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终无羡 第59章 谈锋3

在场诸人，早就听闻朝云子精通兵略，助聂明玦攻城略地，以少敌多却所向披靡；辩才无双，曾孤身入敌营，劝降敌方统帅开城相迎，不费一兵一卒；宅心仁厚，交战后妥善安顿流民，秋毫无犯。

只是，朝云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能有缘目睹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但在众人一贯思维之中，能做到这些的人必然是颇有资历的前辈高人，大约也不慕名利，否则以他之才干，为何不肯轻易露面？所以，在他们光怪陆离的猜测中，蓝敏行成了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慈眉善目，貌若太上老君。

今日得见，众人虽惊讶于朝云子是个年轻公子，但也少了那份敬老之心。这些家主门客见她突然开口，言语中，似乎对众人方才的见解颇为不屑，他们心中既想为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又难免生出较量之心。

广陵赵绰率先开口，揖了一礼：“在下赵绰，字舜成。敢问尊驾可是朝云子先生？”

蓝敏行微笑还礼：“正是。”

赵绰道：“久闻先生算无遗策，既不同意诸君看法，那自然有独到见解，还望言明。”

蓝敏行折扇轻摇，气定神闲：“温若寒匹夫无谋，岐山温氏乃乌合之众，有何惧哉？”

话音刚落，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琅琊行辕瞬间便炸开了锅。想那温若寒修为登峰造极，岐山温氏更是凌驾仙门百家数百年的庞然大物，怎会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堪一击？在场诸人，有许多与岐山温氏有血海深仇，也不乏修为高深的一流高手，却无一不觉得蓝敏行言语太过狂妄。

唯有青蘅君和聂明玦微笑不语。

金光善见众人聒噪不已，连连喊了好几声“肃静”才将其压下。

赵绰见对方口出狂言，暗暗猜测朝云子纯属浪得虚名，不由心中得意，冷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温若寒修为高深，死于他毒手的高手不计其数；岐山温氏实力强横，又有多少世家亡于其手。若先生此言不虚，那我等岂不是酒囊饭袋，蝼蚁杂草？”

言下之意，连当年聂老宗主都因温若寒而死，你言语如此狂悖，岂非连聂老宗主一并轻视？更将那些惨遭温氏毒手的家族置于何地？

众人神情一凛，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往蓝敏行，迫切等待着她的答案。

蓝敏行将折扇轻轻一阖，神态自若：“取千钧巨石，安置于平地之上，老弱妇孺也可从容处之；若将磨盘大小的石头悬于半空之中，放于头颅之上，将坠未坠之际，石下者纵使勇猛过人，也难免惶恐惧怕。原因无他，势使之然尔！”

众人闻言，大多神情中颇有不解之意，只听得她继续道：“温昴灭门派兴家族，岐山温氏横空出世，而后，温氏先祖代代经营，以精妙仙术除恶务尽，以宽仁孝友赢尽人心，因此揽天下英才入縠，方得温氏今日之盛。温若寒者，无非仰仗祖传家业，又有了一身浑厚修为，以此为势，才能力压群雄。其为人也，残暴不仁，妄图以武力吞并仙门百家，动辄掀起腥风血雨，因此人心尽失，方有如今的‘射日之征’；又教子不严，其二子手足相残，引得同室操戈，将温氏搅得人心大乱……凡此种种，观其行径，温若寒数典忘祖，非但是仙门百家之公敌，亦是温氏之不肖子孙！”

“既如此，温若寒如何不能算无谋匹夫？至于岐山温氏，常言道：‘亲不隔疏，后不僭先’，温旭和温晁乃亲生骨肉，尚能自相残杀，引得温若风、温成两脉斗得你死我活，遑论派系复杂、支脉甚多的岐山温氏？敢问诸位，我言岐山温氏乃乌合之众，又有何谬之？”

一番言语下来，直说得赵绰无话可说，只得行了一礼，便默然回到座位。

人群中，忽然有人起身，朗声道：“岐山位于关中。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此言引自《史记》，出自张良之口。昔年张子房佐汉高祖定天下，曾向刘邦分析关中种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刘邦遂定都长安，天下大定。

蓝敏行定睛一看，只见对方样貌儒雅，举止颇有书卷之气。他出此言语，无非是说岐山温氏得天独厚，是天然之势，难以攻克。

那人行至蓝敏行身前，行了一礼，道：“在下寿春严则，字墨儒。”

蓝敏行回礼道：“墨儒先生博闻强识，引经据典，在下佩服。我虽不才，倒也读了几本书，少不得要有样学样，用前人之言作答，还望先生休要见怪。”

严则道：“先生请讲。”

蓝敏行微笑：“《孙子吴起列传》有言——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龙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此言同样引自《史记》，魏武侯曾向战神吴起感慨魏国山川牢固，自认占据地利。可吴起却以三苗氏、夏桀、殷纣为例，点明若是君王不修德，纵使有鸿沟天堑，龙门太行，也难逃灭国之噩运，这便是所谓的“在德不在险”。

严则亦无言以对，一边念叨着“在德不在险”，一边回了座位。

众人闻言，无一不在心中暗暗感叹朝云子才学过人，随机应变。

席间，又有一人起身，朝蓝敏行道：“朝云子先生才高格绝，雄辩滔滔，实乃举世无双。在下静宁南宫嵘，字斐然，却有一事不明，还望尊驾解答。”

蓝敏行抬手道：“但说无妨。”

南宫嵘道：“依先生所见，是誓要同温氏决一死战。可两军交战，刀光剑影，请问要以口舌之利取胜不成？”

言下之意，是说蓝敏行空有口才，却不能以此取胜。

蓝敏行笑道：“苏秦、张仪为辩士时，可纵横六国，影响时局；若为政，也是治国之才，有匡扶社稷之谋。这二人纵有奇谋，奈何夏虫不可以语冰，怎能广而告之？”

意思是说：我非但口才了得，谋略亦不输于人。可你若不能与我同路一心，纵使我有谋略，如何能轻易告知于你？

南宫嵘一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回了座位。

南宫嵘走后，席间便有人接过他的话头，朝蓝敏行道：“在下锦江李序，字子齐。先生谋略过人，在下早有所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等修行仙术，皆有所长，却不知先生修何道，进境如何？”

听到这儿，魏无羡忍不住摇了摇头，暗笑这个李序没见识，竟然想在修为上压蓝敏行一头，以此打击她……想来，他是没见过龙女妹妹翻江倒海的本事。

岂料，蓝敏行的答案却出乎魏无羡意料：“说来惭愧，在下一介庸人，修为甚浅。但我却知，天地有正气，纵使非修仙之人，若怀正义之心，必不愿见温氏涂炭苍生，想试手补天裂。难道修为深厚如君者，反倒不如我这等修为浅薄之人？敢问阁下，这一身修为，究竟有何用处？”

李序闻言，面色通红，大有羞惭之态，连忙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蓝敏行折扇轻摇，朝众人道：“依在下愚见，修为于我辈倒在其次，德行和立场却是首要。德行高洁，修为便会锦上添花；德行有亏，修为便会落井下石，反倒加速自身的灭亡。昔日温逐流为虎作伥，一双化丹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可下场如何？不过葬身于玄武洞，死无全尸，死后还难逃恶名加身，这下场还不如山野村夫。”

众人见她对答如流，纵使有人与她意见不合，也不敢再撄其锋芒，都默不作声；而立场与她一致的，皆暗暗叫好，更无一言置喙。

蓝忘机见她立于人群之中，月白衣衫一尘不染，折扇轻摇，眉宇间是胜券在握的从容自信，大有荣辱兴亡，皆一肩挑的气度，一颦一笑间，光芒万丈，令人不敢逼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不认得蓝敏行了。

岂料，青蘅君却忽然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蓝忘机的手臂，眼神似笑非笑，似乎在说：“你没看错，这是你女儿，是我们姑苏蓝氏未来的大小姐。”

蓝忘机心中这才一定。

金光善坐于高台之上，显然没有料到今日会情势陡变。若是不出意外，照这个情形，他这个伐温盟主是无法再拖延，不得不横渡漳水，同温氏决一死战了。

想到这儿，金光善心中便极为气恼，暗怪聂明玦，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人。其实渡过漳水，也不是不可，虽然危险，但一旦成功，便是不世功勋，必能收尽人心。可当下的情况，分明是这个朝云子在逼着自己做决定，由不得他做主。

蓝敏行转身朝向金光善，施了一礼，肃然道：“我曾听猎户所言，若是猛虎受伤，必得乘胜追击，否则放虎归山，遗祸无穷。暮溪山一事后，温氏人心大乱，实力受损，正如受伤猛虎一般，此乃千古良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待猎杀猛虎后，剥虎皮，食虎肉，公亦能流芳千古，岂不壮哉！”

这话正中金光善下怀，他反复思量着“剥虎皮，食虎肉，流芳千古”这句话，脑中一边是破釜沉舟的巨大代价，一边是岐山温氏令人垂涎的战利品、攻破岐山的不世奇功。

终于，他拍案而起，朗声道：“温氏残暴，我与他势不两立，定要攻破岐山，澄清玉宇！”

话音刚落，满室叫好，雷鸣不绝。

*

同庆楼是彭城境内最出名的酒楼，羊方藏鱼、霸王别姬、地锅鸡、把子肉、金丝缠葫芦……都是远近闻名的招牌美食。

可今日，同庆楼却被一个河北口音的客人高价包下用来招待重要客人，不再接待其他人。

赵明达坐在雅间里，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蓝敏行。

蓝敏行见状，调侃道：“明达兄啊明达兄，你可真不会过日子，这么大的手笔，一点也不想给宗主省钱。”

赵明达“嘿嘿”一笑：“毕竟是先生吩咐的，不敢不挑好的。”

两人坐在二楼雅间窗口，等着江枫眠、青蘅君等人陆续到来。

其他人倒也罢了，魏无羡甫一进门，便朝着蓝敏行大喊道：“好啊，好个修为浅薄的龙太子，好个舌战仙门百家的朝云子先生！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

魏无羡心知她是女扮男装，便也没有当众揭穿，却又忍不住调侃两句。

江枫眠见状，并不知蓝敏行和魏无羡的渊源，只道魏无羡对前辈无礼，连忙喝止，并向蓝敏行躬身赔礼。

蓝敏行心中好笑，起身回礼道：“江宗主不必介怀，我和魏公子早就相识，就如同龄人一般，开惯了玩笑的。”

魏无羡嘻嘻一笑：“可不是嘛，我们在岐山教化司时，还一起打过鱼，还有蓝二公子。”

他又朝蓝忘机道：“蓝湛，你说是不是？”

蓝忘机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江澄当即反应过来：原来，那些烤鱼是朝云子和魏无羡、蓝忘机一起打的。

果然，魏无羡便转头朝他道：“江澄，你吃的那些烤鱼可都是朝云子先生捞的。先生心疼我们这些小朋友吃得差，还亲自下厨做鱼汤，让岐山的厨子加到第二天的菜里……你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座诸人，不管是否知道蓝敏行的真实身份，但在人前，都只表现出对她的礼貌尊敬。唯有魏无羡，拉着她喋喋不休，仿佛见了拜把兄弟。

江澄先前虽与蓝敏行有几面之缘，常见她和魏无羡逗乐取笑，后又见过她在玄武洞翻江倒海的情形，却只道她是聂明玦派来保护聂怀桑的聂氏高手，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在琅琊行辕，他得知了她便是传说中的“朝云子前辈”，又见识了她舌战仙门百家的风采，便猜测她是前辈高人，在岐山上的行为纯属伪装，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被温氏的人发觉。

可无论如何，这位无双谋士的确对魏无羡和蓝忘机高看一眼，否则为什么单单带他们两个去捞鱼？

江澄为人心气高傲，见“朝云子前辈”对魏无羡格外偏爱，心中便难免失落不快，可碍于大庭广众，只得隐忍不发。

果然，他随后便看到朝云子前辈拉过魏无羡，径自和他去了外面，似乎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看来，前辈大约是同他有缘，要教授他兵法谋略，或是翻江倒海的仙术吧……想到这儿，江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魏无羡被蓝敏行一路拉着出了雅间，眼见周围无人，笑道：“龙女妹妹，你别拉拉扯扯的，要是聂宗主知道，吃醋可怎么办？”

蓝敏行眉峰一轩，奇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魏无羡笑嘻嘻道：“你老实说，你的“冰种翡翠”是不是就是聂宗主？如果是，我可不敢和你来往了，他的霸下，可是厉害得很呐！”

蓝敏行却没想到他心中有这样的猜测，哭笑不得，便依样葫芦道：“你老实说，你的心上人是不是蓝二公子？如果是，我可不敢和你来往了，他的避尘，可是厉害得很呐！”

这下子，换魏无羡说“胡说八道”了。

魏无羡心中无奈：“你口才了得，我说不过你，龙女妹妹可饶了我吧。”

蓝敏行“哼”了一声，将他按在一张凳子上，佯装怒道：“你且坐下，我要审你。”

魏无羡依言坐下，却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蓝敏行问道：“你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魏无羡奇道：“咦？你怎么知道？”

蓝敏行道：“夏日里衣衫薄，这包扎又潦草，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魏无羡不自觉地朝右臂看去，衣衫之下，那包扎的地方果然有些异常。

他顿了顿，无所谓道：“前些日子，我和江澄去江夏支援，遇上温狗了，受了点小伤。”反正伤也不重，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从未和别人提起，随意包扎后便罢了。

蓝敏行闻言，沉默了片刻，便端来清水，又从乾坤袋中取出金创药和棉布，说道：“我重新替你包扎一下。”

魏无羡见状，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我要替你的名声考虑。”

蓝敏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沉声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肉麻地叫我‘龙女妹妹’时，怎么没替我的名声考虑？现在四下无人，你反倒要考虑了？”

魏无羡被她说得没了脾气，只好乖乖坐好，看着她先将他的袖子卷起来，将伤口清理干净，再往上面处撒了些金创药，然后用棉布重新包扎好。

伤口并不重，已经快要结痂了，但她的动作却很轻很柔，又那么郑重其事，生怕弄疼了他。

长到这么大，魏无羡受过很多次伤，他不怕疼。

可他真的没办法抗拒这种被人爱护的感觉，也真的喜欢。

所以，低头忙碌的蓝敏行忽然感到有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她抬起头，只见魏无羡眉心微动，眼神中满是温柔之色，就像春日里的溪流。

今日份的第二更，请查收嘴炮无敌又宠羡羡的蓝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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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谈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