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俘虏]烧死那只蝴蝶 第35章 美食35 四兽乱

中央大陆，IGO专设第三号集中庇护区、美食公园广场，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避难人类好似蚁群般密集地聚在一起，纷纷仰头紧盯着悬挂在大楼表面的巨幅视讯屏幕。那里正在实时转播四兽踏入人间界之后的进军路线，以及作为人类防线分头迎战的【美食四天王】的战况。

转播录像投入了军方最新研发的微型GT机器人，捕捉到的画面稳定清晰，四名年轻而高大的美食家皆面色沉凝、下手狠厉，逐渐明朗的对战优势使得广场上焦虑不安的氛围悄然淡去。

人群之中，再生师铁平背一袋简易行囊，看着光影尘灰乱飞的屏幕，有些牙酸地摸了摸下巴。

不是，怎么感觉这四个家伙心情都好差啊。他纳闷地想，瞅那脸色，啧啧，一个赛一个的臭。

男人忽的愣了愣，眼珠顺势划到眼尾，视线也随之从高处的屏幕移动到脚下的地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愧是你，已经发现了吗。”

身后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惊得铁平一个趔趄，他回过头，就看见黑发乌眸的少女，戴了顶深色鸭舌帽，手插着棒球服口袋站在自己身后。

“你什么时候……”他咽下后半句未能察觉来人接近的惊诧，压低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

玲没说话，微微偏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他们一前一后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越过IGO设下的禁行标志，绕到了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

在远处人潮为四天王呐喊叫好的喧嚣声中，玲面无表情地与铁平解释现状。

“所谓的四兽并非【四只】，而是【一只】。”她说，“除去那四头作为手足的野兽，还有背后负责供养和操纵的本体——就是你刚才捕捉到的气息来源，它应该就藏在中央大陆地底。”

按照一龙的留言整合得出的情报，本体在放出手足后的移动速度相当快，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提早商议了计划、不如说，是玲单方面提出要求让四天王彻底击溃各自迎战的手足，以防止它们被本体吸收提升战力，届时空有脑袋的四兽就如同手下无兵的将领，掀不起太大风浪。

待那四人出发后，玲也动身赶至中央区域，确认本体的行踪，更是作为以防万一的兜底保障。

听到此处，铁平不由皱眉。

“何必如此麻烦？”他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当初一龙会长单独一人就足够顾及四兽，现在由你和曼萨姆所长分头解决本体和手足，这事不就结了？哪里还需要劳民伤财发动大家逃难？”

“……那样【他们】就没有试炼的机会了。”

玲说着，在离铁平远些的地方站停脚步。

“近来美食会的行迹非常可疑，不少边缘国家都传回他们招兵买马的消息，情报组分析他们大概率会趁着四兽袭击过后IGO的疲软期发起总攻。”她顿了顿，低垂眼帘接着道，“如今第零生境的精锐全员空席，协会急需他们成长为可以依靠的战力，为此不能放过任何促进突破的机会……这是会长和所长商讨过后达成一致的判断。”

铁平眉头皱得更紧，想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少女的神色后复又迟疑地咽回去，一时有些哑然。

变故便在此时陡然发生！

像一颗不堪重负的心脏疯狂搏动着要逃离胸膛的束缚，大地深处震动有如回声，钢筋水泥变成惊涛骇浪，紧接着，地表以上的所有人和物都仿佛被迫乘上海啸的冲浪手般不受控地晃荡起来！

剧烈晃动中玲和铁平迅速交换眼神，同时自袖口抖出绳索菟丝子稳住四周摇摇欲坠的建筑，广场处已然响起人群惶惑恐慌的惊呼，小孩子的哭喊声突出重围，激得玲额角青筋都跟着跳了跳。

滴滴滴，绑在手上的通讯器急促地响，这条专线连通的对象仅有新开发的捕获等级测定手挚，玲蹙着眉接通，果然听见对面传来哥哥压抑焦躁的声音、以及快速移动不可避免导致的杂音。

“玲，我们追不上手足的速度！”他在迎面而来的风压中咬牙说道，“它们往你那边去了！”

——怎么可能！？

这是玲的第一反应。

为保证长距离折返的机动力，四天王都有相应的搭档猛兽伴身，无论是阿虏的斗狼、萨尼的女王蛇、可可的帝王乌鸦乃至泽布拉声称从达摩仙人手里借来的魔马，移动效率都出类拔萃。

就算那三只【王】的后裔尚还青涩，妖食界出产的达摩魔马可是实打实以善于奔跑著称的美食界上位掠食者，居然也会拿四兽的速度没辙……

轰隆，数条街外炸开的巨响打断她继续思虑，在人类奔逃的尖叫、建筑倒塌的哀鸣和其他无数只会在末日电影里出现的声音中，那头巨兽缓慢而不容置疑地破土而出，抖落泥土钢筋的碎屑，污浊强壮的躯体将天上光芒都遮得一干二净。

铁平脸色微变：“那个方向是……”

“……是第五号庇护区。”玲沉沉接话。

这个位置未免太过刁钻。她在极致的愤怒和极致的冷静里这样想。四兽显然也明白这座城市最强韧的气息分布在哪里，只要用沿途的建筑和人类做掩护，无论身处一号区的曼萨姆还是三号区的自己都不可能动用大规模远程杀伤手段。

就是这么一拖延的功夫，追赶着四兽手足的四天王已先后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等他们展开近距离缠斗，此战就更没有玲插手的余地。

少女忽而瞳孔微缩。

所谓四兽，只有本体吸收了手足才算作完全体，不仅能继承手足的战斗经验，还可以通过特殊的肌肉让接受到的伤害在体内流动，最终一丝不差地排出体外——那当然是非常致命的对手，但在此过程中，肌肉运动分泌的特殊氨基酸也使得作为食材的四兽越来越美味、越来越具备营养，在通过战斗最大程度地激发美食细胞的潜能之后，还能通过被吞食最大程度地辅助其进化，对四天王来说，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最终试炼对象”。

限制重重的城市战，手足异乎寻常的移动速度，排除在作战之外的强者，被妨碍的分裂计划，中坚力量远在天边而中枢地区面临前狼后虎的危机情形，简直像冥冥中有什么存在强行引导因果铺陈开道路，刹那间，所有零碎的信息都被雷光一闪的恍然大悟拧成一股直达真相的逻辑！

嘀嗒，一颗水珠自垂落的蝴蝶翅膀边沿坠落，孤零零碎裂在那片无垠黑水的中央。

【想不到，竟会偏袒到这样的程度……】苍白的美人悬浮于水面之上，以袖掩唇，少顷，轻轻泄出一丝冷森森的笑，【实在令吾作呕。】

蝴蝶睫羽上挑，直勾勾望向面前的黑发少女。

【吾说过吾讨厌他……讨厌他们，玲。】她缺乏血色的唇开合，像是珍而重之一样地念出那个名字，【吾是发自内心，不想汝接近他们啊……】

【……普赛克？】

嘀嗒，又是水珠坠落后碎裂的声音。

玲愣怔抬头，从意识穿透到现实、她张大双眸，眼睁睁看着不详的绿色大雨从天而降。

——病灾之雨，存在于美食界的异常而充满恶意的极端气候的其中一种，但凡接触到雨水的生命都会遭到感染，在短短一小时内病发毙命。

“……人间界，”铁平指尖哆嗦着，近乎呆滞地自语，“四兽让整个人间界、下起了病灾之雨……”

很清晰的，玲听见了自己身体内部某种未知的东西崩坏的声音。她暂时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铁平，”她按住再生师的肩膀，迫使对方回过神来，低声说，“这一带就先交给你了。”

追着尚未落尽的尾音铁平慢半拍地回过头，正看见蓄力待发的少女猛然跃起！

好似从高空直坠地面，她的低帮鞋底砸中面前大厦垂直的玻璃幕墙，紧接着、好似有无形的翅膀在背后盛开，那纤细身影沿玻璃表面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如履平地般的平衡向上冲刺，转眼就到达位于三十层的顶楼——狂风呼啸，席卷走深色的鸭舌帽，她在滞空的间隙吹响一声唿哨，鹰兽狮身的瑰丽凶兽应声破云而出，几个振翅滑翔而过，稳稳载住那名神色阴沉的少女。

玲俯身搂住它的脖颈：“走了，我们回刀厦。”

此时此刻的美食塔刀厦顶层，原本空荡荡的膳王总店添了些沉重的人气，十来位神色各异的料理人汇聚一堂，个个都是名震天下的一方厨神，彼此间微妙地互相制衡气场，有谁抬头望向墙角的时钟，约定的【十分钟】正渐趋减少。

砰的一声，典雅的镶玉丝木店门被人用力推开，厨师们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迎着他们稍显惊诧的目光，玲抹掉脸上雨水，面无表情快步走进来。

“诶呀诶呀，姑娘，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人群中响起苍老而难掩关怀的女性声音，其余厨师便醒过神来，纷纷为那名面容慈祥的驼背婆婆让出视野，“要不要喝点热汤？还是先擦擦脸？”

“……不必，有劳您费心。”

玲向这位有美食人类国宝之称的老人颔首致意，目光调转，单刀直入看向另一边的膳王。

“尤达先生，”她问，“解毒料理情况如何？”

对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还不容乐观。”他眉头紧锁，似是焦虑地反复捋着胡子，“虽说有毒料理专家泰兰主厨提供延缓毒素蔓延的方法，帮我们多争取到了两个小时，小松主厨也正努力尝试缩短【药膳年糕】的料理时间，要及时做出足够全人类食用的解毒料理终归希望渺茫……在场几位姑且都先联络了麾下餐厅的从业厨师，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但……”

“各位！我、我成功了！！”

厨房试做间倏然传来急促的呼喊，立刻便吸引了房间内全部厨师的注意力，在所有人惊喜的眼神中，那名寸头方鼻的瘦小青年大声宣告。

“药膳年糕的简易烹饪法——我找到了！！”

“真的吗？！”

“噢噢，不愧是小松主厨！”

“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希望与欢喜于厨师间互相传递，膳王笑呵呵地欲要加入他们，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玲。

竟像是对这一结果确信无疑，少女深黑的眼睛毫无情绪波动，复又垂眸拨通几个号码。

“新闻组现在打开转播，画面切分给主厨泰兰和小松……调动当地批发商配合厨师制药，注意维持秩序，避免非必要伤亡……留意损伤情况，统计期间即时报告，嗯，先这样。”

她这么说着，人已然往门外走去。

“玲小姐？”尤达咦声道，“您要去哪儿？”

他看见玲随意向后挥挥手。

“我去让雨停下来。”她平静地说。

绿雨瓢泼，刀厦的瞭望台依旧罡风阵阵。

玲站在台顶边沿，太过剧烈的风和雨反倒叫耳边世界万籁俱寂，远处四天王与四兽的战斗渐趋白热化，良久，她闭上眼，不再去看。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臂便在这时攀上她的脖颈。

“玲，”化为实体的食欲恶魔在少女耳边冰冷地吐息，“汝在等待吗？等待吾的【答案】。”

“……我说过，我会等你愿意将理由说给我听。”

食欲便轻轻地笑。

“吾料到总会有这样一天。”她直起身，像在异界锚住玲的心智那般按着少女的肩膀，“和食运眷顾之子接触太多终究会引起食运的注意……那才是真正的【恶魔】，祂们会抹杀汝，从存在到灵魂都灰飞烟灭。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亲爱的，即便如此汝还想继续插手吗？”

玲睫羽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普赛克，”她说，“你知道我的【答案】。”

霎时间，从与少女相触的十指直到自然垂落的翅膀尖，战栗好似电流般飞速游走，风雨将散乱长发吹成花朵，露出食欲满溢混沌的双瞳。

“吾当然知道。”她叹息，其间情绪难辨欢愉或怅惘，“归根结底，吾就是迷上了汝的这一点啊。”

一声将周遭空气都击碎般的音爆，是蝴蝶倏然张开了锋利有如刀锋的翅膀。

“那就去吧。”玲听见她这么说，“按汝想的去做——什么都不要怕。”

轰隆，云端炸响庞大又尖锐的雷鸣。

因为这巨响受到惊吓，雨中奔逃的中年男人一个趔趄，狼狈地狠狠摔倒在地。

距离能够避雨的建筑区不到百米，此时竟显得毫无挣扎余地的遥远，他在绝望和恐惧交织的间隙里抬头，却忽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试探着伸手摊开掌心。

再没有绿色的雨珠落下来，是雨停了吗？

人群茫然地仰起头，他们看见繁复纹路编织而就的骨白色天空将整个人间界遮蔽，其上蒸腾着冰冷的火焰，相隔千米也能感受到致命的寒气。

那是……翅膀？

又是雷鸣，遮天蔽日的骨白翅膀猛的合拢，像是蓄势捕猎的肉食植物，眨眼间，便将漫天不祥的浓绿雨云吞吃得一干二净。

而四天王与四兽的战斗也步入尾声。

巨兽嘶吼着，哀鸣着，在四股力量齐心凝聚的食欲结晶面前不再有反抗之力，它变成自己最偏爱的猎物的饵食，失去意识前所最后看到的，是那雨后初晴的天空下无数纷扬剔透的冰晶。

震动整个人间界的四兽祸乱就此落下帷幕。

全人类都浸透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连IGO内部也不例外，美食研究所的所长、整场避难活动的总指挥曼萨姆却摈退左右，提了一壶酒和一篮子药膳年糕，独自一人来到美食塔刀厦的顶端。

远远的，可以看见坐在瞭望台边沿的少女，披一件宽大的棒球服，消瘦得好像要消散进风里。

曼萨姆在她身旁站定，默默灌了口酒，半晌，目不斜视递过去那篮子解毒料理。

“你很生气吗？”他说，“因为我和会长决定用全人类的性命来赌他们四个的突破。”

玲没有说话。

无论过程如何，四天王成功解决四兽、全人类无一死亡的结局已胜过一切雄辩。身处一龙和曼萨姆的立场，为应对虎视眈眈的美食会做出如此抉择，于她而言也毫无指责的底气。

只是……

她望向刀厦下方，那填满了大街小巷有如蝼蚁般的人群，他们都在哭，都在笑，都在欢呼，都虔诚地跪下去，感谢拯救了他们的救世主。

救世主啊。玲无声地比着口型，让这个词于唇齿间辗转，品味那股子滑稽到悲凉的苦意。

“有人和我说，这个世界一体两面，有的人获得了仁慈，就必定意味着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伸出手掌，慢慢比对着距离平放在眼前，将放晴的天空和下方的人群分为两半。

“还有的人啊，”她喃喃，又抽离，又沉溺，“他们只是以为自己获得了仁慈。”

而世间多苦难，众生碌碌来去，到最后赋予他们仁慈的，也唯有无知而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