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们还记得我吗?
沃利·考克斯,马龙·白兰度岌岌无名的好友,一个不入流的喜剧演员,不合格的爱情伴侣、冷淡的家庭成员以及一个让人失望的父亲,毕竟我能给予她们的,永远是冰冷孤独的床褥,失约的睡前童话故事和对马龙·白兰度那一腔无法改变的寂寞时的孤勇。
作为马龙·白兰度的朋友,但是,事实上,我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是马龙·白兰度的好友,考虑到我从不出现在他那广为人知的朋友圈子里,也无法为马龙·白兰度提供更为优质的演艺资源。
我不明白。
我始终不明白。
也或许正如他人所言,我并不相配与值得。
当然,马龙·白兰度是个伟大的演员,足以载入史册,使后人铭记于心,甚至他本人也是具备无限魅力,使得众多美人为之伤心。但这一切都将与我:沃利·考克斯无关,不再有关。当我见到蹲公园那颗百年老树后面哭泣的马龙·白兰度,我凝视着他,如同凝视一块注定雕刻而为人敬仰的雕塑原石,一件将在可预见的未来被世人放在历史博物馆里的美丽标本。
我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凝视着他,抱着逐渐靠近飓风中心的谨慎与沉重,以及一种无法言语的畏惧与迟疑。
可一双湿漉漉的、淡棕色的眼睛从那张哭得通红的脸庞显露出来,于是我走近,走近,走近,蹲下身子,让马龙·白兰度如同往常一样,将头埋在我的脖颈,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我领口的衣物,微凉的液体如同清晨的露珠,昭示着无可挽回的结局与可被遇见的未来。
我突然升起一种悲哀与无法抵抗命运的窘困,我的双手无法可控的,如同以往任何一次拥抱中表现得那样,紧紧搂住他孱弱的背脊。
可是一株脆弱的树苗无法为另一株脆弱的树苗抵挡风雨,何况这将是注定长成松树的树苗。
于是,我只是仅仅拥抱他,像是在为未来的离别而不舍一样的静静拥抱他。
“我会离开这里的,”
我听着他说,稚嫩但又带着独特男童尖锐的语调,絮絮地说着不停:“我迟早有一天会乘着火车,远远的离开这里,远离这里,然后永远、永远都不会在回来……”,他拥抱我的姿势如何抱着一根溺水的浮木,然而这个念头迅速被我抛弃,任何人都不应该试图去相信一个儿童所诉说的承诺与表现出来的姿态。
我耐心的等待着,如同往常一样,抚摸他颤动的背脊,等待着他的哭泣停止,等待着他重新回复理智,然后再次回到那个家庭,那个装着被马龙·白兰度偶尔以炫耀姿态拿着各地纪念品进入学校的药厂推销员父亲和能做的一手好菜、弹得一手好钢琴曲子的酗酒母亲以及两个在家大部分时间沉默着进行逃离计划的姐姐的家庭。
“你想吃一点意大利面吗?”
等他的身体不在明显性的颤抖,我凑近了一点他的耳朵,一边用手抚摸那头柔软的棕发,一边再次询问他:“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吃意面吗?我的妈妈今晚会做浇上肉丸的意大利面,如果我们现在回家,还能赶上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美味意大利面。”
脖颈处的一头乱糟糟的棕发脑袋动了动,但空气中仍然没有任何回应的言语,于是我熟练的掏出口袋里的帕子,强硬的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给他擦掉显著的汗水、眼泪以及脸颊上胡乱分布的鼻涕,拉上他的手,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说真的,这实在不是恰当的时机,考虑到昨天和今天上午,我才被自己的家人安慰,而今天这位罪魁祸首就跟在我身后,要坐在家里的餐桌上,一脸无辜、可怜样的与我们共进晚餐。
母亲与布雷克面对这样的小客人,他们非常善解人意的,选择什么都没有说,一个默默增加了份晚餐的瓷盘,一个从小儿子房间里搬来了新的合适小学年龄阶段儿童高度的座椅。
“咯吱!咯吱!!”
这是坐在马龙·白兰度旁边的埃利诺偶尔“不小心”在盘子上用刀叉划出的响声,但很快,她就败在了自己弟弟乞求的眼神中,不算态度热情但非常遵守迎客礼仪的将右手边的牛奶杯递给了这个红着眼角的小男孩:“喝点热牛奶,马龙。”
为着这男孩间难以捉摸的友谊增添一份不情不愿的认可。
于是,埃文斯顿城的居民发现隔壁街的两个男孩又开始了与往常无异的交往,他们在每天朝阳升起的清晨,一起相约出门,背起斜挎书包,踩踏上前往学校的脚踏车,顺起风的召唤,往学校奔去。
在中午时刻,如同叽叽喳喳似的稚鸟群般奔向餐厅的学生中,两个男孩结伴而行,他们在餐厅的座上,借助午餐便当的遮掩,谈论着隔壁斯密斯老师的新恋情与年级最漂亮的女同学珍妮的粉蓝格新裙子。
而晚间,他们又成为异母异父的亲兄弟,避着外界的风雨,一同躲在温暖的被子里,隐秘的谈论着他们所不理解的一切,关于美酒与香烟的吸引力,关于那些成年人们的恩爱与憎恨,以及更重要——他们将去往何方,那个满载希望与鲜花的未来。
当然,当然,在这两人之间,谈论更多的是那个跳动的男孩马龙·白兰度,而带着微笑,在一旁认真听取和点评的是安静的小沃利·考克斯,人们总是会注意到如此情形。
———
时间飞逝,街道两旁高挺榆树上泛黄的树叶在萧瑟秋风的吹拂下四处飞舞,校园里的男孩女孩也将身上的清凉夏装换成过膝大衣和加绒长袜,并且很快的,家家户户外墙狞笑南瓜、苹果糖和丝线蜘蛛网还没有消散掉万圣节的气息,人们又开始为感恩节的礼物和槲寄生花环而准备。
他们好像未曾变过,又好像没有变过。
对于马龙·白兰度而言,他的童年挚友,他目前认证的头号好友:沃利·考克斯。当然,当然,这不是马龙·白兰度厌倦了这种安宁和谐的氛围,只不过,马龙·白兰度忍不住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审视坐在自己身边认真看书的男孩:坐在玛丽咖啡店外椅子里看书的沃利·考克斯,消瘦的身躯,苍白的皮肤以及被冬日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金棕色发丝,浅棕色如同蜜糖的眼眸,还有那张认真阅读手上书籍的脸。
对,那张不再总是注视自己的脸。
某种近乎直觉的意识,催促着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情况。
于是,马龙·白兰度推开手里的热可可饮料,伸手拿掉了被捧在手中的那本翻到一半的小说,嗯,是带插图的《百万英镑》,并顺道斜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将整个身体都压在男孩肩膀,面无表情地对上沃利·考克斯抬起的一张茫然但当下只会注视自己的脸。
“我不明白,沃利,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这些书籍,” ,马龙·白兰度自己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做些动作,但他仍然用戴了毛茸茸手套的短手指盖住封面上戴着礼帽的年轻男人肖像画,絮絮说着自己的不满:“天哪,老兄,我都在这里盯着你快十分钟了,你为了封面这个可笑的男人竟然会忽视自己最好的朋友,真是不可理解!”
“他的名字叫亨利·亚当斯,马龙,” 沃利·考克斯有些无奈的介绍,但只换回来男孩挑起的眉头与显而易见的不满脸色,他眨了眨眼睛,趁着男孩疑惑的空袭,瞬间拿回那本已经被马龙蹂躏了封面的小说,低下头,试图忽视男孩眼中明晃晃的期待和渴求。
但马龙·白兰度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毕竟他可是为了准备斯坦利这个角色而愿意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反复研读《**号街车》的男人,何况他还有一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狗狗眼与结实的肌肉。于是,马龙·白兰度一把拗过沃利·考克斯的双肩,捧起男孩满是笑意的脸,拉长了乞求的语调:“拜托,拜托,我亲爱的小书呆子,你可快点收拾东西吧!这个下午可是斯达巴勇士的胜利时间!!如果我们太晚进去的话,可是会被其他人抢占最佳观赛台位置的!!!”
“拜托,马龙——”沃利·考克斯也学着马龙的样子拉长了语调,抖动肩膀努力挣脱开压在自己肩上的男孩双手,尝试着书放进手边的帆布包里,但再也克制不住的笑意引起胸腔的震动,沃利·考克斯顺势将头偏向正好走出广播中心大楼的男人:“如果你再压着我,那么我们就赶不上布雷克。”
“好吧,好吧,你总是有如此之多的理由来避免你的过错,靠在男孩背上的马龙·白兰度有些不满,但对于橄榄球比赛的兴趣压倒了他直觉性的、漫如青烟的意识,于是他顺从的放开了双手,等着好友将书籍好好的收到包里,再直接提起装书的包,牵上他的手,一起奔向站在街边车旁等待的布雷克。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国家橄榄球联合会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