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味,浓烈的腥味,渐渐使她的嗅觉陷于麻木。
卡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像一条红色的河流,洇湿了灰褐色的地面,又不断扩散开来。
她对血腥味应该是不陌生的,但它从来都是伴随着鱼腥味共同出现。而单独而浓重的血腥味,只让她感到反胃,让她无法去看地上那张衰败的人脸。
是冬风使她恢复了一些神志,得以回答“海胆”的问题。“是的,他的名字叫哈桑,是个卡乐门人。”
她从未设想过,那个在米尔岛海滩上对她施以援手的中年男人就是“秋水”要追捕的目标。她会用刀,也会用匕首,可那仅限于剖出鱼的内脏,或是造成一些不致命的伤痕。而眼前这个人,正拿着那支她曾偷来的匕首,割断了一个成年人脆弱柔软的喉咙。
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或是说,一头野兽?
我在将自己卷入一个怎样的事件,是否有一天也会动手杀人?
她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混沌,十几小时内接踵而至的信息量使她不堪重负。在她完全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前,已经不受控制地离开了案发现场,连带着没有与“海胆”道别。
在不远处的行道树旁,卡特找到了保持树形的莫娜。
“我恐怕‘海胆’要马上离开这里了。”她没有忘记自己与树精最初的约定,协助她生擒目标,自己才能获得想要的技能与知识。但她很难再提出什么新的看法和观点——她的能量似乎在目睹杀人现场后耗尽了。
莫娜用轻柔的动作和语言安抚着她的神志,两人顺利地交换了信息。最后,她说:“你需要休息,获得人类必需的睡眠和食物。”
到达“秋水”所提供的安全屋后,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疲惫的身体与跳动的神经在来回争夺她意识的控制权,思维在奔流,可它又漫无目的,她想到了莫娜的手上也沾满必要的鲜血;想到了自己想学习格斗术,也许与他们并无二致;想到了下落不明的丹特……不知翻来覆去了多久,才迷迷糊糊进入睡梦。
再度睁眼时,天色已擦黑,头痛减轻了不少,心绪也变得沉静。
她需要前往酒馆,和莫娜梳理她与“海胆”初次见面的往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回答树精女士的疑问,更是她厘清自己思路的过程。
“你付得起钱吗,小老鼠?”刚步入酒馆,她的耳边便传来不怀好意的嘲讽。是的,她的模样应该比刚离开费布尔渔村时还要糟糕,消瘦,带着或新或旧的伤痕。不过她很快找到了那个坐在老位置的黑衣身影——“我和她是一起的。”她指向“秋水”,语气难免有些自得。
“噢,实在是不好意思。”跑堂伙计立马换了脸色,他知道那位黑色风衣女士出手阔绰,点的全是产自凯尔帕拉维尔的好酒,像是来自首都的官员。
卡特来到桌旁,看见莫娜正在低头撰写一封信件。羽毛笔颇有节律地来回晃动着,少顷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休息得怎样?”她露出轻快的笑容,尽管眼底同样有些疲惫。
“好得不能再好了。”卡特说,“阿卜杜拉死掉了吗?”
莫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这是我傍晚刚收到的上级来信,算上我昨天将信寄出的时间,一来一回只用了不到30个小时。纳尼亚的信使真是越来越优秀了。”
“里面说了些什么?”
莫娜没有将信纸递给她。“原谅我不能让你阅读原件,这是唯有成为纳尼亚正式编人员才有权利做的事。”她将信纸放在煤油灯上引燃,继续说道,“上级告诉我,哈桑和阿卜杜拉大概率是拉巴达什的人,建议铲除,并时刻注意反侦察。”
“拉巴达什?”一个新的陌生名字让卡特一头雾水。
“他是卡乐门的二王子,目前最有希望继承蒂斯罗克位置的人。”
关于“蒂斯罗克”,卡特略有耳闻。这是卡乐门国王的另一个名字,代表着他们所信仰的塔什神的旨意。
““海胆”曾是拉巴达什的敌人。”莫娜解释道,“他曾经为五王子雷利兹所驱使,在去年八月,雷利兹意外死亡后,便被拉巴达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想我稍微明白了卡乐门的局势,”卡特若有所思,“那么纳尼亚呢?纳尼亚人又为什么要逮捕他?”
树精轻抚她的棕色长发,叹了口气:“那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对于你而言还太复杂。现在,轮到我来向你提问一些事情了——”她话锋一转。
“你要同谁决斗,向谁复仇?‘海胆’又为什么见过你?”
卡特倒吸一口凉气。她听出这几个问题的性质十分严肃,而莫娜平日里那种充满关怀的情绪此刻烟消云散。
“好吧,我想我的故事比‘海胆’的要简单多了……”
卡特将她与皮埃尔家结仇、意外遇见流亡途中的“海胆”的过程缓慢阐述。她说得很轻巧,但莫娜看得出,这是一段她不怎么想提起的往事。
“拉曼卓没有向你释放他的恶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莫娜听罢点评道,“是的,这就是‘海胆’的真实姓名,拉曼卓·提维迪。我想你有权知道这些信息了,感谢你的坦诚。”
“这是一个一看就不属于纳尼亚本地人的名字。”卡特摇了摇酒保拿来的白水。“如果只从第一印象看,我没想过他会是最穷凶极恶的那个。他看不惯以长欺幼、恃强凌弱的事。”
“我想那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最强者’了。失去了五王子的坚实后盾,他一个亲王的兵权显得薄脆如纸、不攻自破。”
“我正在写第二封向总部汇报的信,”莫娜重新拿起了羽毛笔,“我们都是喜欢先斩后奏的家伙,在收到指示之前,就已经把那两个卡乐门人擅自铲除了。”
所以他确实是死了。卡特终于在心中确认。
她感到阿卜杜拉比哈桑“善良”了那么一点,也许罪不至死。但死在莫娜的弓弩下,已然比被拉曼卓抹脖子幸福得多。
“我还将他妥善埋葬了,出于同为执行者的尊重。”树精饮一口烈酒,压制住心头淡淡的不适。她已在情报局工作近十年,但杀人对于任何一颗有善因的心灵而言,都是一件沉重而难以排解的事。
“拉曼卓在我处理痕迹的这段时间离开了,我知道他去往了岛的更北边,但没办法那么迅速地跟上。克莱伦岛是组织未曾开拓的一块地域,也没能布置任何线人,所以我们的追踪,不得不重新开始。”
“重头再来……”卡特重复了一遍,肉眼可见地沮丧。
莫娜将新写好的文书折叠起来,并塞进牛皮纸信封:“他没有骑马,不会走得很远;在拉巴达什派来第二批杀手之前,是我们得手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