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与蓝忘机随门生从芳菲殿附近的绽园偏门进入时,恰好遥望见金盏坐在书房内,对着墙壁上的书画发呆。绽园原为金光瑶的一处别管,内设会客厅与书房,比起斗妍厅,金光瑶更喜在这里接待一些经常往来的客人,蓝曦臣为其专门绘制的《四景图》亦罥挂于此。
接引的门生率先进门行礼,金盏这才回神过来,见魏无羡二人正真切地立在眼前,哽咽半晌,终是化作一声饱含沧桑的叹息:“魏公子、含光君雪中送炭之恩,金盏没齿难忘。”说着俯身便拜。
魏无羡急忙扶住:“哎,别这么见外嘛,我好歹也是金凌的舅舅,他这儿有事,我岂有不管之理。说吧,情形如何?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金盏面露哀色:“情形不大好。如今我手上的兵力远不及金炜,整日提心吊胆,唯恐哪里出了岔子,好成就他借口逆反。”
魏无羡道:“这样说来,那个金炜迟迟不动手,也是因着出师无名的缘故了?”
金盏道:“我思来想去,恐怕只有这个说法说得通。”
魏无羡又道:“据说他还勾结外族?”
金盏点头:“不错。就最近烦扰边境的家族来看,当与乐陵秦氏脱不了干系。”
魏无羡道:“乐陵秦氏不是你们家附庸么?秦苍业也是追随金光善的老部下了,要不是当年金光善支持,乐陵秦氏怎可能作为名门望族跻身仙门?有这样大的恩惠在前,秦苍业还会动这歪心思?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
金盏叹了口气:“魏公子没有记错。可再大的恩惠,也抵不过他妻女受辱双亡之仇呵。”
魏无羡托腮:“这倒是。可金光善和金光瑶所为,关金凌什么事?他想报仇,去找金光瑶不就行了?再不济把金光善从棺材里刨出来鞭尸也行啊,怎么就赖上金凌了?”
金盏犹豫片刻,倒没有斥责他言辞不敬,而是提醒道:“魏公子须知,想刨我家祖坟,也是要先反的。”
魏无羡恍然大悟:“哦哦,也是。那不如这样,我吹个笛子把金光善叫出来,让秦苍业尽情撒气,这事就此了结,你看如何?”
金盏长于金鳞台这么多年,何曾听过这等浑话,早先碍于蓝忘机在此,只得忍字当先,如今面上终是忍不住泄出一丝嫌弃:“还是算了吧,我怕您性命不保。”
魏无羡哈哈大笑:“我有含光君在,怕什么?”
金盏道:“只怕若真如你所言,我们兰陵金氏不仅会被灭个彻底,还会遗臭万年,沦为后世笑柄。”
魏无羡见他认了真,忙打圆场道:“我开个玩笑,你莫要生气!那个金炜,我已给他捎了话,只要他想明白了,自然就能免去一场混战、化干戈为玉帛。”
金盏狐疑:“照金炜目前的势力来看,他应是在三月前、宗主继位那时便开始着手筹备了,怎可能因你的三言两语作罢?”
魏无羡莞尔:“自然是因为我的话戳到了他的软肋。”
金盏思忖片刻,毫无头绪,不解道:“愿闻其详。”
魏无羡道:“你方才说,金炜迟迟不动手,兴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其实不然。”说话间,他手指不住地摩挲腰间陈情垂下的鲜红穗子,一派从容:“只因我比任何人都切身体会过一个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他真看你不顺眼,在金凌现身清河的那一刻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按兵不动与你僵持到现在?他的野心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江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拖延对他来说只有坏处,拖得越久,越处于劣势。”
金盏恍然大悟:“照你这么说,金炜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本来也没打算动手?”
魏无羡道:“倒也不是。如果他没打算动手,当初就不会与秦苍业勾结。”
金盏疑惑。
这时,蓝忘机开口:“道不同。”
魏无羡抚掌:“然也!不愧是含光君。依我猜测,金炜联合秦苍业,却又迟迟不动手,十有**只是为了把金凌从宗主的位子上拉下来,而秦苍业恐怕是想借他将你们家连根铲除,目的不同,自然无法轻易动手。”
一席话使金盏有如醍醐灌顶,一道凉意瞬间窜上灵台:“所以,金炜是在等金凌回来?!”
魏无羡点头:“不错。如今秦苍业与金凌都远在清河,没人管束他,他自然也就照自己的心思来做事。不过这金炜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江澄之前不是把金鳞台的人换了个遍吗?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谋逆之事?”
金盏道:“说到这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金炜虽身居武职,却向来乖顺,怎么突然就生了反骨了……”
魏无羡道:“等此事完了,再细细问他吧。”
金盏“嗯”了一声,由衷佩服道:“魏公子真是心思机巧。”
魏无羡笑道:“当局者迷罢了。更何况我特别讨厌打仗,尤其是仙门大家的内斗,能避就避,这不,从躲避一场大战的目的入手,很快就能发现盲点了。”
金盏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传音找您,除了遵从江宗主往日叮嘱,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无非就是想借用我跟含光君的力量,且我二人如今不属于任何宗派,用起来也方便些。”
此言着实露骨,然金盏却大方承认了:“是。毕竟当年你……”
魏无羡打断他:“正是由于当年之事,我才不愿意再卷入任何纷争!更何况莫玄羽的身体远不及我当年,也受不得那般消耗了。”
缄默半晌,金盏低声道:“是在下冒犯了。”
魏无羡摆摆手:“无妨。”
他这一路皆是由蓝忘机带着,本没多挨一点累,可一提及血色朦胧的往事,饶是已过去多年,却依旧是一道难以愈合的沉疴,而他也是鲜活的血肉之躯,并非草木,骤然揭开,还是会觉得痛的,是以面上已然浮现出淡淡的疲惫。这时,他忽然听到寂静的房间里的某处隐隐传来刀剑震鸣之音,四处环顾才发现,这声音竟是从蓝忘机持剑的手中传出来的。
心仿佛一下子被一团温暖的云朵牢牢包裹,温暖的笑意顺着魏无羡的嘴角流泻而出,他上前握住蓝忘机攥着避尘的手,宽慰道:“都过去了。”
蓝忘机凝注着他,一字字极端认真地道:“有我在,再不会了。”
魏无羡笑意更浓:“含光君骁勇善战,在下大可坐享其成。”
他二人这边良氛正浓,被晾在一旁的金盏则瞠目结舌,一些曾偶然吹入耳中、却又被他弃之敝屣的闲言碎语,此刻通通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轮番折磨他脆弱的精神。良久,金盏惶惶道:“魏公子、含光君,在下祝你二人……终成眷属。”
听他此言,蓝忘机罕见地露出了少许惊愕之色,魏无羡则大大咧咧地道:“多谢多谢!已经是了!”
金盏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不由自主地向后趔趄一步,勉强牵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魏公子……客气了。”
且说金凌返回客房后,简单收拾一番,便乘着月色翻窗离去。该打的招呼已与蓝景仪打过,还有蓝恭在,此事定会瞒得滴水不漏。届时只需快些返回来,想必没人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金凌这般想着,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客栈后院的围墙走去。既然行踪不便为人所知,那么正门是决计不会走的了,幸好金凌平日里在江澄眼皮子底下偷溜惯了,倒也无形中催就了脚底抹油、来去无踪的本事,只见他行动敏捷、足音微不可察,顺利地行经马厩、绕过柴房,偷溜进角落里的柴堆后,借干柴隐匿身形,正准备趁柴房附近巡逻的门生转身之际一跃而上、好翻过围墙窜出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那封塞给金凌的无名信,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是蓝景仪的声音。
金凌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恰好闻见自己最为困惑的问题之一,于是也无暇探究为何蓝景仪在深夜偷偷来找苏涉,暂时搁置了计划,蹲下身子凝神细听。
半晌,听得一微弱声音期期艾艾地回答道:“什么信?我……和敛芳尊,从没给谁寄过信……”
方才还在大堂里傲气凌云的苏涉,此刻却不知为何声音低沉、含糊其辞,金凌则一心扑在苏涉的那句话上——倘若那封指错方向的信不是金光瑶意图扰乱搜索方向而写的,那么故意引导他往岔路上去的人究竟是何目的?如今仙门百家无非分成激进讨伐与听之任之两派,这等看似是在帮助金光瑶的举动,很难叫人不多加揣测。
金凌正百思不得其解,身后忽然隔墙传来两声闷响,未等反应完全,眼前迅速一暗,身后的围墙外闪入两道雪白的影子,轻盈如风般掠过他的头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柴房屋顶,应是怕人察觉,甫一落脚,那二人便迅速跪伏在瓦楞上,头攒到一块儿,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金凌深觉他俩不怀好意,看那鬼鬼祟祟的行径,多半跟苏涉是一伙的。他担心暴露自己,无法出言提醒那几名巡视柴房的门生,可一想到蓝景仪还在里面,无知觉腹背受敌,不由心急如焚,思量几番,信手拈了颗脚旁石子,眯起眼,手指发力弹出,石子便宛如一枚圆钝的箭矢,嗖的打中了一角房檐,在宁静的深夜里炸出一道极其摄人的脆响。
几名门生立时围了过来。
“什么人在上面?!”
房顶上的两名白衣人见状,索性直起了身子,同时,几名动作快的门生早已抢先御剑而上,摆好阵型,四面拦住他们的去路。
只听一人惊喝道:“苏懿苏悫,你俩还有脸出现在此!苏涉助纣为虐,如今终得报应,你俩不速速悔改,还妄图在仙门百家眼皮子底下抢人?!”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反手抽出仙剑,那名门生话音将落,喉间骤然一凉,气管控制不住地发出嘶嘶怪响,不知不觉间,天地便倒了个个儿,眼底映着苏懿轻蔑的神情与从脖颈内喷涌而出的血色,从房顶直直栽了下去。
其余门生见了,个个大骇,一边跳上房顶与他二人保持距离,一边开口准备叫人,谁知嘴唇刚张开,便被苏懿苏悫双双割破了喉咙,踢下房去,还没等发出一声来,便再没了声息。
苏懿漫不经心地将仙剑上残存的血珠甩下,与苏悫使个眼色,分头环顾四周、查寻有无漏网之鱼。夜已深,只能偶闻几声微弱的虫鸣,方才他二人动作干净利落,没惊动半分住在客栈里的人,后院里巡视的门生虽修为不薄,可也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思及至此,苏懿不由暗自得意,大概扫了一圈,刚要转头去找苏悫,眼前忽然一花,耳边劲风呼啸,不等脑中反应,脚下率先发力后退数步,才堪堪避开一道杀意毕露的银锋,寒意瞬间爬满脊背,使他不得站稳,连着踉跄几步才端住身形。
苏懿眉头紧锁,双眼死死剜住眼前手持雪白仙剑、身着校服、头戴抹额的蓝氏修士。他迎着苏悫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觉左颊微有刺痛之感,抬手一抚,竟摸下一手血来,原是来人剑风中灵流汹涌,亦可如真金实刃般伤人。
苏懿脸上挂了彩,恼羞成怒:“堂堂蓝家主事,竟做偷袭这等龌龊之行!”
蓝恭稍稍牵起嘴角:“你方才杀害聂氏门生,何尝不是如此?在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苏懿呵斥道:“荒唐至极!你何等身份,还有脸管束别人?”说着左手一翻,从乾坤袋内掏出一把通体乌黑的七弦古琴。
蓝恭笑意更浓:“苏懿,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选了把乌漆琴,就能与含光君相媲美了?”
这边苏悫也翻出自己的琴,冷冷道:“那也好过你蓝倏尘,永远都只能做个外姓门生,披着蓝氏的皮,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孰不知连精修蓝氏音律的资格都没有。”
蓝恭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自泽芜君继任起,只要宗主允许,即便外姓门生,也可精修蓝氏音律;我不修习,不过是觉着无味,总要胜过某些刚懂些皮毛就惯于叫嚣的平庸之辈。”他笑容微敛,目含轻意,“我虽不修灵器,可单凭剑道与符术,也能叫人望尘莫及,阁下大可一试。”
二苏冷笑一声,相视一眼,各自运聚灵力于指尖,弄琴拨弦,合奏出一段杀伐狠戾的琴音,他二人本立于上风处,琴音融着灵流,借风力直指蓝恭。他二人虽嘴上不饶人,却也深知蓝恭修为难测,对阵时辰过长最是不利,故而将其一击毙命方为上策;更何况他们的初衷是营救苏涉,自是不应在此逗留过久,是以刚出击便使了十足十的力,只求给蓝恭来个下马威,顺便挫其锐气。
早在他二人弹出前几个音符时,蓝恭便已认出了曲目,蓝曦臣往日所嘱亦尽数浮在脑海,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温恭的笑意,聚灵于指,迅速在半空画出一道极端复杂的咒法,大袖一挥,以掌拍之,只听几道刺耳的裂帛声响,对面来势汹汹的杀伐琴音霎时溃不成军、四散走窜,很快消弭在半空,而二苏手底的灵琴发出不堪重负的异响,迸出两声细弱的脆鸣;倏尔,灵琴上银光涌动,二苏的手掌顿时破出一道血口——琴弦竟不堪重负、自行断了!
蓝恭一手变着角度挽个剑花,一边道:“你二人真是愚不可及,明明闷声打过最好,非要在我面前显摆一番,琴音不仅不成气候,还将其他人吵醒,苏宗主有你们这样的门生,难怪也不成气候。”
就在他说话期间,背后的客栈已逐渐由点点星辉转为灯火通明,四下里亦隐隐传来嘈杂人声,二苏面黑如炭,气得咬牙切齿,两道眼刀剜向蓝恭,恨不得下一秒将其生吞活剥。
蓝恭从容道:“眼下你二人已成瓮中之鳖,还是早些收手,也省得继续给你们宗主丢脸。”
苏懿啐道:“我家宗主沦落至此,还不是你们这帮混账害的!为彻底封住敛芳尊的口,不惜使用龌龊手段、栽赃嫁祸!二人今日就是丧命于此,也绝不可能让你们得逞!”
他话音刚落,身旁苏悫便大喝一声,卯足气力,将断弦琴高高抬起,狠狠向脚下砸去!随着一声震天巨响,柴房顶硬生生叫他这一击给震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碎瓦四溅、尘土乱飞,苏懿趁机调动灵力,将锋锐的残瓦一一盛起,手掌发力,往对面一送,无数残瓦便如刀子般划破气流,直奔蓝恭而去;蓝恭见状并未躲避,反迎风而上,手中的佩剑“尚白”舞得潇洒飘逸,剑穗都连同剑身一齐化成残影,挑提绞抹干净利落,劈压截扫动如飞风,不多时便破出重围,而原本二苏所站之地却早已空无一人。
蓝恭心头一紧,忙奔上前去,顺着窟窿一跃而下,加入到柴房内的对峙之中。
蓝景仪惊魂未定,一手紧攥佩剑“若木”,剑尖直指苏涉咽喉,另一手则持了三张符篆,视线死盯那两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余光瞥见蓝恭安然无恙地下来,底气也足了些,定了定心神,冷言道:“苏懿、苏悫,你们早已穷途末路,还是束手就……”他话尚未说完,刚刚还服服帖帖的苏涉却骤然暴起,梗起脖颈便要往剑锋上凑,蓝景仪大惊失色,忙将若木撤回,谁料距他最近的苏懿突然抽剑向他刺来!
蓝恭急忙上前,却被苏悫拼死拦住。苏悫虽修为不如蓝恭,可此时豁出性命、意欲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时竟拖住、叫其无法立刻上前,蓝恭往日温恭的面色全然消失殆尽,转而化成一种染了怒色的狰狞,乍看上去极其骇人,他将苏悫疯狂而无章的攻击一一挡下,没几个回合便找准破绽,毫不留情地予以致命一击!
这苏悫正杀得眼红,忽觉胸肋一痛,瞬时四肢使唤不得,喉间血气翻涌,目光下移稍许,见尚白正深埋在自己的胸膛之中。他吃力地牵动嘴角,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蓝恭一脚踢中小腹,尚白抽回,带出一大抔热血,苏悫立时仆地,一张还算俊秀的脸生生砸入铺满地面的干草中。
蓝恭不做任何停留,直奔蓝景仪而去,可柴房狭窄,苏懿势猛,蓝景仪被逼至角落,早已无从躲避,眼见雪亮的剑锋就要捅进蓝景仪的身体,不由惊惧交加,大喝道:“景仪!”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通体流光的仙剑破门而入,瞬间擦过蓝恭衣角,准确无误地格挡开苏懿的剑锋,蓝景仪反应极快,立时蹲下,苏懿的剑风贴着发冠扫过,“叮”地一声嵌入头顶砖墙里,带下缕缕尘土。
苏懿见一攻不成,心知再无希望,于是强忍丧友之痛,转身扑跪到苏涉身前,迅速抽出几张深蓝色的传送符,口里叫道:“宗主快走!”说着正要施法,却被蓝恭从背后一脚踹倒,符篆也被尽数夺走。
金凌跟着岁华跑了进来,跨过趴在稻草上气息奄奄的苏悫,扶起蹲在墙角的蓝景仪:“瞧你这窝囊样!没事吧?”
蓝景仪拍了拍袖,心有余悸,嘟囔道:“这哪是我窝囊,分明是他们疯了!”
他们本嫌恶苏氏许久,谁料今日见其主仆情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然蓝恭自是不会如蓝景仪与金凌那般未脱稚子心性,即便看着在眼皮子底下相互依靠、悲惨戚戚的主仆俩,心间也毫无波澜,加上方才蓝景仪险些丧命,更是杀意殷浓,抬起尚白,冷声道:“想不到苏宗主竟还有点骨气。”
见他的剑尖前送,苏懿急忙挡在苏涉身前,眼神阴鸷。苏涉形神狼狈,忽然挤出一丝凉薄笑意:“蓝恭,就算我真是为了自己而追随敛芳尊的,那又如何?你瞧,还不是有人忠心耿耿地追随我。你扰我心神,不过就是为了方便借我口栽赃敛芳尊,你休想得逞。”
蓝恭反唇相讥:“你颠倒黑白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可见敛芳尊平日里教了你不少。”
蓝景仪也道:“苏宗主,你休要血口喷人,方才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也未曾对你威逼利诱,反观你为虎作伥、坏事做尽,若再不积点德行,小心孽缘缠身。”
苏涉瞪圆双目,怒道:“你一个区区晚辈,竟敢诅咒我?你们姑苏蓝氏,果真叫人恶心!”
蓝景仪无语。
蓝恭微微偏头,眼睛仍不离苏氏二人,淡声道:“神智癫狂、无可救药,再问也无济于事。”
蓝景仪听闻,心下一沉,方才有苏懿苏悫捣乱,使得苏涉心性大变,硬是没再问出什么有用的,功亏一篑,不禁懊恼至极,却又无从发泄,只得忿忿地跺了跺脚:“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聂宗主他们应该也快来了,凭他们处置吧。”
蓝恭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人声嘈杂,以聂怀桑为首,被响动吵醒的仙首们纷纷一脸不耐地踏入柴房,不多时,柴房内便乌泱泱挤满了人。
聂怀桑面上还存着困意,打了个呵欠,蓝恭目不斜视,先行开口:“禀聂宗主,秣陵苏懿、苏悫夜袭,妄图营救苏宗主。”
聂怀桑乜了眼脚下趴伏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苏悫:“多亏蓝宗主和金宗主及时赶到,不然咱好不容易捕的鸟,就要这么飞走了!”
姚宗主挤到他身边,连声应道:“是啊,真是太险了,聂宗主宽厚,寻思让这苏涉多活几个时辰,没成想他却不识好歹,还串通门下子弟、妄图里应外合,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苏涉被他一番添油加醋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吼道:“你这混账,早就看你不爽了,家门不大,修为不高,光凭着一张碎嘴胡言乱语……唔唔唔!”
蓝景仪作揖道:“苏宗主此刻神智癫狂,满口污言秽语,还是叫他暂且冷静些吧。”
聂怀桑勉强一笑:“有劳蓝宗主了,这苏宗主平日里闷不吭声,想不到骂起人来还真是得心应手啊……”
姚宗主拱手道:“蓝宗主思虑周全,不过本人从来不在意此类疯言疯语,蓝宗主解开禁言术也无妨。”
蓝景仪道:“没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诸位难不成想让苏宗主闹腾一宿吗?”
姚宗主立刻接道:“蓝宗主,我尚且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封他的口?难不成,你是怕他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话来么?”
蓝景仪一听,怒火“噌”地窜了上来:“你这人怎么如此是非不分?苏宗主吵得我耳朵疼,一直冷静不下来,现下又对你出言侮辱,我怕你尴尬,才用了禁言术,既然你这般好心当驴肝肺,那我也就不用顾及你的脸了,解就解,你自个儿受着吧!”
姚宗主大惊:“你?!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与你们家老先生同辈,你身为宗主,怎能这般无礼?”
蓝景仪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袖一甩,苏涉的上下唇顿时分开;经此一番折腾,他倒比先前要冷静了些。见自己恢复了说话能力,便决然一笑,不再去跟姚宗主浪费口舌,目光在人群中反复流连打量,最终粘在了金凌身上。
他惨戚的面容上浮出一抹阴冷的笑意,看得金凌脊背发凉。
蓝景仪道:“你为何盯着金宗主看?”
苏涉不理,径自从干草上站起身:“我落入你们手里,算我倒霉,不过金公子,我有话要问你。”
苏涉虽看似话里有话、神神秘秘,却也没主动提出其他人回避的要求,金凌微皱起眉,心下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只听苏涉道:“金公子,敛芳尊素日待你不薄,而你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你之所以会随百家现身于此,想必是受了他人蒙蔽,相信你就算真的觉察到敛芳尊的踪迹,也会按之不表的。敛芳尊出走三月,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能顺利走到今日,全凭金公子宽厚仁德,苏涉在此替敛芳尊多谢金公子。”
听他这一番话,四下里所有的眼睛裹挟着各色情绪,齐刷刷地盯向金凌。
金凌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犹如被人当头一击,忍不住向后踉跄一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苏涉的挑拨固然荒唐,可偏偏叫他有苦说不出,不知该如何作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回应。从看到那些本属于金光瑶的物件莫名出现在怨气途径之路上时,他便已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了,现下金氏内忧外患,这挑拨又从天而降,无异于直接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金凌的心脏怦怦狂跳不止,脑中白茫一片望不到尽头,饶是平日里最擅与人唇枪舌战,此刻却无从辩驳、哑口无言。
蓝景仪急忙扶住他,驳道:“一派胡言!难道不是你们为了遮掩行踪,不惜挟持我家泽芜君,还放任赤锋尊流浪四方,使各地怨气横生?你可知为祛除这些怨气,费了我们多少力气?你们得以存活至今,不过是因为使了这些阴毒伎俩,导致我们手忙脚乱、无暇顾你,跟金宗主又有什么关系?”
苏涉冷笑道:“我本还有些欣赏你心直口快的性格,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流着蓝氏的血、伪君子一个!你家泽芜君早被你们暗中救出,还在这装什么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看似其理凿凿,实际上不过是因为他是魏无羡的外甥罢了!”
他提起蓝曦臣,又提起魏无羡,人群顿时炸开,一阵哗然。
姚宗主道:“那魏无羡不是跟含光君退隐去了吗?这多久没见过影儿了,原来跟本家还有着联系呢?”
蓝景仪一片真心被如此扭曲,气愤不已:“这干魏前辈何事?就算金凌不是他外甥,我也不会看他平白受冤!谁不知道金凌继位艰难,每日好比活在危墙之下,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力去管你们?”
苏涉道:“既如此,那就请金公子回答一个问题,也好断了我对你的一点期望:倘若现下站在你眼前的是敛芳尊,你待如何处置?”
山雨,取“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今年考研,可能一段时间内不会更新了。前一阵子更新慢是因为期中、期末以及各种奇葩的考试,真对不起看文的大家,我会尽量抽时间更新,感谢各位厚爱与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山雨第五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