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俘虏]烧死那只蝴蝶 第19章 美食19 空若洗

希波·吕托斯，男，32岁，美食会第六支部暨食材调配组高级干部，爱好生物移植，擅长刑讯逼供，当前的短期职业目标是扳倒顶头上司、现任支部长赛德尔再取而代之。

在同级干部当中，他应该算身手比较突出的武斗派，因而被选作新型GT机器人试用机的操作员，代替足不出户的研发组收集实验数据。

少年时期希波就确诊过轻度施虐癖，同时和其他大多数反社会人格患者一样自恋且惜命，不需要亲自承受风险又能使用更高强度的“肢体”折磨敌人的滋味实在美妙，希波初次尝试用触腕远程勒死一只兔子后彻底着了迷，对于研发员定期更换操作者的提议拒绝得毫不犹豫。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未来有天会为此后悔。

轰的一声嗡响炸裂在耳边，头顶鸟喙的类人机械被那瘦高少女迎面一拳揍飞出去，钛合金机体砸倒在红土石壁上又因为惯性向后连续翻滚，发出一连串闷响和令人牙酸的零件碎裂声。

玲站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敌人重新站起来——然后扯着那支栓住对方手臂的菟丝子把他拽到眼前，再次结结实实一拳将人打飞。如此反复。

耳鸣声盖过了心跳，希波只觉眼前发黑。

这套试用机还处于开发阶段，知觉隔断做得不是很完美，痛感是遥远的，但头部受到重击的晕眩却很清晰，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挨揍过程中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路过玩具商店时看见的悠悠球。

我这副样子就像那个悠悠球。他想着，同时感到难以比拟的滑稽和歇斯底里的愤怒。

空余的机械手猛的攥住身侧石壁，五指成爪割过几道裂痕，希波半倚靠着狭窄的洞穴站起身，踉踉跄跄地退后。玲看见他的动作微微挑眉，默许着跟了上去，直到对方踩住洞口边缘，鞋底碾碎的小石子坠入峡谷深渊奔流不息的湍急河川，若他再退后一步，以这架机器人现在的状态性能，便只剩下坠崖落水分崩离析的结局。

“这不可能……”希波摇晃脑袋，他大概是想尖叫质问，但话语一经出口就变得轻薄而不连续，像大病初愈的人说着梦话，“每一次攻击都重到能打破钛合金的装甲……而且还能完全避开我所有的触腕……这不可能、不可能……！你到底用了什么招式！啊！？你说啊！！”

“……招式？”

那名笼罩在阴影中的黑发少女蹙起了眉，年轻清丽的面孔掠过少许不似作伪的困惑。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啊啊，这样。”玲低声自语。

她单手揉了揉眉心，忽然错步欺身上前，速度之快导致对面敌人只捕捉到些微的残影。

“这是直拳。”她一拳击中鸟喙头部半边脸孔，机器人不堪重负地往后倒去。

“这是侧踢。”赶在对方踏空前她横踹向机械左侧腰部，后者因那力道直直往右边撞去，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牢牢嵌进了墙面里。

“我并没有用什么招式。”玲口吻冷淡，抬腿踩住敌人喉咙，“只是单纯在揍你而已。”

好半晌，机械歪耷着脑袋一声不吭。

玲放松钳制，拉扯菟丝子把他从石壁里拖出来，拎着胸口一圈仿生毛发提在面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鸟喙。她确信自己有好好控制力气，事实上机器人的操作系统也并未完全损坏，看这样子，应是那两下冲击让操控者本人失去了意识。

【大费周章。】普赛克端着手臂评价，【明明可以直接用徘徊花破坏掉中枢。】

【……我只是单纯想揍他而已。】玲承认。

少女的指尖凝聚起高浓度的徘徊花香雾，馥郁甜香自鸟喙破损的咬合处渗透而入，沿途所触的精密结构都因为扰乱的电磁接连故障。玲试着摸索了一段时间，几声细小又刺耳的爆鸣过后，这台GT机器人的远程控制中枢就被彻底切断。

她往后退了几步，从口袋里抽出终端，找到曼萨姆的消息栏，准备联系对方作简要报告、再就近申请一支研究小队帮忙接收战利品。

瞬息之间，滚烫热浪猝不及防扑面而来，本能迫使玲撤步避让，就见一把熊熊燃烧的短柄菜刀飞掠而过，好似切豆腐般无比丝滑地斩断了那只被菟丝子绑拽住的机械手臂！

火光照耀少女收缩成针尖的纯黑眼眸，她几乎在同时伸手释放冰结喷雾，火焰于极速失温的环境中仅仅坚持了半秒，但就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半秒，那架缺了一只手臂的机器人便脱离玲的掌控范围，朝着峡谷深渊直直坠落。

到嘴的猎物被横刀抢夺，玲漆黑眼底闪过有如实质的煞气，她调转视线往谷底看去，一条类龙形的爬虫类生物正擦着湍急河流疾速驶过，张开血盆大口顺势将机器人囫囵吞入。而在那狰狞丑陋的龙头顶端，盘腿坐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应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男人。玲无端地这样想道。对方着一身肃黑如铁的骑士束甲，深绀色披风与浓墨般的长发于风中散乱，隔着那张盔甲模样的面具，他与玲四目相对——

“……斯塔久。”

念出这个名字后，玲自己也愣了愣。

“……？”她下意识按住额头，“我……为什么会知道这家伙的名字？”

【谁知道呢。】

普赛克站在无垠黑水中央对她微笑。

【反正都是被汝遗忘的、不重要的人，就这么放着不去记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玲下沉的意识看了食欲一眼，没应声。

她原地沉默半晌，直到黑龙消失在峡谷河流的尽头，才摁开终端屏幕给曼萨姆发语音汇报。

“……碰到增援了，GT没完全守住。”她冷冷地说，“包括赫拉克在内共有四名重症伤员，麻烦回收队伍再带支医疗班——以上。”

喷泉广场的吉他手仍在弹唱，女郎旋舞的裙摆从妖娆的红与黑换成靓丽的火烈鸟粉，来往居民照常迎来夜晚和黎明，一如往常的，驻扎在这座城镇的IGO支部连夜调配奔波的动荡无人知晓。

从镇外接壤的平原地带往北三十公里，海拔不足二百米高的小山坡环绕着水草肥美的洼地，玲戴了副防护镜，站在其中一座山坡顶端，俯视下方连夜搭建出来的临时治疗场地。

那只赫拉克幼崽躺倒在玻璃钢铺整的地面正中，脖颈处的伤口缠着一圈医者芦荟，医疗班和研究组互相合作，为它固定好数据线和导管。

早些时候他们已对回收的机械手臂进行了初步分析，根据芯片记忆，这台GT机器人大约于一周前跨越了分隔人间界和美食界的毒潮，年幼的幻兽应该就在那时被不幸捕获带出栖息地。

一名全副武装的医疗员捧着移动显示屏快步走近过来，堪堪在玲身侧站定。

玲侧眸看向他：“麻烦说明情况。”

“和您的推测基本相符。”医疗员说，“腿伤是同类争斗造成的，只要时间足够可以自愈。”

腿踢是奇蹄目马科动物最大的攻击手段，赫拉克也不例外。若非腿部受到重创，单凭那名美食会干部的实力很难对幻兽产生威胁。

“现在比较棘手的是脖子上的致命伤。它被注射过妨碍再生的药剂，”医疗员疲惫而厌恶地皱着眉，“伤口凝血很慢，需要我们用设备辅助。而且因为对人间界的环境适应不良，支持它的能量存储不足——通俗点说就是营养不足。”

根据布兰奇提供的情报，赫拉克一族是以空气为食的【大气食系】，对于它们来说，人间界的大气无论质还是量都很难满足进食需求。

要对幻兽幼崽开展治疗，大量的新鲜空气必不可少，研究组为此集中了本镇支部库存中所有能够分泌优质大气的食材，并经过综合考虑选择这片远离人烟的地区作为手术场地。届时若因为赫拉克的呼吸产生天候异象，对外也可解释成IGO进行气候改良实验造成的作用反应。

“手术期间还要劳烦玲大人督查，毕竟是传说中的幻兽，做再多准备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我明白。”玲对那双包裹在手术帽和医用口罩中间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点头，“你去忙吧。”

医疗员离开后，她又独自站了会儿，一阵轻风忽而拂起耳侧发梢，木屐踩住山石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响，玲转眼看过去，原本空无一人的身侧赫然半蹲着一只苍发赤面的天狗。

“准备得差不多了嘛。”布兰奇望着下方忙碌的队伍，站直身，将攥在手里的物事抛给玲。

玲反手接住后垂眸看了眼，发现那是把油纸伞。

“拿好，”天狗说，“等会儿用得上。”

他明显感受到少女冷如实质的视线审视地扫过自己，最后也只平淡道：“谢了。”

他们并肩站着，一时都未再说话。

不知何时起下方治疗场地里也没了声音，巨大手术台中央那头幼年幻兽的胸膛微弱地起伏，一切都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

啪嗒，一只翩然飞过的菜粉蝶栽倒在地。几乎同时，围绕于手术台周围的研究员齐齐一阵心悸，有人捂住胸口踉跄地跌靠到桌椅上，而所有分泌大气的食材都在肉眼可见地干瘪枯萎。在骤然缺氧的头晕目眩中，他们都不约而同意识到了：那匹赫拉克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

传闻马王赫拉克勒斯每次呼吸/进食吸入的空气能达到约3600亿吨，赫拉克幼崽的食量不至于如此夸张，但为了补充足够的养分恢复伤势，这仅仅一次呼吸也几乎榨干了方圆三公里内的大气，其范围笼罩下的大地瞬息间陷入低气压。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上升气流席卷幻兽呼出的废气冲入积云，大块云层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越来越厚越来越胀，直到越过某个不堪重负的临界点——

哗啦，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而即便废气化为洗刷一切的雨水也并非全然的洁净，每颗雨珠都沾染了灰败的尘埃，本就稀薄的空气因此变得愈发沉闷，却听凭空一声炸响，呈团状高度浓缩的冰雾于半空炸裂，迅速冻结成透明的冰制天花板，赶在赫拉克的伤口、以及无数精密仪器受到污染前，遮盖了几座小山坡环绕的洼地上方，那足有千万平米的整片空间。

“继续手术。”玲在对讲机旁冷淡地命令，收回了发出冰结香雾弹的手。

她空余的手撑了把古旧的油纸伞，伞面绘制的野花于自己和身侧人的头顶烂漫盛开。

少顷寂静，布兰奇两手揣着宽大的裤子口袋，忽而沉沉问道：“不问些什么吗？”

“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玲说，那口吻十足微妙，听着摸不清是反问亦或单纯的征询意见。

天狗嗤笑一声。

“是笨蛋吧。”他喃喃着没有主语的句子，“其实早就暴露了……这样的事实我还是知道的。”

妖食界所在的美食界第八区域，通称雨之大陆，本身就是由于马王的进食生态而汇聚各种雨水的土地，在它进食过后吐出的、含有大量毒素的空气，最终会化作各式各样的豪雨降落而下。

剧毒、幽魂，乃至致命的激光，千奇百怪形态的天降之水造就了命之为【豪雨地带】的荒地，这其中有一片因为终年降下无数大小不一的陨石雨而得名【星云之丘】的地区，除去马王呼吸造就的所谓陨石，星云之丘中曾经埋葬过唯一一颗真正来自无垠宇宙未知深空的古老彗星。

彗星内部封存着生命——最初谁也不知道这个事实，雨之大陆的土地权作孕育祂的摇篮，属于马王的气息日夜为祂施予洗礼，直至某一天，作为容器的彗星终于破碎，这天外来客的生命收获了长久造访地球以来的最初一次呼吸。

“我说过，我们叫她【雨女】。她即是第八区域豪雨气候的精灵，是君临美食界的八王之一、马王赫拉克勒斯力量与意志的化身。”

天狗站在伞面阴影下，如此平静地说。

“届时若谈不拢，最坏的结局……就是死。”

不知不觉间，伞外的密集雨声渐趋稀疏，玲垂眸看了眼震动的终端，根据医疗员的实时汇报，受伤赫拉克幼崽的生命体征已然变得平稳。

“这边大概没我事了。”她道，语气一如往常冷淡，“准备一下，我们晚点出发去南方大陆。”

“南方大陆？”布兰奇皱眉，“你猜到她……奥菲莉亚的动向了？话先说在前头，直到手术开始前玛格丽特可都没回应过我的占卜。”

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这几天拜托其他调查员当面确认整合的结果也出来了。”她说，“除了都是柑橘类种植园，受灾地区还存在第二个共同点——种植园的园主，那些目击到雨女并答应给她撑伞的人，都是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男性。”

布兰奇眼皮跳了跳，猛然转头看过来。

“那名人间界的厨师遇见奥菲莉亚的时候，”玲也抬眸看他，“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吧。”

“你的意思是她在挨个确认那些人的长相吗？她在找那个厨师？不可能！”天狗不自知地拔高声音，“那家伙的长相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要不是年岁增长造成过多外貌变化，她大概只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来！怎么可能还需要在每个园区都停留那么久，就为了当面确认他们的脸？”

“我知道。”玲说，这也是她最开始并未把这一共同点纳入考虑的原因。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思考最初的前提就是错的。”她直视天狗骤然睁大的眼睛，“五十年，如果按最理想的情况来考虑，厨师的孙辈如今差不多就和当年的厨师一般年纪。”

“……”布兰奇张了张口，一时没能说出话。

“她挨个确认，目的并非在找厨师本人，而是在找厨师的后代。”玲顿了顿，低声道，“她在通过眉眼当中是否有他的痕迹辨认他的血亲。”

雨彻底停了，最后一颗雨珠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滚落而下，径直坠向地面砸得粉碎。

“迟迟没有行动是因为近乡情怯吧。”

玲收起伞，阳光当头照下，阴云散去的天空清澈明朗更胜从前，放眼望去尽是一碧如洗。

“毕竟现在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种植园——只剩下最后一座了。”

（tbc.）

斯塔久：（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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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美食19 空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