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谣言止于智者才是少数情况
佩拉在一片红色的河流边,河流里仿佛翻腾着鲜血。她站在死尸堆积而成的河岸上,奔跑着,踩过那些苍白的、可怖的尸体。那些并不都是尸体——其中的一些还在活动,发出嘶哑的痛苦喊声;而那血流的河又仿佛不是水而是火,烈焰一般焚烧着她脚边的尸身。此地充满死亡气息,让佩拉恐惧万分——她用尽力气奔跑着,在猩红的天空中,混杂着惨叫,机械的刺耳蜂鸣越来越快,在这样的地狱之中——
佩拉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她的头又晕又疼,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是刚刚的大叫是她最后一点力气一样,呼吸间都是消毒水的怪味。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干净的白天花板。转了转头,脖子上疼得要死。她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她正躺在一间医院病房里,窗外是沃特拉城的夜空。已经到了晚上了,病房里亮着灯,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疼痛的脖子……缠着纱布,应该是伤口的地方,血已经凝固了。身上熟悉的感觉是心电监护贴片,连结着电线,通向旁边的监护仪。
她的心率正在上升,滴滴作响。就是这个声音,她在梦里听到的蜂鸣——
她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跟着一群游客进了沃尔图里城堡,然后被吸血鬼咬了脖子……
吸血鬼?!
她的脖子上突突地疼,随着每一次心跳的节奏而发热,是那种很深、难以忽视的剧痛。她的手指从纱布底下探进去,摸到伤口已经结痂,却摸不出齿痕的形状。
佩拉经常想象,一觉醒来世界观都被颠覆的可能性——它居然真的实现了……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吸血鬼是真的,而且——还咬了她一口?
滴滴声频率加快,佩拉按照经验估计,三,二,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医生走在前面,鲁迪舅舅跟着他。她再次深呼吸,闭眼,睁眼,闭眼,睁眼,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她没在做梦。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
“你醒了,阿列维小姐。”医生看了看她的心率,“没有危险。”
鲁迪舅舅担忧地望着她。“佩拉,你应该注意一下交通安全。”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这里不是美国。”
交通安全?
她抬起头看她,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她的脖子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脖子要断了一样。
“……发生什么了?”佩拉眨了眨眼。
“你被车撞倒了,不记得了吗?”鲁迪舅舅看起来更担心了,“好在只是擦伤。”
佩拉茫然地点了点头。她的余光瞥见她的衣服,叠好了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还带着血……她正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比她的身体要大很多,显得她很瘦小,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认为一点擦伤就能让她晕倒。
那些吸血鬼比她想象的要厉害一点,她想。他们是怎么忽悠了医生的?
佩拉试图回忆起她今天遭遇的事情的细节,比如沃尔图里城堡里,她都见到了哪些工作人员,被那吸血鬼抓住时,他的样子……可是都模糊不清。佩拉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她很清楚这不寻常:她的记忆宫殿完善而清晰,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细节丰富。
而她却记不清楚了……从她走进城堡,到她晕倒。
“好好休息,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说。
“啊,太好了。”鲁迪舅舅冲她笑了笑,“明天我们就回家。”
佩拉也扯出一个微笑。
“晚安,佩拉。”舅舅说。
“晚安,舅舅。”
医生关上了灯,和舅舅一起离开了。
佩拉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她的身体疲惫而疼痛,让她想要睡去,但她的灵魂却很清醒。她试着坐起来……仿佛被人揍了一顿似的酸痛,但她成功了。她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沃特拉的一些灯火点亮了古城的夜晚;更远的地方,灯火辉煌的地方是佛罗伦萨,那是离这里只有半小时车程的、她舅舅的家。
沃尔图里城堡的轮廓,就在她视野的正中心,这座小城的心脏,美丽、优雅而威严。
佩拉坐直了身子,她抬起手,摸到脖子上的纱布,继续向下,摸到了银链子。她解开项链,把它从领子里取出来。一条很精美的、银质的十字架,佩拉从小佩戴,是她出生之后,在西西里的巴勒莫大教堂受洗时家里的长辈给她戴上的,这条十字架在圣水里泡过——阿列维一家子基督徒里唯一一个无神论者,在今天遇到了吸血鬼。
她把银链子系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这下子,十字架就会攥在她手里了……它的尖锐棱角刺痛着她的掌心,给她带来一点安全感。基督徒怎么祈祷来着?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一阵轻柔的晚风吹来,叫窗帘飘起,创造出了一片阴影。
佩拉咽了口唾沫,抓住了床单。她刚回忆到“你当时的痛苦,我们实在无法形容”,而她记得窗户是关着的……
阴影动了一下……风止息了。
那是……那个吸血鬼。
她模糊的记忆的一小部分,忽而也像晚风一般明朗起来。就是这个吸血鬼……黑色的长发,红色的双眼;他的皮肤惨白,举止优雅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穿的是一套很得体的黑色西装,看起来价值不菲。当他露出笑容,温柔的、关爱的微笑,那蛊惑人心的力量几乎会让人放松警惕,忘了他捕食者的身份。
佩拉握住十字架。她看着他缓慢地走到她床前,让她愈发恐惧。
“你是吸血鬼。”
她想要表现得坚强一点,可是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她确信如此,因为她知道他绝不是人类。当她被他吸血时,她用力抬起手,碰到了他的皮肤,她就意识到他与自己绝对不是同一种生物……那令人吃惊的结构,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
佩拉是多年前偶然发现的这种能力。
那时她刚把家里的洗衣机重新拼好,她触碰着它,而它的结构就像是一张漂亮的工程制图,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明晰。她去触碰一切她能碰到的东西,她于是看得越来越清楚——物理学的游戏一般,佩拉喜悦地接受了这份天赋,这份礼物……她的能力随着她的长大而越来越强,她不仅仅看得清楚,更能够改变它……让它扭曲。
于是布朗教授的头颅被桌角穿透,他的脑袋像是一颗烂了的番茄。
然而,当她碰到眼前这个男人……她发现他不是人类。
他还……喝了她的血。
“是的,佩拉。”他的声音就像一句柔和的轻叹,与他那迷人的脸庞般配,让佩拉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而是一个天使一般;他亲切地叫她的名字,就像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似的。“我很抱歉,唐突地伤害到了你……这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并不憎恨吸血鬼,相反地,她还对他们的存在感到欢喜。这证明超自然世界存在——说不定还有狼人和巫师,有精灵和矮人,而这会让这个无聊的世界变得更美好,佩拉喜欢这些,仅次于喜欢星球大战。而他的慰问真诚而充满歉意,如果不是佩拉的脖子还一阵阵疼着,她一定会立刻接受这份道歉。
“我的名字是阿罗。”那吸血鬼自我介绍道,“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他向她伸出手,像是要行一个吻手礼一般。佩拉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她的手被阿罗握住,在他们的手之间,还隔着那枚十字架。
基督教,没用的东西,佩拉心里想着。冰冷的指节握着她的手,佩拉在这碰触中再一次审视他的躯体结构……他的皮肤硬度堪比大理石,力度绝对超乎人类百倍;他的内脏几乎没有用处,他们不吃人类的食物而只饮血:或许是渗透压的原理,让他们获取能量,转换成流淌的毒液;而这样的身体会轻易被火焰摧毁,他们的体内含磷量惊人……除此之外,他们便完全是永生的。
——永恒的生命,几乎绝对。
佩拉联想到自己:活不到三十岁,永远要把心率控制在一定数值之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如果有上帝,那么他真的很不公平。
阿罗却忽然笑了。
“一个难得一遇的天才。”他不舍地松开手,佩拉快速地把手抽了回去,“你很聪明。”
“……谢谢。”佩拉抬起眼直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说出这句感谢。
“我的来意,除了向你致歉之外,还有一项邀请。”他的脸颊被月光照亮,他的柔声倾诉,让佩拉很难不心生好感,“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族裔。”
佩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他是来杀她——或者吸干她的血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反倒叫她手足无措。阿罗正凝视着她的脸,她知道自己的任何表情都会被他捕捉到。
成为吸血鬼?这种可能叫她不得不深思熟虑。
那是很好的,佩拉心想。当吸血鬼永远比当人类好,因为那绝对比人类的人生有趣很多。成为超自然生物永远会让她觉得兴奋,她没能在十一岁变成巫师,那么在十三岁变成吸血鬼也很有挑战性。但是成为吸血鬼兼有利弊:能不老不死、咬人脖子吸血当然很酷,但是不能吃正常的饭菜……
“我……嗯,我认为……成为吸血鬼应该挺不错的。”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因素,“你要现在把我变成吸血鬼吗?”
她看着阿罗,他的红色的虹膜在月光下微微反光。
“啊,也就是说,你同意了?”阿罗的脸上带上了喜悦和满足,他的轻语仿佛戏剧的腔调,“不,不,很遗憾,我不能现在就转化你……需要等到你成年之后才可以……”
佩拉心里刚刚点燃的小火苗被浇了一盆冷水,她才开始感到纠结——她还在想,妈妈和舅舅会因为她离开而伤心。然而这没有意义了:她要等到十八岁之后。
“为什么?”她有点懊丧地问,“也许我马上就要死了呢——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阿罗大笑起来——太奇怪了,佩拉从来没有听过有人那么笑的,像是那种古典剧的演员,让佩拉莫名想到了米老鼠的笑声。
“你真可爱,佩拉。”他慈爱地说,“放心,我不会放任那种事发生的。”
“如何?”佩拉问。
“一个友好的定期问候,如何?你值得这样。”他良善地提议,“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向你致以问候的。”
佩拉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她结识了一个看起来相当亲切友爱的吸血鬼,还和他约好了等她十八岁就把她变成吸血鬼。今天绝对会成为她人生中最奇妙的一天。
“那么,我们的约定达成了,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阿罗心满意足,他退回到了窗边,“对了……”
他一抬手,一个银色的东西落在了病床上。佩拉一看,是她的十字架。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这是一个谣言,就像你知道的大多数关于我们的事一样。”他的笑容让佩拉更加手足无措了,“再会,我的孩子。”
晚风再一次拂过,阿罗从病房中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只有病床上的十字架……佩拉拿起它,戴在脖子上。十字架还带着吸血鬼冰凉的温度,像是一块冰,贴着她的胸膛。
佩拉是马尔济斯小狗)一种中二小天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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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谣言止于智者才是少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