吃。
“菌狗,可能不好对付。”李十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那这最后的五颗仙丹,我先收着。”
说完,莫名回了李十三个一闪即逝的微笑,接着,起身操控机甲向外飞去,开始在华高特的内部频道里叫人。
“潇子,在哪。”
但凡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事情,李十三都不会瞒着他的,如此这样三番五次地遮遮掩掩,可以猜测的方向,也只剩下了自己轮回复生的原因。
来至山峦之外,视野依然是昏暗的,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来愈重。
果然,重新回到萨加玛峰峰顶,习涿就被沉沉压下来的黑雾给震慑在了原地。
曾经在幻象里模糊看到的共生班人的身影,此时完全隐没于黑雾里,偶尔闪烁出光亮的金线,微小地像是不真切的错觉。
白昼已然被无边无尽的混沌所吞噬,如同暴雨降临前,最为阴沉冷寂的长夜。
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歇的,前来加入救援的军方人员越来越多,萨加玛峰峰顶不乏各式穿梭往来的身影,但冥冥中,就是有一种无端的沉默存在,似乎在等待一场未知的盛大降临。
“老大!”
“老大!”
“我在雪峰另一侧,正跟着主人一起赶来。”
木潇的声音很快传来,习涿听罢,干脆利落地开口道:
“有劳,把那个狮王给我带来。”
“没问题,马上!”
习涿正望着天际上方的黑雾出神,身侧李十三的声音响了起来。
“习习,封印被动了。”
“我知道。”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没事。”
如果,三十三重天下方的黑雾一直是眼前这个效果的话,那估计早都可以载入史册了,说明,以往维持的应该都是正常云层的状态。
再加之一些久远模糊的记忆,他大致可以拼凑出自己当年封印完那一点混沌残余后的样子,天庭会在混沌的围绕之下自此陷入永夜,但远离这一切的人间是不会知道的。
至此,先前的很多事情便都能够说得通了。
事实上,从他们踏入进这片雪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身于幻境之中了。
路予同父母曾提到的偶尔会出现的黑雾,在落雪之后便没有了,习涿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菌狗的天赋是在斗水河里,而落雪也许会是另一种完美的施术载体,黑雾莫名的闪现,自然是封印被人为干预的开端。
他们刚刚降落到萨加玛峰峰顶的时候,木潇嗅觉接连出现的误差,现在想来,是有幻象在缓慢侵蚀的关系。
而被他阴差阳错捡到的魏羽飞的墨镜,不知是不是也为了提醒他白雪之后黑雾的事。
至于,等待在雪峰之下,给他们讲故事的老婆婆,说不定,正是稍作变化的玉兔本人呢。
思绪游荡至此,习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真是有够嘲讽的。
杨戬先木潇一步赶了过来,他周身萦绕着施展法术时外放的华光,与小卖部里慵懒的二叔判若两人,现在,俨然是威严强悍让人不敢窥探的璀璨神明。
习涿自觉走上前,微微欠身,恭敬地叫了一声:“二哥。”
“习习,此去,可有什么发现吗?”杨戬问他。
“是菌狗。”习涿回答。
“菌狗?”
“是啊,二哥想不到吧,玉兔的真实血脉其实是菌狗。菌狗生于邓林,邓林又是斗水河的源头,细算起来,玉兔和我之间也算是血亲了。”
“所以,这幻象,与山峦间的人卵......”
习涿接着将自己幼年时在斗水河里的经历,以及,用大雪制造整片雪峰间幻象的推测,尽数说与了杨戬。
而这些曾经的神祇们,会一直感知不到玉兔使用法术的气息,想必,也是由于这是菌狗才会拥有的天赋。
“二哥,先前,从来没有见玉兔使用过这种能力吗?”
“从来不曾。”
杨戬接着又神色严峻地说道:“习习,你可知,此等规模且逼真的幻象,连我和三太子两人都未能识破,如今,已经没有神仙可以做到了。”
“二哥是指......众神衰落的这三千年,反而,正是菌狗修炼攀升的三千年吗?”习涿望向头顶上方正愈压愈低的黑雾。
“我想是这样的。”
这时,李十三倏地沉声道:“邓林也是魔王枯荣诞生的地方。”
前世有关封印的记忆再次琐碎地出现在脑海,习涿照例又开始头痛了起来,他意图转移思绪想点什么别的东西,刚好这时木潇回来了。
木潇带过来的人面容清秀,一身淡蓝色的广袖长衫,看上去像是天庭的某个低阶神官。
还未来至近前,那人便分别对杨戬和哪吒行了礼,又毕恭毕敬地叫了两声,最后,视线落在习涿脸上,他明显看出来了这位银发少年地位的特殊,犹豫了半天却始终不知道该叫什么,只一直远远地欠身站着。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习涿问。
“因为......因为一道门。”
“什么门?说清楚点。”
“是几百年前,大概,七八百年吧,开始有传言说天庭附近的黑雾里出现了一道门,只要找到这道门,穿过它就可以去到外面的世界,我和...我们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找到了。
却不想,从此,便被永远困在了一处诡异的世界里,变成了......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畜生。”
习涿听完,转头看了一眼李十三,那人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二哥,幻象中的每个小世界里应该都有动物的存在,我猜......”
杨戬心下了然,凌厉的双眼轻瞟了一下:“天庭,多的是碌碌无为又贪心不足的神。”
习涿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回过来故意问神官:“你可知,那门正是玉兔留下的?”
“什么!玉兔!”神官震惊着大叫,“原来这一切,都是当年那火烧南斗宫,叛逃天庭的畜生做的!”
得知是玉兔后,一直老实卑微的神官猛地趾高气昂了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以下犯上!得知天宫有难,还在这里落井下石,作践同僚,真是个天生的下贱胚子!”
“哦?”
暗沉的黑雾上空,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是哪一条乱叫的狗,在这里狂吠。”
“来了。”习涿忍不住轻声说道,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紧接着,他只觉得自己眼角处的光线倏地一闪,一道高速射来的光刃,径直飞向了右侧神官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