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比优斯]坏孩子 第93章 库尔星

回忆渐渐苏醒，薰一眼认出了那颗星球。

——库尔星。

他出生，长大，曾有多么热爱，如今就有多么憎恨的地方。

库尔星的自然环境，和地球其实非常相似。

一半被蔚蓝的海洋覆盖，一半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与绿意盎然的群山。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大大小小的村庄和城市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林之间。科技发达，交通便利，电力资源、天然气、网络遍布整颗星球，人们在这里生活得和平富庶。

邪恶宇宙人的触角尚未伸到这片星系，库尔星的居民就如同第一次怪兽频出期到来前的地球人一般，对广袤的宇宙和头顶的那一片星空，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和探索欲。

修和丽贝卡云游到此处，无意间发现了这颗美丽的星球，没花多长时间便决定在这里定居，抚育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他们化身成一对人类夫妻，悄然搬入了库尔星上一个叫做阿比斯的小镇。

阿比斯镇的规模不大，地理位置却很优越。依山傍水，钟灵毓秀，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污染。全镇只有数千人口，大部分居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和大自然的青山绿水与头顶的万里星空作伴，过着自给自足的悠然生活。

这里少有人迁入，对于新邻居的到来，所有人都相当欢迎。

塞亚就是在这个小镇降生的。

夫妇二人替塞亚做了伪装，使他看起来与人类婴儿无异。为了不引起人类的疑心，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换一处地方居住。但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小小的镇子。

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回来时，塞亚已经接近四百岁。奥特一族生长周期更长，他的外表和心智皆与三四岁的人类小孩无异，只是因为早慧，已经开始逐渐记事。

在他的印象里，阿比斯镇成了类似于“故乡”的存在。

……薰读取着复苏的记忆，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他记起了阿比斯镇上那些热情好客的邻居，一张张脸从模糊变得清晰，难以遏制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竟然对那些笑容感到无比怀念。

觉得修和丽贝卡这对年轻夫妻独自带孩子不容易，邻居们时不时就会将自己家做的菜分一些过来，嘴上挂着“一不小心做多了”的借口，不容分说地放下碗就跑，亦或是将各种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蔬果塞进小塞亚的怀里。

修和丽贝卡从小都被作为战士培养，确实不善厨艺，更何况光之一族本就不需要食用人类的食物。他们入乡随俗，开始和人类一样学着做饭时，很快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小塞亚没过多久就学会趁着修和丽贝卡焦头烂额地筹（炸）备（厨）晚（房）餐时，偷偷搬个小板凳坐到家门口，看着各家飘起的袅袅炊烟，乖巧等待投喂。

毕竟全阿比斯镇都知道，他家那一对不靠谱的爸妈做饭到底有多难吃。

“真是辛苦你了。”住在路口那幢红色小房子的大婶蹲在他面前，看见他家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以及空气里那股难以言说的诡异味道，幽幽叹气，“修和丽贝卡这个手艺，怎么把我们小塞亚养得这么好的？”

塞亚用两只小手抱着刚烙好的肉饼，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其实照着太阳光就能自然长大这件事，就只好埋头吃饼。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瞳仁漆黑，眼神干净又纯粹，看得大婶心都要化了。

“明天我给小塞亚带家里种的果子好不好？”大婶说到一半，忽然皱起眉，“不对，明天好像轮到梅斯家给你带饭……啊，没什么。”

她温柔笑开，“小塞亚要健健康康长大才可以，现在就这么可爱，长大以后不知道会有多俊俏哟，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大婶亲昵地捏捏塞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那双手上温暖的体温随回忆一起苏醒，薰下意识抬起手摸上曾经被她抚摸过的地方。

——原来那时的他并不讨厌别人的触摸。

薰愣怔两秒，被耳畔响起的惊呼拉回神。

“塞亚你看，最亮的那颗星就是阿尔法星！离库尔星足足有四百光年之遥，竟然还是这么明亮！”

薰看见年幼的自己被一个少年抱在怀里。

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肤色微深，脸上带着些小雀斑，眼里总盛着笑，像有用不完的活力。

薰想起来，那时镇子里和他“同龄”的小孩很少，邻居家这个大他许多的哥哥就成了他最好的玩伴。

每到晴朗无云的夏夜，他就会抱着塞亚去附近的山头看星星。

那座山就紧靠着阿比斯镇，以修和丽贝卡的能力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两人的行踪，所以每次他们都会很放心地将塞亚交给他。

但从塞亚的角度，和邻居家哥哥在夜晚步行于丛林之中，就像一场令人兴奋不已的隐秘冒险。而最终看到的璀璨星空，就是探险的奖励。

“如果有一天能上到阿尔法星上看看就好了。”邻家哥哥的声音充满憧憬，“好想知道那颗星星上有什么。”

夏夜蝉鸣悠长，和少年清朗的嗓音一起，在山谷中悠然回响。星光落在憧憧树影之间，将对面的山坡照得雪亮。

塞亚跟着他一起抬头，看得脖子都酸了，只好低下头。

“四百光年是什么意思？”他问。

他被抱着，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少年眼底映着的繁星点点。

“就是光要走四百年的意思。”

塞亚歪着头，努力思考：光要走四百年。

……那就是他要走四百年的意思。

毕竟奥特一族，不就是光吗？

可他今年才四百岁，要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不停行走，才能走到那一颗最亮的星星那里。

塞亚于是发出感慨：“好远好远的距离。”

“是啊。”少年依旧在努力眺望，闻言轻声呢喃，“是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距离呢。”

塞亚眨眨眼睛。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阿尔法星，“那颗星星上什么都没有。”

光秃秃的，只有大大的深坑和丑陋的凸起，即使看不到也不用遗憾。

他试图安慰他。

“你说的和观测局那群家伙说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从电视上偷偷学来的？”少年失笑。

“不是，是我亲眼看到的……”

“好好。”少年没当一回事，“但是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看到的阿尔法星，散发着的是来自过去的光芒。四百年过去，也许已经有一颗幼苗破土而生了呢？”他固执地说。

四百年。

塞亚再次掰数自己的年龄，确信：四百年的时间都够他长大，那么一颗小苗苗的出现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它现在一定很漂亮了。”塞亚一本正经。

“是吧？”

“何况……”少年顿顿，声音很轻，“对未知的探索，对自然的渴望，本身就是一种浪漫。”

农家长大的少年并不怎么会表达，笨拙地说到最后，耳朵泛起红来，眼睛却很亮。

“因为山在那里，因为海在那里，因为星空辽阔，因为宇宙的尽头，也许还有陌生的朋友在等待我们的呼唤……”

所以我们要去。

因为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少年定了定神，大概是觉得塞亚无法理解这一切，于是停了话音。

但塞亚其实听懂了。

因为修和丽贝卡，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重复过——

【我们奥特一族，一直在等待着和人类并肩飞行的那一天。】

……他已经开始一点点学习飞行了。

邻居家的大哥哥，也会有和他一起飞行的那一天吗？

“那一天也许就快到了。”

几个月后，丽贝卡抱着塞亚，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

她亲昵地蹭蹭塞亚的脸颊。

以奥特战士的视力，轻易便能穿透层层云雾，看到数百光年外的那一艘舰艇。

“科技局造的最新型星舰，似乎已经成功抵达阿尔法星了。”修就站在她身边，两人对视，眼神里皆是难以掩盖的喜悦。

宇宙警备队有明确规定，为了不破坏其他星球的自然发展，在这些行星遇到危机之前，奥特战士不可主动向低文明星球暴露身份。

他们默默地看着人类的科技一点点发展，耐心等待着和他们在宇宙里相会的那一天。

而如今等待终于见到了曙光，他们怎么能不高兴，不替人类感到喜悦？

塞亚不能理解父母的激动，但在那天下午全球播报【人类第一次踏上阿尔法星】的新闻时，他听见了响彻全镇震耳欲聋的欢呼，于是自然而然地跟着开心起来。

那几天，阿比斯镇上举办了盛大的庆典。邻居们教新来的修和丽贝卡夫妇还有小塞亚跳他们的传统舞蹈，搬出了各家酿的陈年美酒，隔壁大叔喝得醉醺醺，试图用大胡子去蹭塞亚的脸，把有洁癖的小奥特曼吓得满地乱跑，差点现出原形。

欢笑声在小镇上空回荡，久久不停。

电视和报纸一刻不停地带回新的惊喜。

星舰很快传回消息，说在阿尔法星四周探测到了不明生物体活动的迹象，舰长立刻决定前往探索。

这条新闻引起轩然大波，塞亚记得邻居哥哥拿着报纸兴奋地趴在院子围墙上，向来往的每个人展示这条消息，口中念叨个不停。

“来自宇宙的朋友”

“终于可以见到了”

“好期待啊！”

……

议论声中，唯独修和丽贝卡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有生物居住的星球，对吧？”修小声问。

丽贝卡无声地抱紧塞亚，“再看看。”

又是三天后，星舰失去了联络。

有人说星舰可能误入了虫洞或是超级空间，修在担忧之下，决定前去看看。

他变回原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库尔星，一天之后回来时，浑身狼狈。

“是超兽！”他声音里泛着森森寒意，“人类检测到的生命迹象，是超兽群！！”

修已经尽力阻拦。阿尔法星周围那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之后，他因为带伤，飞行速度被大幅拖慢，几乎是在他落地之后没多久，亚波人就带着他的超兽们降临在了库尔星。

已经数千年没有打过仗，生活在和平当中的库尔星居民面对这样的入侵者，脆弱到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的科技和文明并非为战争而生，散落的城镇难以有效御敌，即便是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里，防御设施也宛如纸糊一般，轻易就被那些恐怖的战争机器撕破。

而在让人类深刻意识到超兽的强大之后，亚波人却停手了。

天空卷起无边阴霾，亚波人恭敬地让到一旁，迎接皇帝的降临。

“吾乃皇帝，是统治这片宇宙的黑暗君主——”

“吾的宿敌，卑怯、懦弱的奥特一族化身为人，正隐藏在这颗星球。”

嗓音隆隆，传到整片大陆的每个角落。

“人类，交出他们，吾在此立下承诺，保佑这颗星球万年和平。”

看到这里，薰闭上了眼，脖颈青筋暴起。

他记得下一幕……至死都不会忘却。

因为修和丽贝卡主动站了出去。

他们是出去替人类而战的。

两人沉默着听完皇帝的话，将塞亚交给了隔壁的大伯。

“对不起，我们有一件事一直隐瞒着你们……”

修和丽贝卡温和的声音响起，薰慢慢睁开眼睛。

他几乎是眷恋地看向父母临走时的容颜。

修和丽贝卡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又将塞亚满怀信任地交给了震惊的阿比斯镇居民。

隔壁大叔怔怔地接过哭闹不止的小塞亚，他的妻儿站在身后，那个长着小雀斑的邻居哥哥瞪大了眼睛。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光之巨人的模样。

威风凛凛，带着无比的亲和感，明明是巨大到让人心生震撼的存在，有着可以睥睨众生的绝对力量，却又那样温柔。

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光之巨人，笨手笨脚学习做菜的光之巨人，会和他们一起在篝火下跳舞，会在末日来临时以身为盾，并肩挡在他们面前的光之巨人。

……会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他们，对人类抱以纯粹信任的光之巨人。

他们第一次接触到的天外来客，竟然是这样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存在。

小小的塞亚哭到天崩地裂，长大后的薰却感受到了彼时怀抱自己的那双手臂的颤抖。

修和丽贝卡，这对宇宙警备队声名赫赫的最佳搭档，以难以匹敌的恐怖气势将一头又一头的超兽绞杀。

库尔星的其他居民很快注意到了阿比斯镇周围的异样。

他们望着电视直播画面中浑身浴血的奥特战士，想起了皇帝口中“卑怯、懦弱的宿敌”。

“他们在这里！！”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敌人引到库尔星来？！”

“为什么将我们的家园变成宇宙人的战场？！！”

不明真相的人类发出悲切的质问。

整颗星球过百亿人口，阿比斯镇的居民声嘶力竭的辩解微弱到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

人类交出了奥特战士。修和丽贝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们联手杀出一条血路，直到将剑尖抵上亚波人的脖颈。

然后在下一秒，已经战斗到极限、疲惫不堪的两人被皇帝轻而易举地压制在地。

“看啊，这就是你们深爱的人类。”皇帝语气愉悦，强迫匍匐在地的巨人看向远处满怀恐惧的人群，声音毫不顾忌地传到每个人的耳畔，“自私，懦弱，愚蠢……是他们引来了敌人，却为了求生选择牺牲你们……看看他们的表情！这就是你们宇宙警备队愿意为之战斗至死的种族？”

塞亚睁大了眼睛，看着父母眼里的光芒逐渐黯下，连哭泣都忘记了。

光之巨人失去光芒，便与死亡无异。

没有人再来拯救这颗星球。库尔星陷入一片死寂，看着两个巨人的身体轰然倒下，耳畔隆隆回响的却是皇帝刺耳的大笑。

那一番言论令他们终于惊醒，意识到是他们错了。

他们做了无法挽回的选择。

是他们背叛了那两个战士。

超兽再次启动，小塞亚眼神空洞，忘了挣扎。

他看着邻居家的哥哥在修和丽贝卡倒下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红着眼圈猛然向超兽冲去，然后像一只蝼蚁般被碾灭，死得无声无息。

他看着那个叫他要好好长大的大婶向他扑来，临死前的表情因为悲痛而显得扭曲。

他看着满脸胡子的大叔抱着他一路狂奔，肥胖的啤酒肚一颤一颤，他从没跑得这么快过。直到他变得僵硬，大胡子上还沾满了硝烟的味道。

他看着无数人向他涌来。

他看着阿比斯镇化为焦土。

他闭上了眼睛。

……

他不会再喜欢任何人的触摸。不会再对热腾腾的美食和蔬果产生兴趣，不会再认为美景可期，也不会再试图从辽阔星空中寻找意义。

因为再也不会有在蝉鸣喧嚣的夏夜，陪他一起看星星的少年了。

……

“他竟然还活着。”

屠戮持续了一整夜，等亚波人终于发现气息微弱的塞亚时，已经是次日凌晨。

亚波人将昏迷中已经变回原形的塞亚从尸堆中捞出。不知是谁血肉模糊的手臂还搭在他身上，被亚波人嫌恶地抖落。

“被这些人类的尸/体埋住了，我差点没发现他。”

他讨好地将满身血污的银族小奥递给安培拉星人。

虚空中，薰双目发红，嘴唇颤抖着，他缓缓低头，看向亚波人和安培拉星人的脚下。

那些双眼圆睁，狰狞痛苦，面带不甘的……每一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亚波人将他从尸堆中捞出时，他身上压着整个阿比斯小镇的居民。

把全文伏笔回收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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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库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