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德尔为了准备这场毕业晚会可谓是下了重金,听说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威尔逊家族的大力支持。
理事会包下了沃特拉城最大的私人园林,派对和舞会都将会在户外草坪上举行。
夜晚的微风吹在身上,带着些许凉意,我裹紧薄纱坎肩,一边与身边来往的人打招呼,一边向里走去。
我没有舞伴,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舞会前一个月就开始不停的有跃跃欲试的男孩子,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周围,想要找准时机发出邀请,这让我有些许的头疼,特别是在我还没能完全学会交际舞的情况下。
我不想在舞会上出丑,人生仅有一次的初中毕业晚会,我希望从头到尾保持完美。
因此我直接放弃跳舞,顺便也拒绝了一些附带的麻烦。
直到我看到站在舞会入口、拿着一支粉玫瑰的莱德。
这个学期莱德突然开始蓄起了长发,刚长到耳朵上方一点的长发被他随意地半扎在一起,几缕碎发垂落,不丑但与我的审美不搭。
他今天穿着和我同款色系的西装外套,宝蓝色的领带刚好和我耳侧的蓝宝石发卡相呼应。
我突然想起来,他在扔进我包里的那封情书中提到过,如果我一直没定下舞伴的话,那就由他来担任。
看来今天他是有备而来,至少提前向吉娜做好了功课。
我与他忐忑找寻的目光碰触到一块,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等待几秒,他突然吹了声口哨,薄而流畅的嘴唇扬起一抹笑意。
所有人都在看他,而我只想让他赶快消失。
“很高兴见到你,多莉……多洛莉丝。”
莱德想要将手里的粉色玫瑰递给我,却被我面无表情地拒绝,他挑了挑眉头,将芬芳的鲜花插进胸前的口袋。
他伸出自然弯曲的左臂,微微弯腰,绅士至极的对我发出邀请,“请您赏光,漂亮的女士。”
“呼,好吧。”
我抬手挽上他的臂弯,姑且答应了他。
我当然会给他讲清楚,但不是现在,众人聚在一起看热闹,没必要弄的大家都不愉快。
“你看到了吗,那封信。”
莱德为站在角落里的我端来一杯青色透亮的饮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兴奋和期待,此刻的他,胸有成竹。
“如果你是说那封情书的话,当然,”忽视莱德侧脸和耳垂的微微泛红,我看向舞池中央摇摆的人群,“但是抱歉,我没有恋爱的想法。以及,舞伴是个意外,我一开始就拒绝了所有人,这你是知道的。”
我原本以为高脚杯里装的是鸡尾酒,浅尝一口才发现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青苹果味的气泡水。
也是,我们还没到能够光明正大喝酒的年纪。
我对这杯甜腻腻、香精味明显的东西没太大兴趣,转身将它放在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
也许是小时候接受了太多来自苏尔庇西娅和海蒂等人的甜品投喂,工业糖精已经不能轻易打动我的味蕾。
“为什么不?”
莱德接受不了我的回答,“我们很合得来。性格上、爱好上,甚至是成绩。而且多莉,虽然这样说有些现实,威尔逊能够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对他的所有结论都感到莫名其妙,根本无法理解,在长达一整年的冷战期后,他是如何说出“合得来”这三个字。
更何况,我根本不觉得威尔逊,能比得过沃尔图里。
这是由我的信托基金,已经涵盖五家公司、千万级别的财富,给予的底气。
自从阿罗在简的记忆中窥探到,我对礼物是否是出于亲手准备的看重后,他钻了个无伤大雅的漏洞。
每年都会送我一家分布在世界某个地点的跨国公司,或是一大笔从他账户划出来的钱。
好在我比较肤浅,欣然接受每一份他用于搪塞我生日的赠礼。
但我没有出声反驳莱德。
“如果是小时候的事,我向你道歉,”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很用力,像是猜到我下一秒就打算转身离开,“但我现在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我喜欢你,不不,我爱你,多莉。”
“这和以前的事没关系。”
假的,我到现在都还记恨着他之前薅我头发的事,我努力用柔和的语气婉拒。
“我们只是不太适合,而且我们太小了,现在的决定或许还不太成熟。”
十六岁就谈论相爱什么的,听起来就像小孩过家家。
手腕轻微的挣脱,让莱德猛然回神,放开紧握住我的手。他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模样,但僵硬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难过。
“没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一口喝完高脚杯里的彩色液体,下一秒,他又重新带上威尔逊年轻继承人的优雅面具,站在我面前微欠身施礼,目视着我轻声说,“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想都别想。”
舞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但穿着正式的少男少女们都不愿意离开。
莱德想要送我回去,却在看到和他父亲并排站立的吉娜时,将想要继续争取的话咽回肚子里。
离开时,他将胸前未送出去的粉玫瑰取下,乘我不注意的时候,放在我的耳侧。
“很漂亮,”他微微弯腰平视我的眼睛,黑瞳只倒映出我僵硬的脸,他笑着又强调了一遍,发自内心的。
“你今天,比所有人都耀眼。”
垂放在身侧发拳握紧又放松,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学到的泡妞技巧,亦或是来自兄弟会的出谋划策,我真的很想告诉他。
——“正常点,你现在就像是刚从十吨猪油里泡了拿出来的!”
我情愿他恢复之前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态度,也不愿意他用柔情似水折磨我。
“多莉!”
不远处来接我的吉娜挥手,莱德直起身,双手插兜随性的站姿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位绅士,而是他平常一个人待着时,自然流露出的混蛋模样。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从来懒得在我面前装,装也没用,他是什么德行,我打小就一清二楚。
“不管怎么样,新学期见,多莉。”
“再见,莱德。”
终于结束了,我回答得有气无力。
吉娜又给自己换了辆新车,她开始迷恋上了收集不同型号和款式的宝马,这辆车刚提不久,就算喷了香水,还是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皮革味。
我打开车窗,深吸一口外面略带潮湿和喧闹的空气。
莱德家的车从一旁驶过,靠近莱德的车窗大开,他正转过头和坐在一旁的父亲争吵着什么。
当今的威尔逊家主、佛罗伦萨的市长敏锐地发现窥探的目光。
他朝我看来,锐利的目光中充满厌恶和打量。
我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
下一刻,高速移动的轿车汇入前方络绎不绝的车流,而吉娜载着我进入另一条通向沃尔图里的道路,分道扬镳。
……
“日子快到了,你最近注意些。”离开前吉娜站在房间门口提醒我。
“这么快吗?我记得才刚过去不久。”
我滑入浴缸,略带烫意的温水将我完全包裹,嫣红的花瓣将白瓷浴缸装点的艳丽非凡。
女孩成为大人首先要跨过去的一个坎,就是接受经期的存在。
黏腻、潮湿、闷热,伴随小腹如针扎的疼痛,失去力气,一身冷汗,终日昏昏沉沉,难受的想哭。
还记得经期第一次造访的时候,我正一边窝在沙发上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边听简叙述近日的见闻。
从简的口中我基本听不到有趣的事情,她对外面的所有存在都抱有敌意,特别是不服从沃尔图里的吸血鬼和族群。
话题聊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皱着眉头看向我。
我以为她是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当时我正被席卷整个意大利的流感打倒,咳嗽、发烧、流鼻涕,外加难以集中注意力。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就算不知道简到底讲了些什么,我还是立马给出略为夸张的反馈,“哦,真的吗,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简打量着我,猩红的眼瞳里酝酿着风暴,她十分确定地开口。
“你受伤了。”
“嗯?”我给她突然的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也极其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自从在网球场上发生过那一起事故,每次意外磕碰,我都会认真检查伤口,杜绝让合住的吸血鬼们闻到丝毫血腥味的可能。
随着木门从外被推开的声响,简瞬间移动到突然出现的凯厄斯身后。
我刚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站起来的那一霎那,有股不知名的液体从我体内滑出,沿着我的大腿根部缓缓落下。
愣愣地低下头,裸露的小腿上出现一条明显的血迹,暗红色的鲜血落在地板上,开出朵朵糜艳的花。
我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搞得有些懵,本就不太灵光的低烧脑袋,彻底卡死机。
抬起头,看着门口凯厄斯熟悉的脸,我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一张嘴,下面的血流的更欢。
而受伤的地方,难以启齿。
痛意瞬间从小腹爆开,我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桶,有人拿着针在戳我身体里的器官。
“帮我叫一下吉娜,还有帮我请一位医生。”艰难地开口,浑身疼痛难忍,泪水汇聚在眼眶周围,强忍着才没有流出来。
我扶着桌沿颤抖着,“或许我就要死了。”
等吉娜带着医生匆忙赶过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凯厄斯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
实在太痛了,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还不想死,我还没和父母团聚,还没出去旅过游,还没体验过大学,还没遇到心仪的人,没有体验过封皮花里花哨的言情杂志里凄美盛大到让人落泪的爱情故事,还没赚到过人生的第一桶金。
虽然我名下已经有好几家老牌公司。
“你不会死,”凯厄斯闭着眼,他强忍着气味对他的影响,额头上青筋毕露,双手下的银质扶手已经被他捏的不成样子,“什么都不能带走你,包括死亡。”
“要不你咬我一口吧,”我抬头看他,死亡的恐惧让我失去理智,“随便喷点毒液什么的……”
“多莉,”吉娜的出现打断我的胡言乱语,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眼底带着慌乱,脸上满是泪痕,精致的妆容哭花了大半,“你一定会没事的。”
也不知道传话的简到底给吉娜说了些什么,之后每当我提到那一晚,吉娜都会心有余悸地表示,她真的被吓坏了,以为就要永远失去我,带着温热体温的我。
鬼知道当医生不苟言笑地站在床尾,解释我不过是到了一个女性的特殊阶段,而吉娜认真记录着一个个从医生口中蹦出来的专业词汇。
我的目光从他们飘到凯厄斯身上时,视线被一块明显的污渍牢牢抓住,顿时间,我尴尬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生物老师要将女性知识划分到选修课里?
这明明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带有复古褶皱花边领的白色衬衫,当他站起来,小腹处那一小块发乌的血迹就显得格外抢眼。
好在凯厄斯从来不会穿旧衣服,他讨厌阳光留在衣服上的气味。
这件满载我的羞耻的衬衫,最终的去处,一如既往是浴室里的垃圾桶,但我还是赶在它被集中焚烧前,偷偷从一堆衣服中将它翻出来,锁进柜子。
至于我的口不择言,除了我,没人将其放在心上,也没有人再提起过。
……
恒温浴缸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水温,吉娜离开时帮我打开的黑胶留声机,轻声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一开始我还能跟着音乐轻哼几句,渐渐地我背靠白瓷缸面,陷入一场惊心却又熟悉的梦魇当中。
一群穿着讲究的人跟在海蒂身后走进沃尔图里,他们手里还握着沃特拉城的旅游宣传单,我跟在他们身后,被他们脸上所带着的狂热影响,也情不自禁对即将到来的旅途表示期待。
直到面前出现角楼入口奢华的大门,吼叫的石狮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待猎物主动钻进圈套。
【库克罗比亚】
古希腊青铜时代,迈锡尼文明修建的一种规模宏伟的狮子门。
我尖叫起来,乞求着让他们奔逃,但触碰到的不过是一片冰凉——我的手从他们身体里穿过,一切皆为幻境。
从暗中偷窥者的视角,我看着海蒂为他们打开石门,阿罗端坐于高台之上,猩红的眼瞳滑过我的藏身之处,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近在咫尺的死神唤醒了众人的理智和恐惧,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咒骂着想要离开,却在哭声出现的下一秒没了动静,浓郁的鲜血从门缝下缓缓溢出,酷烈的铁锈味使我眩晕。
赶在杀戮结束之前,我转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妄想逃离……
“叮!”
定时器的闹钟将我唤醒,我大口喘着气,试图平息梦境带来的无垠恐惧。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过这个场景,自从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整天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沃尔图里的每一个角落。
某一天,石墙背后杂乱的脚步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跟着声音的来源移动。
这是一条死路,与来人的路线并不相通,最终我被困在一处陌生的角落,捂着耳朵,参与了沃尔图里进食的全过程。
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不知道游人的目的地在哪,也抗拒着再次冒险,但至此在我的梦中,杀戮无时无刻发生在沃尔图里的每一个角落。
镜面上浮现出我胆怯的脸,水雾袅袅升起让镜中的一切再次变得模糊,我伸出手重新揩拭,脸上渐渐恢复平和如常。
“他们是吸血鬼,这很正常,”心底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害怕就小心些。”
水珠从皮肤上滚落,沿着躯体线条滴入水中。
我踩在柔软的地垫之上,弯下腰,正准备伸手去拿放在托盘上的浴巾,熟悉的小腹坠痛突然袭来。
还没等我想出应对之策,吐息翕张间,浓稠的液体猛然滑落。
完蛋。
本该想到,我的经期一向不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