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里的沸腾声一浪高过一浪,正当此时,大门开了,屋外一阵急旋风似的寒意惊扰了满屋的辩论。寒意和暖意急冲冲相撞,倒是带起一阵热血的风。
子川见状,起身相迎,接过屋外人手中的糕点盒,吃惊道:“郭姐姐,你亲自送来?快,快进来!”
郭映兰温和一笑,进来便随手关上门。她哈了口气,搓一搓腾出来的双手。“怕是扰了诸君的兴致——”
话音未落,就已经有几个高个子围过来了,动了动鼻子,那神色馋得不行。
“郭小姐可来的正是时候呢,免了好一场‘血雨腥风’!”这话说完,有好几双埋怨而后又庆幸的眼睛杀向雪花膏少爷,无不赞同。
看到一向优雅,此刻却悻悻的黎少爷,众人大笑。郭映兰也笑了。
有了茶点,没人再嚷着喝酒助兴。
原本在座众人吃着茶点,说着掌故,吟诗的吟诗,著文的著文,也自有那没心没肺只顾解馋瘾的……却不知谁眼尖多事,从糕点盒里翻出一封贺贴,拿起便要打开。倒是贺贴上也没个名字,不知贺的是谁。
这多事的家伙高高举起贺贴,拿出一往无前的勇气笑道:“郭家姐姐,这是给我们这里哪位学子的?贺贴中曰:乔迁之喜……升学之喜……”
郭映兰羞得捂住脸,又一把抢过帖子,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方才接话的少年,看了看子川,欲岔开话题,打趣道:“幸而邀了三公子,否则还没这口福——又是芜城郭氏的招牌特色,又是郭氏刚出炉的新品!”
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巴南人,算得这会馆的半个东道主。
子川最会看风向了,且他虽年幼,也看得出郭家姐姐有些难为情。于是顺坡下驴,连连应声,岔开话题,一副“吃好喝好,不用客气”的悠闲态度。
过了正月十五,闹了元宵,人们也渐渐从年节的疏懒中回过神来,尤其是那行商者。
跑南北的戏班子倒是一如既往的走四方。前些日便逗留了几天的一个戏班子,据说唱完明日就要收班走人了。
自然,白露很想去看看。而市井百姓向来爱瞧热闹,这许多天的演出让戏班子狠赚了不少,最后一两天便权当是义演,搭了个露天的戏台子。
那最中央的观众席位据说是为芜城高层预留的。除了张先生,芜城大小官员还有十来位,最最紧要的是那位两湖总督军。
原本这样露天的戏台,芜城高层是不大会来的。但是,最后一天的戏目是一位享誉南北的大师登台,而他前些日子俱不曾露面出演。左司令很欣赏这位大师。
张先生倒不是因为左司令一定会去而不得不去。他实在禁不住小女儿的渴求神色。
那天的复兴路比以往要热闹得多。来得早的,自然能有一席座位,没能占得一席之地的人,则排到了街外,楼顶,甚至……树上。
第一场第一幕锣方敲响没几分钟,白露就被人从后头拍了拍,她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南璇,你也来听戏吗?”
南璇点点头,也看了她一眼,对她说道:“我看到你爸爸了,就在想,你是不是也在这儿。”
“嗯,爸爸陪我来的。”白露神色里无不欣喜。看到身后乌泱泱一片人,白露很好奇,也不知道南璇是怎么挤进来的,她拉着南璇挨着自己坐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白露腕上的银环恰好碰到了南璇手上的银环,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声音恰如银环声清脆。
台上的大师正唱着《霸王别姬》,虞姬那娓娓道来的腔调引得台下的人纷纷拭泪。
远处枯树枝上的冬雀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有时候干脆一哄而散。在喧闹嘈杂的人群声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南璇无心台上的婉转的曲子,她一会儿瞧着开始西斜的暖阳,一会儿又看看远处的街道,楼顶。这些都尽数落在张先生眼里,他不着痕迹。
“怎么了?你不爱看这个故事么?”白露歪着头,笑看南璇。
南璇一双眸子里微现焦虑,到最后只是摇摇头。
又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南璇忽然抓起白露的手,两只银环骤然碰出声响,同时惊了两个人。张先生朝这边瞄了一眼,又悄无声地回复常态。
“阿霜……”南璇支支吾吾,将目光投向台上,“我……我爸爸和小姨可能要带我离开芜城了。”
“呀!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吗?”白露跳下座去,吃惊道。
“兴许过个两三天就要起程了。爸爸说,这次来芜城是陪同小姨来的。阿霜……我要回去了,你去陪陪我吗?”
白露看了台上一眼,又看向爸爸。张先生示意左右,没说什么。左右随同者一人抱着一个,从容地穿出了人群。
刚出人群,就看见南璇的爸爸南如斯先生在一家书店门口驻足等候,二随同者也都认识。打过一番招呼后,便一同去了。
郴州会馆很大,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老梧桐树,鹅卵石的路面弯弯曲曲通向里面。南璇牵着白露的手,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里。进入房中,便见着南璇的小姨正在吩咐两名佣人收拾屋子,整理行李。
见到白露,林氏显然是很激动的,她强力克制着,很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吓到眼前的人儿。
房间里面,灰尘仆仆。林氏屏退佣人,对白露一笑,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玩儿物事,倒叫你委屈了。”
白露摇摇头,环顾了房间一遭,看这光景,他们怕是真的要离开了,南璇不像是哄自己玩的。“你们真的……要走了?”
无论如何,白露都是不希望南璇就这么匆匆离去,就像二哥常吟诵的梁间的燕子——来无声,去亦无声。
然而,梁间燕子尚且岁岁相见,她们的再次会面又会是哪个时候呢?
林氏为两个孩子准备许多小孩喜爱的吃食,让两个孩子自去玩耍,自己则在一旁继续整理行装。两个孩子不时地进进出出,有时候一起躲在玄关角落里说笑,有时候又跑到院子里荡秋千。
墙上的壁钟偶尔配音伴奏,然后归于平静。
等到两个孩子嬉闹疲乏了,林氏便陪着她们坐着。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林氏脸上怪异的神色,似是焦虑,又似不安。她瞧了一眼壁钟,进内室取来一张唱片,放到留声机上。
不一会儿,房间内就传来一阵令人捧腹大笑的笑声。里面的笑声打开始到后面,节奏一直不急不缓,当你以为它好不容易要停下来,结果却又笑出了另一个高峰。
听着这笑声,倒是白露先笑的,边笑边问:“这里面的人好滑稽呀,为什么不停地笑啊?”
南璇原本十分平静,结果被白露的问题逗笑了。“你不知道吗?这个叫‘洋人哈哈笑’,就是一个人从头笑到尾。”
“他不怕笑岔气吗?”白露边笑边问。
“是啊!”说实话,南璇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角度太刁钻了。
瞧见两个小家伙在这一方小天地中笑得如此灿烂忘我,林氏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南璇如是觉得,白露更是如此。
随同的张若水的两名下属从外间敲门进来,脱帽道了一声别,便牵着白露出了内院。
临走时,纵使万般不舍,林氏也只是对白露说了一句话,“阿霜,你的爸爸……是个好人。”
从郴州会馆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快五点。尽管早过立春,但天黑得依旧很早,现在便已见着日头落尽,天边只剩下一片一片的残霞。
想必是大街上出了什么事,眼前一队队制服警察持长枪急匆匆的向前方去了,像是奉什么人之命前去集合。刚从东门回来的少川心里早就疑窦丛生,方才在东门的街上就见着戒严了,须得严令搜查才能过来。
他问过了戒严守城的城防士兵,但无果。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到了爱民路,少川才问出个苗头来。负责戒严的官兵们检查完少川后,得知他是他们上司的公子,先是赔礼道歉,然后才郑重地告诉少川:回去时,切切当心,今日不大太平。
少川回问道:“诸位可知道,下令戒严的是何人?还要戒严多久?”
为首者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目光瞧着少川,笑道:“下令的不是别人,正是令尊。”
“是和复兴路的枪声有关吗?”少川不太确定地问。
旁边一士兵吃惊地问道,“你看到了?”
看来是有关了。他摇摇头,倒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只是回来的时候有所耳闻。此刻得到证实,定是无疑了。
若真是如此,那父亲和阿霜……
思及此,少川再也顾不得什么,拔腿就往家里跑去。父亲既然能下令戒严芜城,或许暂无大碍,可阿霜呢?
会不会是阿霜出了什么事,父亲一怒之下,下令全城戒严?
再没什么比这来得更可怕。
不论出事的是谁,少川都不想看到他所害怕的结果。
看到这里,我觉得除了主角自己,读者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小霜砸是那个“神秘人”小林滴娃,而小林和爸比张若水是一对一生一起走的好基友。于是,我要恶搞了……
(小剧场来一波)
林爸比:若水兄,我们是朋友不?
张爸比:当然,最好的。
林爸比:能帮我个忙吗?
张爸比:嗯。
林爸比:我将死去,希望你能照顾好我的娃。
张爸比:没问题,你的娃就是我的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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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起复兴路,恰同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