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银座并没有褪去五光十色的装饰,俱乐部的应召女郎会将醉醺醺的商业成功人士送到门口,交错着双手在膝前道别。请您务必下次要再来,她脸上满满地堆着笑容说。
男人对女郎挥了挥手,这位名为盛川和男的商业成功人士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外边商场围拢的广场空地上。夜风吹得他头脑发昏、眼球发胀。血液正汇聚在肝脏的地方努力代谢血液里的酒精,这让他的脑子不像是往常——能注意到客户的每个算计的细节,将注意力全放在“人类”的名利场里,他一晃眼,居然看着有一盏像是旗帜般在夜晚里猎猎拂动的长袍。
男人的鼻腔里隐约闻到了什么味道,这让他的酒意倏然从脊背上降下去了。是的,他就算会短时间地沉溺于女人的膝盖或者酒水的滋润里,他仍然是个“审视夺度”的精英。同样是女人和物欲,他自以为和那些冻死在街头的小混混醉鬼大有不同,他能抓住时代的、人和人关系的细微的转折精妙之处。他绝对在哪儿闻到过这个味道,即使盛川的大脑还没判别出这股味道的来源,但他的□□已经战栗了起来。
盛川可以听到自己牙齿在打颤,可这里并不冷。
人类的基因会记住祖先们曾经历的一切,记不住的则会面对什么?
……会面对死亡。
古老的传承因子里记录了死亡的预兆,令他们的后代拥有拔腿就跑的预感。那是大火焚烧后皮肉和脂肪融化的焦味,爆炸后放射性烟尘的金属腥味,是尸体被埋在土壤里被逐步分解后生长出来的草地味儿,是缺氧、剧毒,大动脉破裂的血液味。你没法形容沙滩的每颗砂砾,就像现在他没法分析出那个恐怖的气味因子,他置身的广场似乎没有其他人了,盛川被这份浓厚的黑烟所扣押在战场上。
眼睛被刺激得几乎睁不开,盛川看不清楚那半悬在空中的黑袍人是男是女,是否有身躯、是否有四肢,只看得清烟雾笼罩的黑袍人的背后巨大的、锋利的半弧镰刀,如祂的老友一般忠诚极了。黑烟缭绕的骨马空荡荡的眼眶里盛着两点血红的鬼火,它不存在的声带和骨架共同发出了咆哮与嘶鸣,奔向前方。
盛川哆嗦着想要拔腿就跑,他身后的俱乐部还没有关门,只要他能跑回到灯光下就是安全的,那里有很多人……
一切都散去了,明月高悬,可惜现在没什么人去注视月亮。灯污染将整个天空照得透亮,他刚才所经历的所有都是虚妄。没什么穿着黑长袍的人、也没有收割者的镰刀,盛川惊魂未定地顺手抓住了正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的外衣,瞪大了眼睛:“你看见刚才的镰刀了吗?银色的,那么——”
醉鬼的话戛然而止,被他抓住的男人身高足有接近一米九的高度,他的装饰就算在这光怪陆离的银座里也足以称得上中古,简直要让人怀疑是在哪儿淘来的二手货。但谁会买这样讲究的老古董:宽大但裁剪妥帖的黑色大衣几乎裹住了男人的全身,若不是此人身形高大,定然下摆会擦到地面上。灰紫色的高领绒衫堆叠在衣领中间,这个颜色已经不流行很多年了,通常会出现在欧洲城堡的墙纸上。盛川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羊毛混纺的风衣面料,是冰冷的丝绸……和那男人跟月光般的长发一样。他冷漠地垂视着拦住自己的盛川,先说了两个字:“放开。”
这句命令式的口吻让已清醒得差不多的醉鬼慌忙想松开手指,但哆嗦又筋挛的指头握得太紧了。无名男人有些厌烦地托着盛川的胳膊肘往上一抬,拯救出来自己的衣服,他甚至还带着双皮手套。盛川还在牙关打颤:“刚才那是……”
“你看错了。”无名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态度笃定且不容分辩。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里刚爬出来,还带着点古朴的口音,但很快他说话的腔调就和盛川用的现代日语相同:“那只是月亮,今晚是下弦月。”
那是有力的说服,男人的语气就让人无法反驳,好像他理应如此。或许只是自己喝的太多将弯月看成了巨镰呢?盛川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天幕,正如无名男人所说,夜幕里皎皎的细月牙挂在头颅顶上,乍一看确实像镰刃的锋芒。他松口气,挺直腰板点点头,原来那股成功人士的气派又回到盛川身上了。
“是我眼花了,那家俱乐部的酒很不错,你应该去尝尝那里的威士忌。”
“她现在叫什么?”
“谁?”
无名男人没理会成功商业人士的话,盛川也只好随着这男人的目光抬头,往银座建筑群里距他们最近的那栋商场高楼上看去。那里巨幅的电子荧光屏上展示的是来日本拍摄新电影并参加各类活动的好莱坞女明星。电子屏里女人铂金色的长发蜷曲在她光裸的肩上,克丽丝·温亚德常因为她偶尔大胆又出格的银幕形象而饱受争议,又没人能讽刺她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媒体再怎么说都对她那张完美的脸与表演水平挑不出刺——甚至记者们也拿不出她整容的任何证据。金发碧眼的西方尤物,Stunner,无论男女都会为那双眼睛所痴迷。
得是多脱离时代的老古董才会不知道克丽丝的名字?尤其是她还有个更出名、地位更高的明星母亲,这对母女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克丽丝,你是说克丽丝·温亚德!”盛川脱口而出,不免声音大了些,引得路过的两三个人要回头看他们:“她最近来东京了,说是新电影里有段日本的戏,这是她母亲过世后第一部复出作……”
“你可以走了。”黑衣男人打断了盛川的话,完全没给盛川任何说话的机会,拔腿就走。盛川脚步仍有些虚浮地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仍心有余悸却又怀疑地回头看了两眼和自己错身而过的男人。在银座各处的顶光照耀下,盛川惊讶地看到,那男人的脚下延伸出来道狭长且清楚的影子。
这里本不该出现影子。
非常识的认知让盛川刚平复下来的心脏砰砰地再次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连带着胃里翻江倒海。没错,正是因为这里是银座,是全日本夜间最繁华的地方——无数的霓虹灯照亮了整片天空,四面八方都是光源,就和医院的无影灯是相同的原理:人的脚下本来只应该有片模糊的叠影,而不是这样一条清晰的和鬼魂般的影子。它就像是在都市光污染里已经失去了明辉的月亮特地为这个男人降下的特权。
月光洒落在无名男人的躯壳上,勾勒出他的轮廓,地面上的影子和指南的磁针般转了个方向,指向了西边,和活物一样。他的脚步顿住,盛川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些许嫌恶的表情——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就是给人很不耐烦的感觉。
他调转脚步,往西边走去,就沿着影子的指向。
随着这个无名男人走远,盛川总算能将心放回肚子里。今晚醉酒后的经历太跌宕起伏,反反复复。他每每刚松懈下来,又被下一个反常敲打在后背上。先前被惊惧所压制下来的酒意重新爬回疲惫的身体上,他重新走回自己人生的正途。先去路边打个车吧,这个点有很多停靠在马路边准备接待客人的营业的士,盛川想。
于是,我们的商业成功人士蹒跚着,打算得很好地往大路边走去,酒精还是麻痹了他的神经,因而在路边过分耀眼的远光灯晃得他看不清路、橡胶和柏油马路高速摩擦时的车轮声朝着盛川冲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后退——
在猛烈的撞击将他的骨头粉碎,整个人重重地抛起前,盛川想到了祖父祖母在他小时候说过的唬人的话。
常能看到鬼怪的大多都是小孩子,他们刚转生到世上,和“那边”还没能完全脱离关系;又或者,是马上要去到“那边”的人,能够看见不属于世间的影子。
避讳的老人用“那边”来称呼那个地方,接受了良好现代教育的盛川在长大后就对此嗤之以鼻,可当他摔回到地面上、失血和穿刺痛让他的意识陷入黑暗前,他开始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了。
没人能回答盛川的问题,也无法佐证方才发生的一切,因为那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已走远。
“你要保持安静。”无名男人抚摸着自己外衣口袋里的□□,它枪膛和把手就像是银白的镰刃和乌黑的长柄分别对应的那样。他脚下的影子每隔几百米就会调整下指向,带着他在这斑斓的摩登夜晚中穿行。
在它改变第十八次后,影子终于一动不动,准准地指向了一条黑漆漆的暗巷。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远离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圈,走到鲜少有人来的某条小道上。旁边显然是什么餐厅的后门,已经清理干净的垃圾桶边还有野猫窜过。黑猫经过男人脚边的时候明显加快了速度,甚至没敢蹭他的裤脚,和逃命似地溜走。
巷子的尽头,一根细铜管挂着招牌从墙上横过。招牌上的油漆已斑驳,露出下方生锈的金属块,这是家非常考虑到房租成本的小酒吧,意外的是上边站着只羽毛油亮的乌鸦。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来者,抖索着翅膀掠下,停在了无名男人抬起的小臂上短暂落定。乌鸦漆黑的眼珠子里倒映出男人苍白的脸,来者冷笑一声,将它驱赶走:“是你在给她通风报信?”
认主的乌鸦迅速地展翅腾起,发出沙哑粗劣的啼哭声,飞向了天边。男人没打算去追究它的去向,只是往招牌下的小酒吧走去,他推开了窄门。
叮铛——
是风铃的声音,他迈入酒吧里边,那果不其然在最角落的吧台边上坐着个老熟人,
“你在和它生什么气?要知道这些年都是我在喂它,你这不负责任的主人。”方才还出现在银座投屏上的好莱坞女明星正翘着腿,懒懒散散地撑在吧台桌上,嗔怪地看过来。
“你总不能把这上升到背叛,琴酒。”
克丽丝·温亚德半是**、半是调侃道。
随便瞎写写,大家瞎看看。
和原作世界观基本没有关系,凑合过吧!欢迎评论区随便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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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