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厄斯的卧室是个绝佳的演唱地点。
特别是等吉娜在我额头上印下每日的晚安吻,关上房门,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
在我还没完全纠正五音不全的毛病前,我不想让任何人听到我的歌喉。
确定吉娜已经走远,我就会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音乐书,跟着上面的音谱唱歌,
房间里寂静无比,我可以放声歌唱,不用担心会有谁来打扰我。
我专门在与苏尔庇西亚吃饭时问过阿罗——碰巧而已,我很少能在苏尔庇西亚的房间里遇到他,苏尔庇西娅更多的时间是和科林待在一起。
阿罗说凯厄斯起码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我们遇到了一个狡猾的猎物,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解决麻烦。”这是他的原话。
今天我唱得格外投入,我感觉自己找到了芭贝特小姐所说的那种,音乐人自然流露的感觉。
歌声从我喉咙中不加修饰地流淌出,发出的每个音节都让我觉得恰到好处。
唱到兴头上,我直接从床上站起来,将音乐书卷成圆柱形,放在嘴前,当做麦克风。
一手扶着木质镶金床头,我弓着腰,扭着屁股,学着电视里大明星在舞台上声嘶力竭表演的模样,一展歌喉。
我背对着门太过投入,因而没有看到费利克斯恭敬地推开门,他强憋着笑,神情有些扭曲。
等凯厄斯走进房间,他迅速关上房门,特意控制力气,木门轻轻地阖在一起,“咔”发出的声响微乎其微,因此没有让闭着眼哼着音乐结尾的我发现有任何不对劲。
不错,我觉得明天就可以让芭贝特小姐重新帮我选一首歌,更有难度的!
睁开眼,我准备将音乐书收起来,今天的歌曲练习到此结束。
新星歌唱家:多诺莉丝·克劳利小姐,准备睡觉了。
毫无防备,刚转过身,我就和站在床头的凯厄斯四目相对。
“!”
我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到底听了多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脸上火辣辣的,我不禁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刚才真的没有跑调吗。
“唔,嗨,凯厄斯。”
“多洛莉丝,现在应该是你的睡眠时间。”
很奇怪,往常毒舌的人今天竟然没有讽刺我唱的儿歌。
“我马上就准备睡了,刚才是在完成家庭作业。”
他今天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我有点想知道他的评价,当然更希望能够收获表扬。
扬起脸,我猜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像‘人与自然’里渴望得到香蕉的猴子。
双眼眨巴,我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凯厄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他眉头轻蹙,坐在御座上闭目养神,我凑过去,戳了戳他放在红宝石扶手上的手背,却被他反手握在掌心里。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当然我知道吸血鬼不用入眠,他终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嗯。”
对于凯厄斯来说,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夸赞。
“真的吗!”有些不敢置信,我再次问了一遍,希望他能多说几句表扬的话,“你真的觉得我唱的还不错?”
“或许我应该将其他人都叫进来,让他们绞尽脑汁说出些虚伪的夸赞?又或许在沃尔图里安排一场演唱会,让你作为唯一的演出嘉宾登场?”
“都不用,我还是睡觉吧,晚安,凯厄斯。”
想要躺回床上,凯厄斯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再唱一遍。”
我终于确定了,凯厄斯是真的觉得我唱的不错,他只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我说出表扬的话。
这也很好理解,我从来没看到他对谁和颜悦色过,他就是这样讨人厌的性格。
一时间我充满自信,哪怕凯厄斯固定着我的手,让我不能用尽全力表演,我还是单手拿起自制麦克风,瞬间进入演唱状态,坐在凯厄斯面前,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小星星。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凯厄斯的脸逐渐被黑暗吞噬,他那一头如同融化黄金般耀眼的发丝,化为一颗颗闪闪发亮的繁星,它们挂在无垠黑夜,挨个从天上落下来表扬我唱的真不错。
第二天我不出意外地起不来,吉娜叫了我好几遍,都被我哼唧着赶了出去。
好在今天是周末,我不用赶早去学校,也没有烦人的补习班等着我,当我终于愿意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餐,桌面上只剩下一个被使用过的高脚玻璃杯。
周六中午是我固定和苏尔庇西娅共进午餐的时间,我还会留在她的房间里浅睡一会。
周六下午我不会去沃尔图里城堡的大厅,因为今天电视的使用权属于简,我去了也没用,就算她不在也会将遥控器藏起来——简从来不会给人占一点便宜的机会。
利用上午闲暇的时间,我完成了假期作业,阿尔奇德先生帮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发现了一个小错误,某个近年来突然火爆度假岛屿的名称,但我记得上课老师就是这样教给我们的,我坚持我写得没错,阿尔奇德也同样坚持他的看法。
我们俩僵持不下,最终还是由我捧着作业本去问守在门口的吉娜。
真理女神这次站在了我的身边,吉娜再三确认并查询了互联网后,她证明我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阿尔奇德先生不能接受自己错误的,他表现得很挫败,尽管我和吉娜第一时间安慰他,世事瞬息万状,知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变化,但他与我们简短道别后,还是弓着背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吉娜帮我将作业收起来,她把我送到电梯口后转身离开,她要去招待处了。
电梯门关上前,费利克斯站在门外笑得灿烂。
“唱得不错,多洛莉丝。”
“你听到了?”我微微提高了音量。
站在费利克斯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吸血鬼也转过身来,他努力保持庄重,但失败了,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意。
“实际上,我们都能听见。”
……
“怎么了,多莉,是什么让你感到为难。”
苏尔庇西娅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我情绪的变化,但我不想过多解释,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关上了门,他们还能听见房间里的动静。”
苏尔庇西娅被我愚蠢的问题逗笑,“我以为阿尔奇德会告诉你一切,或者你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不同寻常。”
事实上没人完整地告诉过我吸血鬼到底和我有什么不同,我对他们的了解更多来自于自己看到的,以及个人想象。
我跟着苏尔庇西娅来到她专门为我准备的、位于房间深处的餐厅,这里的一切家具、餐具都与我契合,所有装饰都是我喜欢的风格,因为担心我会感觉孤单,长餐桌旁的椅子上都坐满了形态不一的巨型棉花玩偶。
苏尔庇西娅坐在我的正对面,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都是她亲手做的。
短短一个月苏尔庇西娅的手艺进步神速,每一道菜品都是大师级别的存在,虽然我也没尝过大厨的手艺,但我乐意这般称赞她。
“我们和你一样,最开始都是鲜活的人类,转变源自一个小小的伤口,先前的吸血鬼将毒液注入进我们的血管,在毒素的影响下,鲜活的细胞重新组合。最终在一场难以忍受的火焰过后,我们收获永生。”
苏尔庇西娅说得话比眼前的美食还要吸引我,吞下一口浓郁的奶油蘑菇汤,我催促道,“然后呢?”
“我们的身体和精神能力远远超过人类,感官在被转换的那一刻得到了强化,我们能看见、听见和闻到你无法辨别的东西,我们坚不可摧。”苏尔庇西娅的眼睛里带有怀恋,“永恒同样有代价,所有的一切被冰封,感情、性格、新生……遥遥无期,没有尽头。”
“长生不老多好,你一直会保持漂亮,每一天都可以用来干自己喜欢的事,就比如你能够二十四小时泡在厨房,但我最多只能在电视机前坐上三个小时。”
我想到了简和她的兄弟亚克力,“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人陪。”
“听起来你对我们的生活极其向往。”苏尔庇西娅脸上浮现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很想过你的生活,但变成吸血鬼不行,我还不能与阳光隔绝,而且每天只能饮食鲜血,想想就让人难过。”
“没想到美食竟然是让你选择加入我们的最大阻碍。”
苏尔庇西娅装作很遗憾的样子,但她眼里的笑意在听到我的回答后渐渐消散,她表现出的失望很明显。
我喜欢她们,但又抗拒成为她们,也不是想保持自身的与众不同,发自内心无端的违拗。
一时间我也难以搞懂真正的想法。
假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汤勺搅动淡黄色的浓汤,带动一片软趴趴的口菇切片在汤中上下沉浮,“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噢,当然,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专门问过吉娜。”
下一秒苏尔庇西娅出现在我身边,她端过来一份七分熟的牛排,牛肉在石盘上滋滋作响,油脂的香味混合着不容忽视的热浪扑面而来,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炙热的痛感,将切好的嫩肉夹进我的餐盘,“我很喜欢看你大口进食的样子。”
重新为我布置好面前的一切,苏尔庇西娅又坐回到对面的餐椅上。
今天的正餐是T骨牛排配新鲜时蔬,牛排煎的特别好吃,仅仅一小块就俘获了我的味蕾。
苏尔庇西娅又为我介绍了很多有关吸血鬼的事,包括他们的身体特征都源自吸血鬼的毒液,死亡以及关键性格所带来的额外的、少数的超能力。
苏尔庇西娅还给我介绍了歌唱家的概念,她说我的血液比其他人类闻起来要更加鲜甜,而且对凯厄斯来说它更加不容忽视,鲜血在血管中安静地流淌都如同在他耳边唱歌。
我总算是搞懂了凯厄斯不允许其他吸血鬼靠近我的原因,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同面前这块牛扒无异,在凯厄斯眼中我可能还被裹上了美味的鲜奶油。
在谈到吸血鬼的进食时,苏尔庇西娅停顿片刻,“我们能从动物血液中吸收营养获得同样的力量,通常进食不会很频繁,成熟的吸血鬼能控制住自己的**。”
“我还以为你们只会喝人血呢。”
将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我询问得极其自然,根本没意识到我自己就是个人类,又或者说我根本没把吸血鬼的进食和死亡联系起来,我将作为食物的人类和我平时接触到的人类分割成两个独立的部分,我故意不去细想那些人遭遇的后果。
“绝大部分是这样,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卡伦家族和如今的德纳利族群就是‘天然食物源’的绝佳推崇者。”
“它们尝起来会有什么不同吗?”
苏尔庇西娅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食物总会有吃腻的一天,血液不会。”
“这可不一定。”我在心里反驳。
……
在苏尔庇西娅的卧室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钟楼的钟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陌生的房间让我愣神片刻。
苏尔庇西娅躺在我的身边,她睁着眼,明亮的黄色眼眸里倒映着我的模样,她哼着异国不知名的摇篮曲,指尖拨弄着我轻微打结的发丝。
被子里的温度冰冷刺骨,我揉了揉鼻子,嗓子哑哑的,“我感觉很不舒服。”
沉默几秒后我从床上弹坐起来,胃里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从食道涌出,呕吐物被吐的到处都是,散发出腐烂酸臭的气味。
止不住地干呕伴随着小腹剧烈的阵痛,我哭着还时不时打嗝,难受到不行。
吉娜很快就带着医生出现,不过是普通的着凉风寒,医生开了一些药,离开时他认为我应该多多运动,因为我看起来实在是太羸弱了。
吉娜帮我在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所以哪怕是连续一个星期的阴天,简也和我一样没去学校,但她也没待在沃尔图里,她回到卫队,和她的弟弟亚历克待在一起执行阿罗指派的任务。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期间还接到了乔丽娜打过来表示关心的电话,她说想来我家看看我,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可不想让她成为亲自送上门来的小甜点。
但乔丽娜显然不能理解,自从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就再也没理过我,这让这段本就不牢固的新友谊愈发岌岌可危。
凯厄斯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他对我突然生病表现的有些气愤——虽然并不能理解生病难受的是我,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凯厄斯从吉娜那里了解到医生对我太过虚弱的评价,于是我被允许空闲时去沃尔图里城堡后面的空地上晒太阳和运动。
我这才知道在凯厄斯的规划中,这些原本都是不被允许的。
每日的歌曲练习还在继续,凯厄斯很热衷于这项活动,他会准时回到房间,牵起我的手听我唱歌。这让我一度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被隐藏的音乐天才,而凯厄斯就是我的伯乐。
所以在回到学校第一天芭贝特小姐的音乐课上,当她询问有没有小朋友愿意做领唱时,我第一个举起手。
我胜券在握,却被嘲笑得体无完肤。
莱德甚至还给我取了个不怎么友好的外号——跑调多莉。
音乐课不怎么美好,体育课也出乎意料的差劲。
因为最终分组出现太多不和谐的声音,新上任的体育老师吉姆想出了一个绝对公平的分组方式:
抽签。
而和我抽到同一个小组的竟然是莱德。
为了防止出现新的外号,也为了能找回些面子,我拜托吉娜在城里的体育用品店买了全套的网球装备,并将城堡后面的空地划出一块改造成专门的网球场。
而为了让简愿意陪我练习——因为她的身高和莱德差不多,我忍痛让出了一个月星期天下午大厅电视的使用权。
我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项活动,没想到等到我和简约定练习的那一天傍晚,半个沃尔图里的吸血鬼们都聚集在空地周围。
阿罗也在,他挽着苏尔庇西娅的手臂,对即将开始的活动充满期待,“沃尔图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我还邀请了凯厄斯和马库斯,希望他们也能赶得上。”
“加油,多莉!”吉娜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手摇助威花,费利克斯直接将箱子抱起来,给在场每一位吸血鬼手里塞了一个五彩的花球——除了阿罗。
观众们兴致勃发,网袋对面的简已经摆好进攻的姿势。只有我一个人拿着硌手的网球拍,站在场地中央,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