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乙女】阵
第一人称,避雷:骨。
一.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犯罪分子。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弟弟,那孩子有着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我叫他转过去,别盯着这边看,却又总是梦到。
像玻璃珠一样,短暂地借着光璀璨那么一下,很快就灰掉了。
唉,醒着也会回忆起过去,我果真是老了。
二.
不过组织里人人身上都背着命,区区弑亲挂在心上显得略微矫情。
我们负责内务的人员看起来与行动组比起来温和的多,不过我们可以走量,比如现在,金发美人在我办公桌前呵气如兰地发了好一会儿牢骚,什么实验品不经用啊、实验室环境不够好啊、助手太笨啊…我欣赏够了美貌,眷念地把手从她的金发上拿开,才用点力气敲击键盘给她通过审批,“苔丝,你的实验品使用周期近来缩短的太快,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对你作出提醒,下次短期内申请,就需要递交书面情况说明,我再视情况决定。”
在得到苔丝一段充斥着过度表演**的赌咒发愿,再三表示一定会节俭地使用耗材后,我又批了十个活人给她,为了平账,我同意她实际领走九个,另一个由她自行找人补上,算我附赠了她一个新的助手指标。
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会算算,依这个地区的法律,我这种帮助犯被抓到会被判蹲几百年的大牢,毕竟行动组愈加过分,开着直升飞机在外面与人火并,感觉迟早会把人引到老巢。
抱着这种想法工作,就总有从话里带出情绪的时候,伏特加来找我报销时,我没能忍住吐槽,这壮汉冲我莞尔一笑,把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掏出来塞给我。
我抱着被抓包的懊恼把免提关掉放在耳旁,那边没有人说话,但是我能分辨出有着熟悉频率的呼吸声,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企图摸出一句解释,电话被挂断了。
留下一串嘈杂的忙音。
三.
我猜GIN一定是受了伤,才不自己上门来找我麻烦。
由于我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说话总是不过脑子,有次GIN的背部被斜砍了一刀,不知是什么武器造成的,过了月余皮肉也没能长合,难得有帮他代劳的机会,我自告奋勇提出由我来换药。
其实那画面并不丑陋,粉白的皮肉,再加上溢着明亮颜色的血水,配上他绷紧后显得更为劲瘦的腰线,我被这应该永恒的美色迷惑,冲口而出,“GIN,你能不能死掉,就今天。”
他本来一手把着长发,另一只手抽着烟,眼见是没有空着的手来把我怎样了,就微微回头从长发的缝隙里盯了我一眼,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我陪着笑,嘿嘿地直接撒了一大半药粉上去,他没预料到,身子微微一震。
那创口药据说是很痛,苔丝说实验品有经受不住的,自己动手从撒了药的创口往外抠,GIN显然是钢铁意志,这都没把我怎么样,说明他在钢铁意志外还有海一般宽广的胸怀。
听我抒发对GIN的赞美之情,苔丝把饭盘砸我头上了,面对我的怒瞪,她解释自己近来血糖高,晕碳了。
我学习GIN的宽宏美德,用她新上身的裙子擦了脸上的菜汤,就表示不会和病人计较。
说来大概就因为你今天死掉吧那句话,GIN再也不在受伤时来见我,我怀疑是药粉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就算有偶像包袱的铁血真男人,该疼也会疼吧。
四.
GIN不一定是宽宏大量,他只是对我的话一向比别人少。
比如说他对伏特加就很温和,伏特加一声大哥,后面坠着简短的问句,GIN就会BLABLA地为他解惑,还会充斥着自得的“哼”当语气助词;骂人的时候也从不吝啬口舌,两手往大衣里一脸酷哥,嘴上全是可爱的小比喻;自己用固定品牌的护发素精心护理头发,却会嘲笑别人天生的下睫毛;甚至如果不去分辨他表情的温度,也算得上爱笑阳光大男孩。
但他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沉默且恶劣,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不声不响,身上透出香烟的味道,让我有种在吸二手烟的感觉。
我想这就是现世报,我从前对他不好,他全都记下来了。
屁的宽宏大量,小心眼。
五.
我小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身体健康如牛,总是上房掀瓦,在被逮到之前马上就反方向遁地,因此在一间狭小潮湿的地下室里,我发现了银色头发的瘦弱男孩儿。
长得冰冰凉凉的,眼睛和玻璃珠一样,没有光的时候看着无机质般死气沉沉。
但他头发是银色的,和我母亲颜色一样,于是我心生亲切,把他从地下室里挖出来,拽着他到花园里,像之前发现造型奇特的石头,不能起飞的蜻蜓一样,准备拿去给人炫耀看看。被园丁告状,提着裙子来抓我回去的女仆长看我扯了什么东西来献宝,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指责我不顾淑女形象,她叹口气,告诉我,小姐,这个孩子,你不能带到夫人面前去。
这个叫阵的孩子,身上与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但只能和他的母亲姓黑泽,自己住在地下室里,白天有阳光的时候不能出现在地面上,以防被我脆弱地只能透过落地窗感受世界的母亲看见。
我妈妈身体很弱,她一天里只能在阳光不那么炽热的时候挪到窗边来,又尤其喜欢看看我在哪里捣乱,这时候太阳已经往西沉,我听了女仆长的话,怕妈妈正要挪到窗边,一把将阵推进了阴影,可能他身体太弱,也可能是我失手没控制住力道,那孩子被我推得栽倒在泥地上,银色的头发被溅起的土染脏了。
六.
我并不讨厌阵。
我和妈妈一起生活,他却不能。
我很健康、自由、富足,他却反之。
至于父亲…他在我的生活里不怎么重要,出现的时候就只是个讨好母亲却得不到多少回应的可怜虫形象,歉疚、谄媚,和隔着手套按在头上的手。
他对我和妈妈来讲,都不太重要。因此他给自己唯一(可能是)的儿子如此待遇,让我很是愤慨。
我教育阵,千万不要变成这样的坏男人,如果喜爱我的妈妈,就不要再去找别人;如果找了别人,就要负责任;如果不负责任,至少也不该把私生子放在妻子生活的庄园里。
“你说对不对?”我试图拉他一起同仇敌忾,阵和我一起坐在稻草堆里,妈妈不会在清晨起床,于是我大手一挥,让阵在露水还挂在叶片上的时候出来陪我玩。
并且打算如果他说对,就把我刚掏出来的鸡蛋分他一个,如果他不附和我,我就只把掏鸡蛋时蹭到的“哔—”抹他脸上。
阵顶着被我用剪刀绞的乱七八糟的刘海,慢吞吞地肯定,“对。”
手上还在偷偷摸我引以为傲的阳光一般的头发,他的发型毕竟是被我毁掉的,理亏的我装作没有发现。
他表达还十分困难,不像后来的GIN一样,开口就是显着自己读过书一样扯出一长串。
但阵那时候只对我说话。
七.
苔丝显然是气消了,不再提新裙子的事儿,又在用她的一头金发引诱我陪她在实验室八卦。
行动组新来的好苗子里有帅哥啊,看起来和女业务员打得一派火热,也有一脸凶猛的,看上去外强中干,新来的助理意外地身材很好,虽然不笨但也不聪明,出了实验室就不懂她想发展一下的眼神啦。
我看她新助理挺聪明的。
我摩挲着苔丝的头发,听她冷不丁地把话题引到GIN身上,“GIN一定很行吧?”
我拽她头发一下,她被自己的话吓出“嘶”地凉气,掩住嘴拼命向我眨眼。
在组织里,知道我与GIN有关系的人不少,但是知道更多的人,除了不能杀的,也没有几个活着了。
苔丝显然是色胆包天,口花花到GIN身上来,我虽然不介意,但是GIN的死亡威胁如影随形,我揉揉她狗头,大发慈悲地表示自己不会告密。
苔丝眼泪汪汪地握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保密,我说也没什么保密的,GIN很宽宏大量的。
她汪地一声哭出来,指责我不该在这时候将冷笑话进行到底。
八.
我真的会为苔丝保密,因为能跟我谈论GIN的人本就不多,而阵已经不能向其他人提起。
苔丝不论是装傻还是真傻,她都不会将我口中的短命鬼弟弟和GIN主动连在一起。
于是我偶尔会跟她提起我老家的葡萄架下面有我弟弟换牙期的牙齿,我弟弟任劳任怨地拖着病体陪我在雨中顶着叶片等蘑菇冒头,或者我弟弟是凌晨三点钟陪我一同给看门犬接生,在被我塞了狗崽时,会露出无措样子的男孩子。
苔丝锐评,听起来就是草食系弱质男,还好死的早,不然真的要被女人在床上作践死。
我瞪大眼睛看她,她无辜回望,还在等我为她的铁口直断鼓掌。
苔丝,你应该不是直觉系。
九.
新助理是个帅哥,高高大大地,还会打狙。
我觉得组织现在真的是太卷了,宾加那种黑客高手又能体术好又能穿女装的就算了,现在打狙的都能进实验室给苔丝打下手了,一个个都是复合型人才。
我这种咸鱼靠着GIN的荫庇才能在组织里苟活。
不过GIN的劳模程度,从指缝里漏点业绩算我头上就够我在组织里作威作福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躺平。
我和GIN本来就是一体两面,他越出色,我就需要越平庸。
就像我们小时候,阵只能做我的影子一样。
我们两个是无法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这件事我一早就明白,阵是什么时候明白的,我就不知道了。
十.
庄园燃起大火那天,我杀了弟弟。
母亲走得很安详,她本来就一直被病痛困扰,在药物的作用下离开人世,对她而言是解脱。
不常出现的父亲从给母亲注射针剂开始就像已经死掉了,游荡着的躯壳还在人世撑着,“一会儿来人问你们谁是我的孩子,把他推出去。”
手套第一次搭在我身上时这么用力,我被他攥地肩膀生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阵被父亲的仆从捆起来扔在角落里,我觉得阵才是和我一国的,挣扎着想去救他。
父亲的躯壳绝望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人出去了,我扑到角落里把阵身上的绳子解开,再去摇晃已经渐渐凉掉的母亲。
外面的火势渐起,烟在风中嘶嚎,然后是是痛痛快快地枪声,有人闯进主楼里,把我从妈妈身上拎起来,我像牛犊一样,差一点就蹬掉了来人脸上的半片镜。
“那么,谁是那个拥有超常健康的血脉?”玩味的声音打量着我和阵。
母亲的头发颜色已经渐渐褪去了光泽,阵被另一个人拎在手上,瘦弱的四肢坠下来,像一只要被摔死的流浪猫,但是头发依旧是和眼睛一样,被火光一照就映出光泽的银灰色。
鲜亮的,活着的银灰色。
我的弟弟。
可怜的,生下来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代替我的弟弟。
“我是…”明白了什么,从嗓子里挤出声音的弟弟。
我中气十足地把他的声音盖过去,“我是。”
“你是?”
“我是。”
“那他呢?”
“姓氏好像是什么可笑的黑泽。”
黑泽阵的眼睛灰扑扑的,我用轻蔑的声音继续否定他存在的意义,“一个卑贱的下人胚子。”
我用言语杀了弟弟。
十一.
那时候我和黑泽阵都太小。
不理解羔羊没有选择谁不被圈养的权利。
两个孩子而已,来抓人的打包全都带走了。
我的确是“超常健康”,很适合做实验品。
因此对苔丝抱怨实验品不耐耗时,我是有资格附和的。
我可能全身的血都被换过,也可能是被榨干的,出于自我保护,我不太爱回忆。
能撑下来确实是靠阵,他被扔进了训练营,“医生”对我说,如果我也死掉,那孩子也没什么留下的价值了。
阵就像是胡萝卜,吊在不知道哪一天到头的我眼前,让我不能安心断气。
如果因为我死掉而死掉,阵的一生真的是太冤枉了,他已经足够可怜,不能更甚了。
我就这样,靠着一点点执念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十二.
我父亲的血脉大概真的有“超常健康”的基因。
我不知道阵是什么时候变成GIN的,但他成为GIN的时候已经“超常健康”了。
我则变成“超常体弱”,因此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加上“医生”的死去,我活着走出了实验室。
能活着走出来的实验体不多,我应该为此骄傲一下的。
但那时候我没有什么心情,因为一个理论上在魅力年华的女子,她一旦脱发,那这个世界不会有其他事情能让她分出多余的心神。
我大量大量的掉头发,母亲曾夸我的头发就像阳光一样金灿灿地,现在它们落在地上,松散的没有一丝活气。
GIN那时候已经学会开潜艇和飞机,理论上已经可以牛轰轰地说自己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了,但是对于英国王室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也束手无策,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有次把头发染成了像我从前一样的金色。
我眷恋地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梳着头发,GIN和阵是不一样的,阵小时候乖乖的,会双手放在并腿的膝上,耐心地等我磨磨蹭蹭地给他编辫子。
GIN不一样,他那时候任务量与日俱增,刀尖舔血惯了,单把致命的空门漏给别人,就已经很难克制身体的反应,一副紧绷着随时要暴起的样子。
我从发根梳到发尾,又摸了摸金色的发丝,从他背后抱了上去,他有一瞬间像是条件反射要弹起来,又很快安静下来,我说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染了。
你头发原本的颜色就很好看啦。
十三.
GIN不会再变回阵了,所以他在我面前一天比一天沉默。
但是围绕着GIN的传闻越来越多,他在组织里可是“那位琴酒”。
啧啧,这散发着魅力的家伙。
我拖着“那位琴酒”的福,被安排到了轻巧又有一点权力的岗位上,过着安逸的生活,还有资格得到组织开发最前沿的药物。
现在我才是那根胡萝卜了。
GIN需要一个“理由”,离不开BOSS掌控的理由,如果我死掉,他的理由就不那么充分了。
其实活着对我来说挺痛的,我现在逐渐理解妈妈对我的爱有多深厚,每天撑着到窗边打望我会有多么辛苦。
我那时候要是多在房间里陪她一会儿好了。
但是她会以我太闹了为由把我推出去,让我自由快乐的享受我自己的时光。
我显然没有妈妈爱我一样,对GIN抱有那么大的爱意。
我很怕GIN某一天在任务中受伤,没排面地被逮捕受审,或者无法行动自如,从此无法趾高气扬地把一切踏碎。
我希望GIN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痛快地自我选择了断,不要输,不要像我一样,不断地在过去的理所当然里品尝着失败。
如果阵选择死去,我会陪他的,所以我会在他受伤的时候,脱口而出,死吧,一起,就今天。
但GIN毫不畏惧,他不仅自己要活,他还要硬拽着一个不想活的我留下来,勇敢又自私。
我们的命绑在一起,但心从来没有。
十四.
阵。
我偶尔感到孤独时会这样小声叫他。
GIN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到。
于是我悄悄把那个名字咽下去,装作自己没在期待应答。
对象是琴酒版: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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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