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秋暑气退散,冷沁沁的风灌进皮肤令人不免瑟缩。男生站在校德育处主任的办公桌前,外套大敞开,白白让风钻了空隙。他背挺得板正,出口的话嘻嘻哈哈,看起来没个正经。
“主任啊,这个校庆我是真参加不了……没,我马上有个音乐比赛,我得准备啊不是?真没那个精力。”
你站在门口,刚抬手准备敲门进屋,就通过半阖的大门缝隙瞧见这一幕。潜意识里觉得现在不适合打扰,手指却优先于思维一步,提前叩响了木门。
“进。”
推门步入室内,这次汲取先例确认将门关好才转身。听到动静,那男孩子和主任的目光都落到你身上。
没等老师问,你便自己先讲出来头:“老师,省里有个比赛,我们指导老师让我抓紧时间准备下,所以……”
你不禁停顿一瞬,瞄眼主任风雨欲来的脸色,继续口中的话:“所以下个月的百年校庆,我估计没时间参加。”
“胡闹!”
德育主任闻言狠拍下桌面,使其置于手边的老式保温杯里都荡出几点水渍,溅在一旁的书本页。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跟我说不干了,那到时候校庆我上去演?”
少年话也接的迅速:“可以啊,主任。到时候我组织大家拉横幅,给您应援。”
又是一声皮肉与木料碰撞出的巨响:“你有这贫劲儿,不如多去练几遍曲子,而不是站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你被主任弄出的这两声响震地有些懵,偏过一点脸侧目去观察立在身边的男孩子。他依旧站得笔直,面上裹着笑,看上去对惹怒主任这件事并不在意。
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为何反倒给予了你一些安全感。
主任端起杯子,轻吹撇开边上浮末,呷一口茶水。语气稍霁:“等会儿我去跟你们指导老师沟通,你们俩最起码得给我弄一个节目出来。”
你方才进门前听了一耳朵,知道旁边这男生是学音乐的。当时没想这么多,只觉得两不同专业的学生磨合起来实在有难度,便想再坚持一下:“主任……”
“好的,谢谢主任!”
察觉到手腕叫人轻轻一撞,你下意识住嘴,侧头看旁边人。他紧接上你的话,把你未出口的语言搪塞过,旋即歪头冲你挤挤眉眨眨眼。
一切交待好,无话可讲,随后主任便挥挥手把你们吆走。
迈出德育处大门,你跟男生并排着转身穿越过道,往教学楼方向走。
半露天的长廊侧边隐约传来操场上铿锵激昂的跑操音乐,你把让风微微吹散的鬓发抬腕别到耳后,向声源处眺望一眼。
“那个……我刚刚打断你,是怕我们再争,主任真生气我俩就都跑不掉了。”
很奇怪,男生此刻反而没有了方才在教师办的散漫和无谓,他微偏一点头来抱歉:“不好意思哈。”
你转回脑袋也看他眼,摇摇头说没关系。
他却不消停,似乎自顾自也能说的很开心:“你有没有看到主任刚刚那个表情,我笑死。刚在我进门以前也有个学生好像是学生会的,也在说校庆的事儿,估计没谈拢。我当时校庆俩字一出来,主任那眼珠子瞪得都快掉我身上了。说你来的不巧吧,也真不巧……嗯,似乎也还行。”
他最后那句话你没理解行在何处,却也不怎么在意,只问他:“你是学音乐的吗?”
“对啊。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黄子弘凡,高二6班。”
还差两步就到通道尾端,转过拐角便是楼梯口的小块平台。黄子微侧头往楼上示意:“你应该高一吧,有事儿可以来楼上找我。”
你迟疑一瞬,还是点头表示了解。
校服外套衣摆宽大,男孩子转身时下摆衣料被风吹扬起一角。你分明犹豫着,却还是控制不住伸手拉他身侧的一点衣角,无声地叫住他。
黄子将将迈上台阶的脚步一顿,收回步子转身,挑挑眉询问。
你吐出心中纠结:“那个节目怎么办?”
黄子闻言沉吟一阵,不晓得在想什么。随后不知又想到什么,很轻地从鼻腔哼出个气音,唇角也弯起弧度。
你见他久不出声,还覆在他衣摆的指尖轻拽两下催促。
男孩子身高约莫超出你半个脑袋,你瞧他需要微微抬头看。男生或是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弓下一些身子,答你:“那个节目我来排,你不用操心。”
02
艺体生实训楼被安排在行政楼背后。路过置于教学楼大厅的正容镜,从旁侧小道上行,转过拐角便是安装着大片隔音墙的一间间小教室。
隔音墙筑在教室外侧和过道,防的是隔壁楼栋的学生被影响。楼内每间教室里的隔音效果反倒不好。
今日下课做值日耽误了时间,你上楼后发现,空教室只余下距琴房最近的一间。
基础热身做好,隔壁的乐声也隐隐约约响起来。
你靠在墙壁与把杆间控腿,手指无意识搭在腿侧轻敲。收腿,钻出把杆,你没忍住挪到同琴声一墙之隔的那边,抬腿搭上金属杆。
琴声悠扬,能感受到演奏者扎实的基本功,他弹贝多芬、弹肖邦、弹舒曼、弹巴赫。
每首曲子都耳熟能详,清越袅袅。使人不禁提腕立足,和着乐声轻舞。
曲声不知在何时结束,你却直到趾背和脚踝隐隐作痛才无奈停下。抬手蹭一把额间汗珠,扭头看教室前方的整面落地镜,视线还未聚焦,却先被窗边的一张笑脸晃了眼。
黄子趴在过道窗口,在半拉的窗帘缝隙里发现你注意到他,屈指敲敲面前的透明玻璃,示意你开窗。
你往他方向走,却未在窗口驻足,径直推开了舞蹈教室的门。
“门没锁的。”
男生站在门口,进屋前却看着室内的橡胶地板犹豫了一瞬:“是不是要脱鞋进啊。”
“没关系,反正每天都有安排打扫。”
话虽如此,他还是脱了鞋穿袜子才进门。黄子坐在镜前矮柜上,歪头打量你:“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一定是学跳舞的。”
时间在傍晚,浓稠的火烧云在天边大片大片地抹开。你将靠楼边的窗户推开,绚丽颜色在灰暗幕布上如同烟花燃放,几点火星也跃入窗口。
退回舞室中央,在男生一米左右距离的地板上盘腿坐下,问他:“怎么说?”
黄子脑袋后靠在镜面,勾着唇角,他坐的位置高一些,看你时视线向下睨。分明桀骜的姿态,却让人不觉冒犯和失礼。
他的目光很柔和,也真诚:“气质太好了,妹妹。”
你一愣,下意识抬眼,同他对视后,注意力也被镜中自己的模样吸引。
女生穿简单的练功服,丸子头扎的饱满,额发却散乱了一些,微微潮湿黏在鬓边,微红的脸色不知缘何故。
黄子却不消停,他偏头往侧弯一些身子,用自己挡住你端详镜中的视线:“脸怎么这么红啊。”
你被他隐喻的话和眼角弯弯的笑调戏地更是脸热,垂下目光不看他,抬起手背贴贴脸企图降温。
小心抬眸,发觉这人还是紧盯你不挪眼,遂转头望远,轻喃着解释:“因为今天的晚霞太漂亮了。”
03
“会弹吗?”
你也不明白怎么三言两语间就跟黄子到了琴房,进屋后就被他引着坐到了琴凳上。你眨眼看倚在琴边的男孩子,抿唇犹豫道:“一点点。”
黄子眼神亮了瞬间,随即探掌指向琴键,一幅愿闻其详的架势。
也不扭捏,你随便按了几个音试手感。手腕抬落,给他展示了一曲异常欢脱的……《小星星》。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你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身旁人的表情。此刻一些迟到的羞耻及难为情漫上心头。
“我……”
“弹得很好啊。”
找补的话刚开口,就被人劫走。
黄子跨步坐上凳子,目光落在琴键上,一一细数:“中央C找得很准、和弦也转得很流畅、指背能立住,手型也漂亮……”
说到这儿他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跟你说,我练钢琴这么多年了,现在偷懒个几天,都还会因为手型不对被我妈打手。”
你没忍住“啊”了一声,顿觉不大礼貌,捂了嘴同他说抱歉。
男生却并不在意,抬手覆上琴键问:“有什么想听的吗?”
你想了想答:“肖邦吧。”
少年瘦长手指在黑白键跃动,宛转乐音就从他指间淌出来。男生指根用劲,手背连同小臂都绷出青筋来,筋骨匀亭。皮肉间彰显的激昂与曲声的悠扬交错成了种别具一格的张力,让你觉得这个男生此刻很有吸引力。
你把手掌撑在琴凳边,转头问并肩的男生:“肖邦的夜曲?”
他“嗯”一声后补充:“升C小调。”
你盯着他手上演奏的动作,笑笑:“我只会弹C大调,也只能看懂简谱。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弹这首曲子啊。”
黄子略微颔首,“对啊,校庆的节目。”
“你校庆弹这个?”你微诧。
柔缓的曲子还在流荡,男生的话题却拐弯:“刚才我路过舞室看到你在跳舞,但却没放伴奏,所以你和的是我的琴声。”
方才的兴致上头被他猛然点破,你抬起胳膊蹭了蹭眼角,挡住他侧目的眼光:“从前教我芭蕾的老师很喜欢在课前的基础练习放肖邦做背景音乐……刚刚是条件反射,就……”
“我记得我们学校没有芭蕾专业的指导老师。”
“所以说是以前呀,我现在跳古典。”你把手掌搁在膝盖,目光下落,定在脚腕踝骨处。
黄子也停下弹琴的手,侧一点身子,想要专心聊天的架势。他没问为什么,只是发表自己的见解:“你的芭蕾跳得很好。就两者来说,你自己喜欢什么?”
“我喜欢跳舞。”你即答。
“舞种其实无所谓。不过从小就握在手里的东西,在某一天忽然被抽走,叫人换上了一件新的,总归还是会遗憾。我觉得自己还挺念旧的。”
你说到这儿一顿,意识到两人总共不过两面之缘。如此关系下,他并不是一位合适的倾诉对象,于是改了语气,匆匆结尾。
“其实还好啦,中国舞艺考也方便。”
目光无落点,旋即一张五官俊秀的帅脸便闯入视线。
男生讲话习惯盯着对方眼睛,他又歪了脑袋到你眼前:“那你还想再跳一次芭蕾吗?站在舞台上。”
他没等你反馈,便一指按上琴键。微沉敞亮的一声“哆”响在耳边。
你心有动摇,更多的却是不解:“干嘛突然说这个啊。”
黄子摸摸后脑勺,少见的局促:“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弹钢琴了,那我会希望自己能在一个相对热烈的场合结束。”
“刚刚在窗外其实我看了好一段时间你才停下发现我。我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在那几分钟里,我目之所及的震撼。我不懂舞蹈,但艺术大概总有相通之处吧。你跳得很好,真的。所以......”
头顶的白炽灯光倒下,把一切都映得亮堂堂。男生这时却羞得看人,光线透过微垂的睫毛在他眼下烙上细密阴影,像一根绒绒的羽毛搔进人心里。
“我希望,小天鹅能拥有一场完美的谢幕。”
04
午间日光煦暖,每个教室内都只剩下零散几个学生趴在课桌午休。
你看眼教室门前粘贴的门牌标识,抬起胳膊打算敲门,却在半掩的门缝里发觉里头的同学都浅寐着。犹豫一瞬便收了手,径直抬腿走进。
讲台旁分别有两桌‘特殊’座位,靠门的一边空着,靠窗那侧有个男生伏在桌面。你拍拍他肩膀,压低了音量唤他:“同学、同学。”
男生拉下罩在自己头顶的校服外套,脸埋在臂弯蹭了蹭醒神,语调闷闷地询问:“怎么了?”
你看着眼前少年掩在碎发底下,熟悉俊朗的眉眼,笑笑说:“可以帮个忙吗?”
黄子一愣,下意识抬头看过来。却未注意到你此刻凑得极近,几乎是脸对脸的距离。他呼吸的频率和皮肤蒸腾的温度都好清晰。
你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一点,男生看起来倒是没所谓的样子,他更在意的是你出现的原因。
“来找我是考虑好了吗小天鹅?”
眼睛被他的笑脸弄得晃神,你眨眨眼指向教室后面,告诉他:“你们班黑板报,你把班级主题添上。”说完再举起手里的数码相机跟他示意。
黄子微一挑眉,起身照办。
你举起相机拍摄,一边翻看着成果,一面缓步往门外走。为了保证效果,这样的照片总是会多按几张以便筛选。
画面上是覆盖整块黑板的夺目水彩画,屏幕的右下角却露了一个男生模糊的侧脸。你注视着这张“瑕疵品”,手指触在删除键,却久久按不下去。
走出教室拐弯,身后响来一声门栏轻阖的动静。手指不经思考就点下相机旁侧的返回键。
你回头看,黄子拎着校服三两步跨到你身边。他睹眼你手里的东西:“你还是学生会的啊。”
点点头承认:“宣传部,马上黑板报评比,拍照回去让老师还有学长学姐他们打分。”
黄子微诧:“你竟然没进文艺部?”
“原本是的,但后来不想排节目和参加社团训练就转了。”
你说时无意,身边人听着却有心:“所以,你这算拒绝我了吗?”
“不是。”
刚要反驳,就已走到下一个班级门口,便只好先搁置话题。你看眼靠在门边等待的男生,推门进屋。
同样翻着成片出门,就听黄子跟在身边问:“为什么刚刚你帮他们班写班级和主题?”
你手一顿,莫名从这话里听出两分委屈劲儿,仰头看他,却在男生脸上找不见端倪。
好笑地解释:“黑板报没落款是扣分项,我帮他们写上只是为了后期方便打分,该扣的分还是会扣,但如果是自己班上同学写的就不会。”
黄子闻言乐了,脚步一转,背身倒着走,把脸往你面前凑,逗人:“给我开后门啊妹妹。”
今天天气很好,扬在窗口的日头把光掰成碎芒抛在男生肩膀,碾薄的金粉就撒进他头发,细细密密的灿烂构成一个完整的他。
你好想坦荡应下,可是心里总在发虚。并不高明地避开话题:“如果要我跟你一起参加校庆,那我需要根据自己的剧目更换钢琴曲,你就得重新练曲子。这样的话,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演出吗?”
分明是被邀请的一方,你却不知不觉把自己摆到了弱势的那一位。
黄子敛眸凝了你好久,在你思考着不要为难他时才开口:“其实之前在主任办公室我是瞎说的。我最近根本没有比赛要参加,硬要算的话,只有个歌唱比赛在明年,那还早。我做事一般不会有顾虑,一切只取决于我想不想。”
他笑得肆意,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最稚拙无谓的少年气。他说:“我愿意。”
05
“咚咚”
你看着面前毫无动静的舞室大门,有些疑惑,半举的手准备再次敲下,却忽地注意到门框间的一点缝隙。试探性地推动,门向内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屋内空荡,连窗帘都被尽数拉拢。你从背包里摸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号码拨出。
细微的震动声从教室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牛皮大鼓后传来。
下一刻电话被挂断,你恍然明白了什么,抬步往角落走。你刻意把脚步放缓放沉,果然,在相隔大鼓约莫三步左右的距离,那后头噌地站起来一个男生。
男孩子站的板正,鞠躬的动作迅速,嘴上也熟练:“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在训练时间借用公共教室偷懒,要我写检讨罚值日都可以,只要别记过处分,我接受一切惩罚,我保证下不再犯,您……”
你看着黄子低头不带一点儿磕巴地吐出串废话,猛地没憋住,“噗”一声气音暴露了此番恶作剧行径。
男生察觉到不对劲,抬头望过来,眼巴巴懵过一瞬,便迅速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他站直身子,回想方才自己干的蠢事,也笑了。
两个人隔着一面大鼓,无声笑得像两个傻子。
黄子抬起胳膊,掌心朝上向你勾勾手指。这是要你过去的意思。
可你莫名觉得他这姿态像唤狗。沉默刹那,站在原地也学着他的动作,摊手向他勾一勾。
他显然是没料到你这个举动,眉峰一挑,也不动,浑身上下是大写的不惯着。但在三分钟以后,男孩子还是低了头。
他俯身从地上拎起个什么,迈到你面前,举起手里的袋子给你看。他语气有些无奈,嘴角却是挂着笑的。
“给你买了KFC。”
把门从内锁好,你跟黄子把鼓当桌子使,肯德基各样单品摆了一鼓面。
接过男生递来的可乐,吸管凑到唇边抿一小口,问他:“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啊,认错这么熟练。”
黄子没反驳,倒是谦虚:“还好啦,主要是会编。他们要是逮着我要检讨,听我瞎扯能被烦死。”
这话又逗出你几声笑。
“对了,你不是有个省级比赛吗?现在一下子排两个节目会不会很吃力啊。”
“还好。”你想了想答他,“这个我以前练过,现在应该算是捡起来。比赛也还有两个月时间,完全够的。”
黄子一口口啃着汉堡,点点头表示了解。男孩子脸颊被食物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很可爱。
你没忍住伸出食指去戳,就像被冒犯的小动物样,黄子即刻转头睁圆了一双眼睛。他剧烈的反应也让你生出两分尴尬,悻然收手,打算抱歉。
他却先开口:“我皮肤是不是很好。”
男生嚼着东西说话的吐字并不清晰。你疑惑的“啊”了声。
黄子咽下吃的,手上扒拉着包裹汉堡的油纸,像在打量哪里比较好下口,“我说,我的脸是不是很好捏。”
他又咬下一口,随后抬眼瞧你,眼睛又圆又亮。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你觉得他像狗狗。
遵从内心的想法,你伸手又在他腮帮子轻掐了一把,撇开眼,详装正经地评价:“还不错。”
耳边又传来男生低低的笑:“那就好。”
你把脸转一点回来,想看看他,哪知道鼻腔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就滴落。你意识到流鼻血后就迅速仰头,条件反射抬手去捂。可手还没抬到一半,就让人捷足先登。
黄子赶紧抽了旁边口袋里的纸巾覆在你鼻下拦住血液。另一只手掌微微托在你后颈,把你猛仰的脑袋扶起来一些:“别仰太狠,等会儿血液回流容易呛着。”
你接手他给的纸巾,侧目看他用一只手把纸巾撕成小块,再拧成小团。男生眉头微蹙,你用空闲的手拍拍他,还有闲心安慰人家:“我每逢换季就会这样,没事的。”
他没应,专注手上的动作。他手指托在你下巴抬高一些,小心将纸团推进你鼻腔塞住。
男孩子神情始终不好看,你实际无法肯定他究竟是担心多一点,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事儿精麻烦。沉吟片刻还是说:“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你知道吗?”
感受到黄子侧视的目光,你笑了笑继续讲:“我从小到大接触过很多舞种,拉丁、芭蕾、民族、古典、爵士。在这其中,我觉得芭蕾最苦。”
“每天天不亮就要坐车去舞室练功,脚上的伤似乎没断过。对身材要求极高的结果就是,每天进行身体数据的测量。像这些炸鸡啊、饮料啊、果冻零食什么的想都别想,还有米饭也几乎不能吃,甚至喝水都定时定量,因为怕水肿。”
“实际这些我都觉得还好,最难熬的是,心理上的压力太大了。世界上优秀的人太多啦,我们当时集训班回不了家,大家都没日没夜的练。可是有的人,好像我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
你转头同黄子对视,假装看不懂男生目光里的关切,也残忍地撕开自己的那道疤。
“心理状态不好以后,身体自然也垮了。当时重度贫血休学了大半年,父母就不让我再跳芭蕾了。我姑姑是舞蹈老师,从小就说我身韵好看让我跟她练古典,这下倒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你讲完这句以后,拎起手边的快乐水又抿一口,冲面前的男生笑。
黄子盯着你看了许久,随即低头呼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已经消化完方才听到的过往。少年抬手似乎想拍拍你肩膀,犹豫一瞬后,手掌却落到你头发。
感受到覆在头顶的掌心很轻地揉了揉,男生吐字的语气无奈又温柔。
“笨天鹅。”
06
“坏狗狗!”
黄子懒懒地倚在教室门框旁的白墙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掌心拎着个mini款的奶黄色背包。他神色疏淡,语气中却有隐含的笑意:“你再骂?”
你才不理他威胁,顾自控诉着:“谁请女孩子看这种电影啊,而且......”你往旁跨一步扬了扬下巴,向教室里明显躁动的一屋子人示意。
“还是集体电影。”
最近恰逢高二年级月考,或是校庆在即,任课老师也像卸了一点紧绷的教学压力。便说好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晚自习拿给同学们自主安排。
于是当这人打电话来说请看电影时,你下意识以为是他们走读生可以离校的那种自主安排,于是翘了晚训来赴约,结果得知是在他们班里看这场电影。
你探手想从男生那里拎回自己书包,他却把手往身后藏了藏,避开你的动作:“干嘛?”
你看着他眨眨眼:“我回去训练。”
黄子也目光熠熠地盯着你,他把揣兜里的手抽出,拉住你衣袖往他身前拽近了一点距离,软声劝:“看嘛。”
这是在撒娇?
虽然不想承认,可你的确很吃这一套。敛眸故作纠结,没坚持半分钟便答应。
黄子拉着你手腕进教室,随手拍掉墙壁上的白炽灯按钮。
屋子内的光线一下子变昏暗,配合着投影仪打在幕布上几个同样暗色的大字,气氛陡然而生。
你被黄子引到他的位置坐下。男生则自然的坐在了讲台后的一把椅子上。
今天整个高二年级基本都放电影,所以串班的人也不计其数,同学们把凳子搬来搬去,都坐的随意。
你刚准备疑惑,再随意坐讲台是不是也不大好。底下的男生们就先嚷嚷开:“班长,差不多时间可以开始了吧!”
黄子应了个好,手下就点了播放,你虽惊讶于他的班级职位,却也没再发问。
片名叫做《大逃杀》,是个日本恐怖电影,讲的一群学生被流放到荒岛自相残杀的故事,据说也是游戏“吃鸡”的原型。
教室里人多,为了透气窗户也开得大,你坐在风口位置,没一会儿就被身后的冷气激出两个喷嚏。
“阿蒲,把窗户关一点。”
下意识转头去看窗外,回头时面前却被递来一件衣服。他此刻只穿一件薄衫,外套显然是刚脱下的。
你理所当然的推拒,他里面那件衣服实在太薄了。
黄子却不跟你磨叽,两手拎住肩线直接抖开披在你身上。他知道你顾虑,于是迅速解释:“你穿着,我还有一件。”
说着便见他从过道旁的乐扣箱子里摸出另一件校服外套。
你将肩膀的外套往身前拢了拢,随后干脆直接胳膊钻进袖子,拉链拉好。
黄子也把他的另一件校服穿好。同样版型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就刚好,穿在女孩子身上却格外宽大。
你把长出一节的袖子凑到他眼前晃一晃,引得男生侧目后,又把双手半举在身前装作阿飘搞怪。结果却是脑门挨了一记轻弹。
黄子带着椅子往你的方向挪了一些,伸手来帮你挽袖子。
在昏昧视线里,你注视着少年仔细的神情,好奇问:“你刚刚干嘛不直接告诉我旁边的箱子里就有衣服,而是把你身上的脱给我呀?”
黄子手指翻转的动作停顿,他抿着唇讲:“我也不知道。”
你感受着外套里及手腕内侧似有若无的温热,思考一阵,决定放过他。
男生挽好袖口就要收手,你却在他撤开前先一步拧腕扣住他手指。
指间缠住的手指蓦地僵硬,或许是被你的大胆行径砸蒙,黄子像待运行的机器般停止动作。
你手上的劲儿慢慢放松,见他还是没有抽回的举动,便默默地将他刚挽好的袖口又一圈圈卷下来,直到遮住两个人的手。
旋即你就发觉,方才僵住的手,此刻却在隐秘地一点点回握。男孩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地、试探着侵入女生指缝。
他常年练琴,指腹有一层薄茧,摩挲在你手背时,会在软滑皮肤上勾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你一手同他相扣,另一只胳膊曲起,把半张脸埋进肘弯,鼻息嗅到的尽是衣料间干净的洗衣皂香。
悄悄抬眼去观察也伏在讲台边的那人。他一手垂在讲台下,牵在你手里,另一手攥拳抵在下巴尖。
此时黄子愣愣地盯着台上的显示屏,表情瞧着无异,屏幕冷色的光线照在他五官,衬得其红透的耳尖格外明显。
你怎么看怎么挪不开眼,心脏似乎被捧进一汪掺了蜜糖的温泉。你体会着男生掌心的温度,暗忖:“笨狗狗。”
07
校庆当日出乎意料的是个好天气。
傍晚太阳西沉,落日缀在天际缓缓融进远山。晚会即将开场,一切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后台的演职和工作人员却乱成一锅粥。
“黄子弘凡人呢?”
你面对学校组织人员的一再询问,无奈的指指手中的电话,表示正在联系。
待人火急火燎地走远,你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上头显示的未接通话早已被切断。
演出将近,搭档没了算个什么事儿?
后台跑流程的同学们转来转去,一壁之隔的场内猝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你见身着礼服的主持人排队上台,明白活动已经开始。
黄子是在你们节目临演前才回来的,幸好着装都完整能够直接上台。你看着他额角滴下的汗,一时没忍心抱怨他的不告而别。
主持人隐约的串词漏进耳边,工作人员叫着你和黄子的名字准备。
坐在化妆镜前的少年起立到你身边,把骨感修长的手递到你身前:“走吧,小天鹅。”
“让我们有请下一个节目,芭蕾与钢琴伴奏《吉赛尔》选段。”
全场灯光暗下,追光唯有两束。男孩子难得正式着装,燕尾服配黑西裤,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额头。
光束从头顶透下,优越五官线条流畅,他只露一个侧脸给大家看。他的目光牢牢包裹在舞台中央的女孩子身边。
女生一袭白裙,撑开的裙摆上一层轻薄的纱,像振翅的蝶。冷白的光纤将人映衬透彻,宛若开在旷野的白花、水底的珊瑚、游湖的天鹅和初冬的新雪。
圣洁、稚纯、悲戚、柔美以及令人呼吸一窒的惊绝。
脚趾如琴弦勾指回弹落于地面,指尖延伸到极限后下垂在身边。伴随最后一键音符弥散,台下哗然鼓起一片掌声。
黄子应声起立,迈步到你身侧,握住你手。你歪头同他对视,下一刻男生绕手置于胸口鞠躬行绅士礼,你捻起一点裙摆,单腿后撤半步同时弯腰。
这姿态说不出的默契。
“恭喜,小天鹅。”
躬身时察觉手指被人轻捏,你悄悄侧头看他,少年满是笑意,口型一字一顿,无声的祝贺。你看得好清楚。
下场后,你裹上外套就跟黄子出了后台,里面太嘈杂,没人愿意多待。
不知不觉走到艺术楼下。你不在意,随便拍拍台阶上的尘土就坐下,黄子也挨在你身旁。
今晚的星星也很亮,半弯的月牙悬在远方,这些一眨一眨的光点却似乎就在眼前。
天色昏昏,只有前方的灯柱投放一些疏淡灯光。你紧了紧身前的衣料,把拉链拉满,立起的领子掩住下巴。
侧目去看身边沉默的男孩子,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黄子抿抿唇,抹把脸转身往艺术楼走。
楼房两侧植被丰富,特别是右侧栽着一棵桂花树,很大一株。如今正是时节,金桂撒了满树,隔很远都能闻到那股子甜腻的花香。
你回头看。黄子解了袖口和衣领前的两颗纽扣,退后两步助跑,猛的一跃,一截花枝就折在他手心。
他走回来,迈下台阶,在你面前单膝蹲下。“我......”他把手里的桂花枝半举,犹豫着吐词,却又猛然哽住。
气氛羞涩旖旎,男生抬手想挠头,却在手指触到发胶后意识到,此时的发型不能碰。你对此也不做反应,只盯着他笑。
男生狠狠心,把花再往你眼前递一点,开口:“我刚在开场前突然消失让大家着急,对不起。其实那段时间,我是想去花店,可是学校附近根本没有买花的地方,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就回来了。”
你看着男生敛眸检讨,他低落的语气像被大雨淋湿的狗狗。
“为什么要买花?”
“我说过要给你一场完美的谢幕呀,我觉得应该有花。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我想跟你告白......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前方的路灯照在少年后背,他的阴影就落在你身前。你顺着男生颌角清晰的线条摩挲两次,指尖滑过他皮肤,托起他下巴,告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一次。”
黄子眨眨眼,一双圆眼睛深情又深邃:“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从男生手里接过那枝泛着浓郁香味的花,抬起胳膊环住他后颈,埋到他怀里,抱紧。
“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