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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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双颖踟蹰的在望舒阁门外踱步,时不时瞥一眼人工湖里被喂养的肥硕的锦鲤来回穿梭,看着恒温的湖水因为有温度和冷空气相撞形成雾气慢腾腾上升,时不时用鞋子扒拉门前石板路中间缝隙里的雪,来回摩擦直至把缝隙中的白色踢出原本土地的深褐色。
楼阁门前开着的梅花也被她掰了好几朵下来。
虽然早些时候彭照月表情和蔼的答应了她的请求,陈双颖和陈一铭也决定按照计划行事,但此刻计划进行的第一步她却有些怕挨骂了。
言灵的使用后遗症,在整个家族之中只有她有,混血种天生就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言灵,只是使用的强弱依靠后天的锻炼,使用后也只会有轻微的不适和疲惫,除非是透支和血统强行提升才会有损害以及可能威胁生命的后遗症出现。
以及——每天早上的六点到十点,都是娭毑雷打不动的练刀时间,这种时候进去就是要挨训的,就是一只狗路过都得在彭照月手底下过几刀。
她踮起脚正要通过玻璃花窗看看情况,就见陈鹤推开梨花木的连排堂门。
陈双颖手里还掰着枝梅花,脸上露出个讨好的微笑。
陈鹤了然:“家主已经晨练完毕了,小小姐快进来吧。”
“好的好的!”陈双颖松了一口气,终于放过了那块都要被她踢的移位的石板,放宽心走进了望舒阁。
望舒,在中国的古代传说中是月亮的别称,同时也是月神的名称,有时也指带月亮车,即月亮运行的轨迹。
陈双颖从前听过几嘴,最开始家里的所有宅院都没有名称的,家族重组肃清后几个因为当墙头草才留下来的族老一定要遵循传统,附庸一下风雅,才让人取了一长串各式的名字给娭毑挑,最后选定了这个跟月相关的名字。
望舒阁是由七座小楼围绕着一座三层楼阁和花园组成,取的是众星拱月之意,阁台错落有致,檐角挂着有些年代的铜质风铃。
走过长廊和天井就是彭照月练刀的小校场。
“娭……娭毑,上午好呀。”陈双颖看见了站在小校场中央手里还拿着一根长竹竿的彭照月。
她穿了一身轻便的鸦青色交领衣袍,听见自家孙女的声音侧头看过去,手里的竹竿也随着转身的动作在她手中转动划出一到弧线。
“别的不着急,颖宝,半年没见,正好先来试试你的功夫有没有落下吧。”彭照月长身玉立,黑色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簪子盘在脑后,看着陈双颖脸上认命的表情露出个浅淡的笑,“你可以用言灵,老规矩。”
陈双颖脱掉外套递给一旁候着的陈鹤,抬手把长发扎了起来嘟囔道:“只要让您挪动位置就算我赢是吧——”
“啪!”
不等她准备完毕,那杆被彭照月拿来锻炼用的竹竿狠狠的敲击在了陈双颖原本站立的位置,把地面上融化的雪水拍的高高溅起!
“簌——!”
被彭照月掌握在手中的竹竿与小校场上石板摩擦在白雪中划一,迅速追赶着陈双颖移动的方向而去。
陈双颖瞬间后仰躲过横扫过来的竹竿和被带起的透明水珠,下盘扎稳回弹抬手就要取抓作为武器的竹竿!
落空!
彭照月预判了她的动作,竹竿在离她手掌三厘米的地方骤然加速向下敲在了她的腿上!
陈双颖的瞳孔微缩,下一秒钝痛就经过腿部神经直冲大脑,牙齿紧紧咬合,她顺势抬脚直上,一勾一踩直接踩在了竹竿上。
“娭毑,您这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啊!”陈双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认真和慎重。
“还不准备用言灵吗?”彭照月右手握着竹竿,也没有想要第一时间抽回的样子。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陈双颖要是真的在这时候不反应过来,那么估计之后过年这段时间也别想着做什么其他事情,天天等着挨揍就完事。
她直接踩着这根看起来细瘦的竹竿冲向握着竹竿的人!
但彭照月手中的竹竿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陈双颖的每一个动作,竹竿因为两头的力量被弯成一张巨大的弓——
“咔嚓。”
竹竿因为承受不住重量从中断开一道缝隙!
陈双颖像是没站稳一般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彭照月脚底一动往前一步,用竹竿托住她没站稳就要摔的后背,借了次力才没让她脑袋着地。
陈双颖短暂晕眩了一下,心里警铃大作不妙不妙不妙。
“你的言灵呢。”彭照月站到她身前低头看她。
“……啊,可能言灵也有内分泌失调想要旷工的时候?”陈双颖艰难的说。
十五分钟后。
“颖小姐身体并没有问题,反而从前的一些陈年暗伤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望舒阁的正厅,陈双颖在族内医生系统检查,扎坏了三根针后收回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
“至于精神领域更多的其他,或许只是暂时的,之前一段时间过度消耗言灵导致,颖小姐,你今早还使用过言灵吗?有什么感觉?”
在周围娭毑彭照月和得知消息同样过来围观的陈一铭,以及作为非常关心小孩的管家陈鹤三人的目光之下,陈双颖硬着头皮道:“有一点滞涩感吧,黄金瞳无意识释放,差点让普通人发现。”
陈一铭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从离开那里开始,你的言灵就产生不对了吗?昨天到现在,你完全没有提过,甚至还兴冲冲的想要帮我出头办事?如果不是娭毑发觉,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混过去了?”
彭照月微微抬头,陈鹤就开口道:“子木医生,请这边走。”
胡子花白的医生起身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背上药箱跟着陈鹤从一旁的屏门后离开了。
陈双颖有点想要在沙发上摊成一张饼,她也这么做了,脑袋哼哼唧唧的枕在了坐在她身边的彭照月腿上,握住她冰凉的手。
这就是,她在决定计划的第一步就遇到的难题。是的,在离开尼伯龙根回国的途中,甚至是在船上昏睡醒来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对于言灵的掌控开始断断续续,但为了不让别人发觉担心,一直装作没事如往常的模样。
那个白色头发的小女孩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管她怎么叫也都叫不出来了——在尼伯龙根里的所有记忆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但某种濒死的感受,涌上喉管的血腥和龙类的尖哮声的记忆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言灵如果有一个能量存储槽,那么她现在绝对是空槽,甚至可能还倒欠的状态,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这都是在尼伯龙根里因为……导致的。
一个来历不明的幽灵,一个来历不明的自己,反而是陈双颖不太想去触碰了解的东西。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并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解自己的从前,那个感觉一直隐隐的催促她要去打开某个潘多拉魔盒,又或者是薛定谔的猫箱——但是为什么要去打开呢?现在的能力足够应变,她只想和家人朋友爱人一起生活,并不想再作出更多的改变。
说是胆小鬼也好,懦夫也没有关系,因为她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那个东西的封印被打开,她或许可以获得更多的力量,但能量永远是守恒的,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某些她不想失去的东西……至少现在,她不想。
陈一铭被她一副鸵鸟模样气笑了,越过沙发就要去掐她脸,但是被彭照月抬手挡开了。
“有没有事?”
“没有大事。”陈双颖转她手腕上的翠玉镯子老实说。
“娭毑,你不要太惯着她了。”陈一铭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说道,拿起身后的抱枕丢到陈双颖身上,“明明知道自己的情况还大摇大摆出门当靶子,也还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万一孤立无援我看你怎么办。”
“就算我不用言灵也能一拳一个。”陈双颖抓起抱枕砸他,“之前任务的还有两匣子弗里嘉子弹没用,一枪一个也是可以的。”
“几个月前警察才派出两千多人在重庆捣毁一窝制造假/枪的工厂,现在国内禁枪严重,你敢抽枪我都怕之后要去警察局捞你。”陈一铭在彭照月的目光下还是没再把枕头扔来扔去,他深知男孩子在彭家,尤其是在彭照月手底下,那都是绝对的散养,没有女孩子有市场的,从他们老爸老妈身上就能看出来。虽然和娭毑关系亲近,但陈一铭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刚刚才因为不想跟娭毑对练找借口离开丢陈双颖一个人过去,而现在又被拎过去挨揍。他语气放缓了一些,“正好你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多看看报纸新闻吧。”
他们的计划也是如此,至少在楼嫣然回来,傀儡被找到幕后主使之前是这样。
“不,我可是计划的诱饵之一,”陈双颖坐起身,“娭毑娭毑,你别听陈一铭瞎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更何况我不会有事的,我请了外援!”
彭照月帮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心平气和道:“先不说外援的事情。
“当年你们母亲借住在宅子里的时候,我是拿她当亲女儿照顾的,你们父母结缘,也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现在一铭也马上要和心仪的人订婚,小颖,我唯一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如果只是普通的恋爱对象一铭不会直接发消息给我,昨天太多人在你可能害羞不想说,现在就娭毑和哥哥,可以跟娭毑说说吗?”
陈双颖张了张嘴。
陈一铭哼笑出了一个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