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异国,思乡之情往往被遥遥抛弃在身后。海滩、阳光、绿草,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作为这三百平方米土地的拥有者——他弟,白玉堂,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宛若新生,国内所有的破事儿都仿佛留在了上辈子。
然而,快乐总归是短暂的,S大,位于M国西部的小城市里,除了CITY以外的其余地段几乎没有城市的影子,偌大的土地除了车道就是草地,还有乱窜的动物。方圆五公里完全看不到商店或餐厅。更要命的是,这里的主路基本没有人行道或骑行道,统统都是车道。
开车不是问题,问题是没车。
M国西部时间,周六,下午三点。
“喂?”白玉堂躺在床上,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偷过来,照在他脸上,能看到金色的绒毛。这张脸已经开始成熟,却还是带着十足的少年气。他懒洋洋地接起第十七通电话,已经疲于营业,语气并不算友好,带着些慵懒,也带着些不耐烦。
“Hi, this is Nico speaking. I saw the renting advertisement and……”这位仁兄带着十足的口音,一口英语讲得叽里咕噜的,尼泊尔味儿快要从听筒里溢出来了。
倒不是歧视有口音的人。M国本来就是个移民大国,文化多元,任何肤色任何文化背景任何口音的人在这里,只要不违法乱纪,都可以凭本事生存。
但明显这个电话,不这么合时宜。
“我去,为什么用中文写的招租广告会有鬼佬打进来?“白玉堂毫无顾忌地无限吐槽。对面来了句,”Pardon?“,这人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挂电话的冲动,非常友好地,问道,
“Where are you come from, I don’t think you are a Chinese. So, who translates the advertisement for you”
对面愣了愣,懵擦擦地回,“The teaching assistant of cancer immunotherapy research office at college of bioengineering……”
白玉堂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的介词好乱,语法好差。”第二个反应是,“这些单词好长,听不懂。”,第三个反应是,“这个助教真的好多管闲事……”
这位少爷悠悠地结束了莫名其妙的对话,按下挂机键,用好看的爪子按在自己脸上,叹气。
故事起源于S大附近的student community里那栋新盖的小房子门口的广告牌。在M国,固执地用中文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招租。”
招租:次卧 250$/周,包bill。限男性。可管饭,要求每周做三次晚饭(含次日中午带饭),且合口味。打理花园,房租50%off。
写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写的内容那叫一个天马行空。
事实上,对于这个地段来说,250刀一周的租房费用并不算低,但如果管饭还打对折,也就是125刀一周还不用花钱吃饭,实在是合算的很。因此,哪怕他这些要求莫名其妙,却还是有为了省钱而卑微的中国学生打电话来咨询的。
下午三点十五,白玉堂躺在床上,挂了电话,刷着uber eats,看着图片里的食物,很饿,但是想吐。
五六点,就会有试合租的人来尝试做饭。长得不顺眼的、做饭难吃的、性格不讨喜的,通通赶走。说实话,白玉堂已经靠着这个方式,混吃混喝一个礼拜了……
第一天来的是个上海男孩儿,大一学生。不得不说上海男人真的很顾家,做饭看起来还是很像那么回事儿的。烧了个红烧排骨,放了快有一斤糖。这个暂且不说……这人很龟毛地挑剔了半天次卧的采光,说下午实在太热。但自己不能吹空调,会肌肉疼鼻炎咽炎……
第二天来的是个广东男人,精瘦,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口音贼重,比电视里的渣渣辉,不遑多让。煲汤煲了一晚上,那天白玉堂饿到胃疼,才吃上一小盅猪肚汤。
第三天来的是个四川人,白白净净的,做饭看起来就很象那么回事儿。除了太辣没别的毛病。他大手一挥,说“可以不放辣,我给你打个汤!“
随后炉子上烧着汤,两人开始打扑克。
三个小时后,厨房传来砰砰砰的几声。防火报警器开始疯狂乱叫。一口锅宣布报废,灶台上全都是西红柿汤和不锈钢锅的尸骸。天知道他用了多少水才没让消防局的过来。要知道消防车出勤一次很贵的。
第四天,白玉堂沉迷打牌。来的是个江苏人,看起来就是学生样子,也没什么口音,长得挺阳光,人也礼貌。不仅收拾了厨房那些残骸,还炒了道白菜,烧了个可乐鸡。虽然说哪儿都很好,但是白玉堂打牌打不过他,被按着头输了一晚上,气得要死。合租失败。
第五天,算了,一把辛酸泪,白玉堂不想再回忆。
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周六随便买点菜回来,然后每天有随机出现的一次性晚餐饭友,不需要操心点菜,每天口味都不一样。想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刺激。
但是吃了一个月的垃圾快餐,又连续一周一天一顿之后,这个饮食作息实在是让人胃疼。哪怕他身体一向很好,也觉得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周六,他还是让那位尼泊尔友人来看房了。对他来说不过是免费让人住一晚的事儿。来人自己装床单被罩,第二天自己丢洗衣机加消毒水。晚上再来下一个一次性饭友。反正只要不麻烦他白少爷,他真的不介意。
生活就是充满了意外。尤其是当你抱着满腹好奇心,等待一个饮食习惯完全不同的人做饭的时候。
尼泊尔友人自带了一罐银鱼酱,打开之后那个味道,白玉堂对天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臭的东西,鲱鱼罐头应该也就是这个级别的臭了。他觉得整个房子,所有的衣服、家具,甚至屋顶上空,都散发着浓烈的,挥之不去的,自带绿色烟雾的,银鱼酱恶臭。
白玉堂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生活真是充满了意外。
“打!个中国结,再系个红腰带~“
展博士放下手中的小白鼠和注射器,关上笼子,扯掉手套,把手机从裤兜里摸出来,文质彬彬地接起了电话。屏幕上是一串M国的号码,没有备注。
“喂,你好。我是展昭。“他冷静地用中文说到。天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对面是个中国人——
“展昭?你找到房子了吗?“手机里传来白玉堂的声音。
展昭脸上莫名其妙就带了一点点笑,像是意料之内坏主意得逞的猫咪,也像是礼貌而客气,温和而绅士的微笑。他故意顿了几秒,像是才想起来那样,问到,
“嗯?请问是,白玉堂吗?“,他拿着电话走出lab,在走廊里继续问到,“你找到了合适的房客吗?“
“……“白玉堂内心吐槽,这个人看上与阳光开朗,内心绝对是个黑的。明明是本少爷在问你,为什么又被反客为主了!!!
“找到了。“白玉堂眯着眼睛,咬牙切齿。
“那恭喜你啊。“展昭看向走廊的窗外,能看见那一片student community,白玉堂的房子就在那边,五分钟就能走到学校,真的很方便。他似乎叹了口气,有一点点失望地继续说,”我还在找呢。“
“今天晚上拎包入住吧。“白玉堂听见对面还没找到房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说完,不等回答,又赶忙追了一句,“带点除臭剂和空气清新剂!我报销!”
“嘟,嘟,嘟……”
“你好,又见面了。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S大生物工程学院,癌症免疫治疗方向博士,展昭。”
他背着包,拖着一个深蓝色的26寸行李箱,手里还拎着塑料购物袋。对着开门的少年点了点头,笑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很多年后,白玉堂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英语。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否则他的翻译系统为什么突然掉线,没有意识到这个生物工程学院,癌症免疫治疗方向,听起来,有那么点耳熟。
不怪你,也可能是银鱼酱友人的英语口音太令人费解吧。展博士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