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江湖夜雪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明悟

陆小凤伸手扯开脖颈上的绳结，他这次回去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把他的红斗篷取了回来，这斗篷颜色红的很正，就像春和景明时窗下花盆里养着的朱砂梅，温暖而明媚。

他将李寻欢扶了起来，将斗篷披在了对方的肩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拍了拍手，笑道，“怎么样，接受么？”

吕凤先缓缓地用手撑起上身来，转过头，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后生。

他在笑，语气也是轻松自在，然而吕凤先多年习武练就的直觉还残存在他的身体上，他能嗅出这个年轻人不太开心。

然而却不止不太开心这么简单。

”我也听说过前辈的事情。“陆小凤笑道，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邀战的姿势，”听闻前辈不满意自己的排位，花了十年又练了一门功夫，特来讨教一番。“

他站的很直，李寻欢知道陆小凤一贯懒散，对于已然失去斗志几乎废人一个的吕凤先没有必要用这样一个严谨而庄重的姿势。

吕凤先当然也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向一个落魄的偷酒贼挑战，而是在向一位高手，一位站在当世武学巅峰上的人挑战。

肩背笔直，脚步站稳，手放在身前挡住空门，一个相当庄严的挑战姿势。

不要说一位高手，就算是随便一个习武之人，收到了这样的挑战，也会不由自主地想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全然的斗志来应对。

吕凤先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划了个弧，放在了身前，护住了自己的空门。

陆小凤微微偏头笑了笑。

按理说他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现在他是真的很想揍这个家伙一顿。

自己不开心就到处乱咬么，那人和疯狗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却算错了一件事，吕凤先已然将战胜他作为了一种仪式，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因此下手也格外的重和狠戾了起来，俨然拿出了搏命的气势。

陆小凤身子一提，轻飘飘地落出半丈开外，然而吕凤先却又一次抢到了身前。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咬紧了牙关，咬的出血，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一般。

本想揍他一顿，然而现在这你死我活的情况也是麻烦，陆小凤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以他的聪明自然是明白一件事的，他现在的两个目标只能保住一个了。

他想让这个家伙振作起来，顺便揍一顿他出气，然而如果想让他振作起来，他如此重视的一战多少也要放些水。

但是吕凤先的武功并不弱，陆小凤没有办法好好地拿捏这个分寸，如果要输给他几分的话，估计暴揍他一顿这个目标就要放下了。

陆小凤再次往后退了半丈，脚尖点了点树干，借力折了回去，吕凤先的脖颈与后背全然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放不放水就看这一招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然而却听得耳边风声一紧，一只手破空而来，目的竟是他脆弱的脖子。

以吕凤先手剪银棍的功夫，这若是被他抓住了，运气好的估计后半生也只能看着一个倾斜的世界了。

他发现自己刻意遗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姓吕的前辈人品并不那么牢靠。

他是真的想杀掉自己的。

然而手却停在了离他脖子一寸的地方。

良心发现了么，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脖子，他听见吕凤先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赢？”

陆小凤回过头，他看见了一个竹篾，钉在了吕凤先的手上，力道之大，居然直接贯穿了，将他的手钉在了树干上。

“因为他希望你好起来，所以你当然要赢了。”陆小凤看着那根竹篾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吕凤先全然感觉不到痛一样任陆小凤把竹篾拔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笑得嘴角的笑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当然不怕，他还在旁边看着呢。”陆小凤看着手中的紫竹蔑，想起了早上李寻欢塞进袖子的那把断掉的扇子。

这把扇子为自己还真是鞠躬尽瘁了。

陆小凤感觉自己忍不住就要放声大笑出来，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事，说不出的舒畅快活，几乎就要笑出眼泪来了。

李寻欢的手里捏着半截捏断的扇骨，那自己的性命去赌吕凤先的回头么，真是个笨蛋。

他就不怕自己来不及救他么，就不怕出了什么意外么，他想过这值不值得么。

不过很多事情这些问题用来问李寻欢自己，他估计也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大概就是理所应当这么去做吧。

陆小凤笑着想，自己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为什么会对这位前辈有这样不一样的感觉呢，从前他懒得去想，果然如同其他的一些深奥的问题一样，放着放着，有一天就顿悟了，豁然开朗。

世上自以为聪明的人千千万万，但是这么愚蠢的却是难得一见。

遇上一个大概就要百倍的珍惜吧。

但是在陆小凤放声大笑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上前一步，拎起了吕凤先的领子，说道，“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你不依旧是个懦夫么。”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失去了高手的尊严，不想你连人的尊严也一并不要了么。”陆小凤说道，“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人和禽兽比好在哪里？为什么畜生都要千方百计地投个人胎？“

吕凤先面对这个年轻人的问题，只觉得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他活了这么大，从未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也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陆小凤说道，“人比畜生好的地方，在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于没那么容易就死了，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看错了人，被什么人打败了，人生还那么长，根本不算什么，从新站起来就可以了。“

”你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你辜负了你做人的机会，小心下辈子做不成人了。“陆小凤说道，神色平淡，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而冷汗却打湿了吕凤先的衣裳。

他松开了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吕凤先，笑了笑。

然后他转过了头，再没看一眼吕凤先，毕竟每个人的劫数都是要自己闯过去的，也许有人能救得了别人的命，但是没有人能真正救得了另外一个人的心。

更何况陆小凤现在实在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

他实在很想说李兄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但是世上有些话本是不必说的。

这个江湖委实很小，小到转头就能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很大，等了很多年都等不来另外一个傻瓜。

李寻欢低头咳嗽了几声，他的手被抓住了，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他略微抖了一下。

“我们快点回去吧，外面实在好冷啊。”陆小凤笑道，“正好回去喝酒。”

李寻欢看了一眼身上的大红斗篷，笑了笑，“嫌冷你还脱衣服做什么？”

“冷就是冷么，”陆小凤一把将李寻欢抱在了怀里，心满意足地说，“不过这样就好多了。”

他听见李寻欢笑了一声。

“我还是把衣服还给陆兄吧，这般走也忒慢了，既然是回去喝酒的，不知道陆兄是否等得，在下是等不得了。”

陆小凤撒了手，笑道，“是唉是唉，不过少穿些衣服也走得快些，衣服还是李兄你替我背着吧。”

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作为酬劳，我请。”

“若是这样算起账来，你我之间的事情，大概要算上很久吧。”李寻欢失笑道。

他任陆小凤抓着他的手，那只年轻的手温暖而干燥。

李寻欢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糟，后背的伤口洇出了血，痛得他微微发抖，他还在发烧，而且似乎越烧越厉害了。

明明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可是他却不觉得难受，甚至有种轻松和温暖。

笃定而平静，就像灵魂找到了什么安身之处一样。

他没来由的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慢慢地溢了出来，他经年寒冷的四肢百骸都仿佛在慢慢苏生。

当陆小凤坦然地放过了那个破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吾道不孤。

陆小凤笑了笑，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

弯弯的弦月周围星辉一片，明朗清晰，他有很多朋友不假，他如果愿意热闹时时刻刻都可以呆在人群之中也是真的。

然而他却经常躺在床上，将酒壶放在被子上，静默地看着虚空发呆。

他想，如果我说我会感到孤独，大概没有人会信吧。

但是现在他虽然走在冬夜里，四下静悄悄的，却丝毫不孤单了。

吾道不孤。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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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