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顿决意与七河帮和解,计划明天就去警局撤销控告。
监狱中,牛仔给他们每人发人手一瓶酒,连同看守长也有。按照唐斯顿的指示,布鲁尔先前从商店里挑了些酒带去,以示诚意。
杰西抽着烟,以疑惑的神情接下唐斯顿亲自递上的酒瓶。
布雷迪警长及时制止了这一次无官方批准的探监。唐斯顿识趣地给他一些好处,这黑白通吃的老警长暗示他不要明目张胆地挑战警局,他可不想因这点小事落人话柄。如果他们诚心跟墨菲交好,那他会考虑撤掉大部分看守人手,其他的他一概不清楚。
杰西拿着酒环视一周,走到比利身边问:“那天在树林里狙击的枪手呢?怎么不介绍一下?”
比利的眼睛扫了扫他,“他没来。”
原本那天他们想追上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怎料那人很聪明,懂得隐藏蹄印。
“有机会一定要让我会会他。”杰西笑道。
离开监狱后,他们跟着唐斯顿进入了一片树林。一群马匹等在那里,众人不解,唐斯顿要求他们今晚劫狱把人救出来。即使他们仍不理解老板的用意,还是照做了。
时间来到劫狱后的清晨,两帮挤在布鲁尔农场的房子里准备用早餐。比利向杰西说明了唐斯顿的用意,并表示他们是真诚求和。怎知这群马贼终究改不了习性,杰西趁着布鲁尔不注意抢了他的枪并挟持他。
众人才惊觉这原来是一场骗局。
杰西打死了其中一个牛仔,带着七河帮潇洒地离去,只剩他们在餐桌前挫败地咆哮。
黑夜如水,卡嘉骑着马从查理家回到医务室。
曼纽拉临近生产,早上查理拜托她今天代替他陪在妻子身边。那时产妇的肚子疼得越来越明显,她对产科的经验不多,不得不让查理的岳母将产婆找来。
傍晚时曼纽拉开始出现宫缩。三个女人围着一个产妇一直到深夜,孩子呱呱坠地。新手爸爸抱着孩子热泪盈眶和妻子叙话,新生儿给予了他们无限的希望,同样也伴随着未知。
医务室床边的山野百合换成了小雏菊。
一个明媚的午后,唐斯顿农场给死去的牛仔举办葬礼,邀请了所有盟友参加。农场主和卡嘉在二楼走廊就关于和七河帮和解的事情聊了很久。
这次的惨痛教训让唐斯顿终于下定决心对抗墨菲,在葬礼宴席上的一番话重燃了牛仔们的斗志。但要对付这个本地财阀并不容易,首先将目光投向甘居后勤的女医生。直觉告诉他,她懂的东西可不止医术和格斗,她所拥有的知识和技能绝对能帮助他们赢得这场胜利。
他也知道,相比劝她成为队伍的枪手,让手下的牛仔冲进墨菲的公司一顿扫射更简单,何况她愿意帮忙训练这群牛仔已经帮了天大的忙。真正让他害怕的不是卡特伦的危言耸听,而是失去她的帮助。
她面对生死时的镇定自若,仿佛已经经历了一辈子,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枪手也不及她。如果她愿意,随时就能杀掉他结束这场商业混战。
想到这里,唐斯顿感到有些自欺欺人。可能是他太想赢了,竟忘了她对这些根本毫无兴趣。她跟那群亡命徒不同,以一副边缘人的模样存在,当她选择什么时候报完恩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卡嘉从麦克斯文太太聊天时得知,唐斯顿让麦克斯文对浩世集团重新提起了诉讼,接下来他们都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迎接未知挑战,墨菲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卡嘉小姐,”麦克斯文示意她到一边,将一份文件交给她,“之前银城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他们不会再追究你。”
“谢谢你,麦克斯文先生。”卡嘉翻开文件,眼神快速地扫过标题和落款,“如果能把比尔定罪就更好了。”
麦克斯文抿嘴道:“在这种案件里,他们对男人犯事的容忍度比女人高多了,想要给他定罪会很难。”
“我知道。”她一手将文件反扣在身后,一手举杯向他示意感谢。
麦克斯文太太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倒不担心这个。”卡嘉放下酒杯,“浩世公司的财务状况不是很乐观,现在只让七河帮的人办事。如果出了事只需要把责任都推到他们的头上,有圣达菲圈护着,墨菲随时都能过河拆桥。麦克斯文先生,趁现在情况还不算太坏,不妨找个由头跟法庭申请禁令关掉他们的店,这样一来也许能帮我们争取些时间。”
麦克斯文点点头,“之前农民出事就已经让本地人对七河帮不满,农民们都不愿意将粮食卖给浩世。我会跟唐斯顿先生商量一番,谢谢你的提议。”
等丈夫起身走开后,麦克斯文太太神情兴奋道:“卡嘉,你上次帮我做的精油蜡烛已经用完了,能再帮我做一些吗?或者你教教我怎么弄。”
“没问题,下午我去镇里买布料,一起去买材料吧。”
看来蜡烛的成效不错。麦克斯文太太之前烦恼丈夫经常因压力大夜不能寐,她就介绍了精油灯,配合一些舒缓放松的按摩手法。今天一见,律师先生的脸色果然比以往红润了不少,这比喝多少薄荷茶都有用。
两个女人架着车在前面慢悠悠地晃,万里无云的天像一片蓝玉,山坡的风将帽子吹歪。她们先到服装店挑选了些实惠的净色棉布。店内有不少女顾客试穿礼服裙,其中还有墨西哥特色服饰“辛纳波婆兰那”,轻盈、色鲜艳彩搭配手工刺绣,热情洋溢,看得麦克斯文太太心痒痒。
卡嘉被迫加入了试衣大军。自她立志当飞行员就再没穿过裙子。她不太理解这个年代的女人为什么要穿那么多层衣服,内衣和塑身衣都是为穿裙子服务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服饰。她刚来也不习惯紧促的胸衣和大裙摆,所以就自行改造内衣以便穿衬衫马裤用。
“多好看,平时就应该多穿裙子!”麦克斯文太太像极了帮女儿打扮的母亲,将她的红发盘起来露出脖颈和肩部,发髻别上一支赏心悦目的花。
卡嘉哭笑不得地伸手把花摘下来,“我就试个裙子,不用全副武装吧。”
“别摘别摘,”麦克斯文太太重新将花给她戴回去,“你本来皮肤就白,红色裙子很衬你的肤色,戴上花别有一番风情。”
她的天生红发来自拥有凯尔特血统的母亲,清冷的橄榄绿眸潜藏了高地斑驳碧谷与肆意蹦跳的鹿;骨相精致纤长来自拥有斯拉夫血统的父亲,深邃立体的眉眼若有若无地透出攻击性,如明月夜山林狩猎的矫健女神。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别扭地有种去度假拍游客照的感觉。她就没打算买,只管将一卷卷布放到车上,店主对此表示很遗憾。在草药店购买了所需的材料,路过一溜的商店,在外闲坐的牛仔们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什么吸引过去了。
“中午好,女士们。”其中一个牛仔朝她们打招呼。
马车略过了这番示好,车轮滚动的声音挡住了外界关注的声音。驾车的人专心驾车,只有麦克斯文太太看到街上的回头率高了不少。她们停好马车走进唐斯顿商店,本来在柜台看账本的布鲁尔抬头一望——明晃晃的大黄花别在卡嘉盘发上。一边的杰克眯着眼睛,双手掐在腰上皮带,朝她吹声口哨,指了指耳朵。
她迷蒙地摸向自己的耳边,只摸到了被卷上去的发,又往后摸,瞪大眼睛——刚刚试衣服时忘把这花摘下来了!
形象这种东西,她向来觉得只要跟别人一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就可以了,好看在军队里不能发挥什么重要作用,遂将花顺着头发扯下来随手放在柜台上,递了一张清单给布鲁尔,“把这些装到车上去,我一起拉回去。”
柜台上的黄花散发着淡淡香气。布鲁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安静地把东西搬上车。
马车经过人流较多的广场,在一来一往的人群中寸步难行,严重影响了马生发挥。麦克斯文太太却心情愉悦地闻了闻花束,思考要做什么味道的精油灯。卡嘉一手抓着缰绳,手肘撑在前面的栏杆上,无聊的眼神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回穿梭。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她二话不说将缰绳塞到麦克斯文太太手里,纵身跃出车、落地。
“卡嘉,你去哪里?”麦克斯文太太在车上大喊,身旁只余残影。
女医生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汹涌的人群,视线一直锁定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皮特!”她大叫。
是他吗?
她四周望了望,瞅见那人后再继续追上去,“皮特诺夫!”
她像个追捕犯人的警察,一路训练有素地避开挡路的人或东西造成了一个小旋风,可是却觉得怎么都不够快,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又被遮挡的人流拉远了距离。
“皮特·阿列克谢·皮特诺夫·马克西姆!”
人影早就没了。
她跑到一个巷子交错的空地大口大口地喘气,拉长呼吸顺下快要窒息的感受,负气地踢起地面的沙子泄愤。
该死,她应该再跑快点!难道他和她一样,意外发生后没有死去而是来到这里?
皮特是个军事迷,成年后就迫不及待地参军入伍;被派驻外,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尽管他已经离开了十四年,但在她印象中他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大哥哥,每天不是在欺负她,就是在欺负欺负她的人;教她说俄语,在她还不会大舌音时骂她笨,在她咬到舌头时又笨拙地安慰;给她起名叶卡捷琳娜,还说什么叶卡捷琳娜和皮特永不分开。
冷静下来后,她又仔细地回想着那人的衣着特征,记下这里的路标和方向才返回。
麦克斯文太太架着车慢慢从人群里出来,朝她招招手,“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没什么,看错人了。”她深呼吸道,“我们赶紧回去做精油灯。”
在医务室里提炼的容器与她大脑同时咕噜咕噜地沸腾,不断重播噩耗传来的那段记忆。
皮特死了十四年,他们记挂了十四年。当时他们一家人听到消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妈妈没日没夜地哭得撕心裂肺,爸爸再坚强也缓了很长时间。
爸妈把期望和恐惧都在投射了她身上,极力反对她考空军学校,甚至只希望她留在家这边上学。
皮特的确是她对军事的启蒙老师,而她参军绝不仅仅是为了皮特,想开的飞机也不仅仅是普通的民航客机。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理智地怨恨皮特。皮特是爸妈早年领养的孤儿,凭什么让他们如是记挂,甚至是要牺牲她的梦想来成全他们的安心?
一想到这些,她的头就疼得厉害。
一旁的水蒸气大量蒸腾上升。
麦克斯文太太从外面进来,见她双手撑着工作台、神色不对劲的模样便抚上她的额头,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女医生揉了揉太阳穴,把烧水的火苗挪开,“抱歉,麦克斯文太太,我现在有点头疼。等改天做好了精油灯再给你送过去。”
“没关系,精油灯不急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从下午开始你就不对劲。”麦克斯文太太给她倒了杯水。
她透过窗户看到山坡下唐斯顿家烟囱停止冒烟,“没事。我猜晚餐应该做好了,你先去用餐吧。”
“你真的没事吗?”
麦克斯文太太还是有些担心,她既然不愿多说,她也不必多问。
女医生拍拍律师妻子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我只是累了,想先休息,帮我跟丽娜说一声不用给我留晚餐了。”
趴在工作台上半天都不起来,脑海里不断翻腾从前的事情,想到心烦处额头就自动地磕向台面,试图将情绪赶出去——要是皮特的确没死,她肯定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顺带打他一顿。不如明天去蹲点好了,总好过在这里忆往昔——她又磕了几次,将一侧脸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边的纸盖住另一半。
飘香四溢的香草炖鸡让丽娜满意地擦了擦沾油的手。刚忙完的农场三人组洗手坐下,唐斯顿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红酒。
“卡嘉小姐呢?”丽娜问。
“她有些不舒服,不来吃了。”麦克斯文太太道。
“她怎么了?”唐斯顿吩咐道,“丽娜,你留一些汤晚点给她送过去吧。”
“今天在街上卡嘉好像看到了什么人,追了很远,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难道她看到当初那两个匪徒?”律师妻子担忧道。
三人组停下餐具。麦克斯文太太意识到发现自己说漏嘴,为难地看了一眼唐斯顿。
善良的农场主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意,直言不讳:“卡嘉之前在银城被冤枉入狱,在押解来林肯县审判的途中遭到一群山匪打劫。她杀了几个山匪,被剩下的同伙抓住卖到了ji院。ji院不愿收留一个杀人犯,要她在限期内还钱才有机会脱身。”
ji院要求她还的钱早在她加入农场时唐斯顿出面替她还了。
“怎么会这样?”汤姆惊呼。
查理:“她在银城犯了什么事?”
“房东的儿子意欲强jian她,被她扭断了胳膊。”
他难以置信道:“就这样?”
“就这样。”唐斯顿放在桌面的手握成拳,配合他的无奈的心情敲了敲桌面,“她是纯属自卫却被说成勾引不成故意伤害。”
比利摩挲着胡茬缄默不语。这么说来,她和他一样曾被冤枉入狱,她说的故事都是真的。接着他抖了抖勺子道:“她的父亲不是军队的吗,保不了她?”
唐斯顿的手停了下来,“她从来都不是,这只是个能解释她身手不凡的借口。她无依无靠地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两年,一个女人懂得太多难免会被怀疑。”
汤姆的眼中充满的崇拜,“如果我也有卡嘉小姐这身本领的话——”
“她的本事可没那么容易学。”查理苦笑道。
牛仔们现在每天训练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光是反应速度就已经跟不上了,别说高难度的动作了,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向她看齐。
晚餐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唐斯顿将装了几块无皮鸡肉汤碗递过去,“比利,你顺便带过去吧,要不然汤又凉了。”
“好的,唐斯顿先生。”不等比利反应,汤姆殷勤地接过汤碗和盘子朝着坡上的医务室走去。站在门前,他腾不出手开门,只好大喊比利帮忙。
灰眼青年无奈快步跟上来,不情愿地敲敲门。见无人应门,他们直接进入将灯点亮。黑暗的诊室内趴着一个人影,他摸了摸腰间的枪,走近些将灯放下,揭开挡住脸颊的纸。
一般来说,人最放松的状态应该是无意识睡眠。可女医生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神色极度不安稳,像做了个非常可怕的梦。
汤姆食物放到一边的台面,正思考要不要把人叫醒就听见她梦呓了一个名字,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滴泪从她的内眼角处缓缓滑下,横过鼻骨到另一边内眼角落至台面。
“皮特。”她说。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名字,她的语气极为眷恋。
是她的恋人吗?比利不禁这么想。
“别丢下我。”她又说。
“卡嘉小姐做噩梦了吗?”汤姆凑过去在她耳边说,“卡嘉小姐——”
“汤姆——”比利示意别吵醒了她,“我们走吧。”
少年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着,不料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还是将人吵醒了。
她的身子从台面弹起来,警惕道:“谁?”
汤姆转身借着昏暗的灯光将温热的食物放到她面前,“唐斯顿先生让我们给你来送吃的。”
那瘦高的身影从黑暗中出来,神色中的不悦被卡嘉纳入眼底,想必他对她有成见,不待见她,同样是不自愿来的,难道她还留人喝酒不成?
人从高椅上下来,直径经过他身边将走廊的灯都点亮便下逐客令,“谢谢。你们回去休息吧。”
几秒后,医务室恢复平静。
沉重的心起了凉意,她按压刺痛的额,将发拨到后面,用勺子舀起汤水肉块顺边刮了刮。不知是香草放太多还是熏鸡的味太浓,泪混进咸汤被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