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伊莫恣,或者说赵破奴异常激动,他的冒险故事上又可以加上好几个名单:险峻的崤函古道,沃野千里的中原,风光气派的洛阳…… 赵破奴现在只能给赵安稽和一些胡骑们讲这些故事。他不禁想,如果还能回到匈奴,这些异国风情的故事,不知道能吸引到多少美丽的姑娘。
对于霍去病,赵破奴除了时不时地要被迫给他做饭之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们本来还计划要出萧关,去秦中。然而霍去病不久后就遭到家人的严厉管教,禁止他再出关跑马。虽然他们已经注意让马休息、进食,但是他们俩带出去的马匹还是都掉了膘。如今天子已经开始新一场的战争动员,全国又进入战时状态。太仆,也就是霍去病的姨夫公孙贺,正在严查各类马匹掉膘事件,没有特殊原因随意跑马的人都要受罚。同时,也严禁任何壮年马匹出函谷关。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去病自然也不敢造次了。他只是时不时地来到赵安稽的营中观察胡骑的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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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来的时候,战争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赵安稽负责的胡骑此次也会随大将军出塞作战,为此,他们要参加七、八月的几轮校试、和九月的大规模都试。赵破奴的工作也紧张起来,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四处游荡了。
这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休沐日,破奴终于有机会完成前段时期一直泡汤的计划,去新丰品尝美酒。新丰紧邻霸上。霍去病告诉他,这是高皇帝为缓解其父思乡之苦,专门仿照古丰老家所建。这里的街道布局,完全和丰县一模一样,居民也全是自丰县迁来。由于当年迁来的居民都是为太上皇酤酒卖余、斗鸡蹴踘之徒,新丰的酒市和游乐从此就最为出名。
走在新丰的街市上,霍去病便问赵安稽统领的胡骑在最近一场校试中的情况。
赵破奴无奈道:“别提了,我们是倒数第一。”
原来汉军中有两位统领胡骑的高级匈奴将领。其中,赵信曾为校尉随当时的车骑将军卫青出击河南地有功,此次天子欲委以重任。因此训练有素的胡骑精锐都被调拨给了赵信麾下。而剩下的都是些奸猾、不服管束、来到汉地多有抱怨之人,就留给了赵安稽。赵安稽经常抱怨队伍不好带,士兵们都桀骜不驯,校试中的成绩也大多是倒数。赵破奴因此心中暗暗焦急。倒数第一的队伍,很难有立功的机会,甚至可能还要被安排去做疑兵、诱饵。
霍去病却饶有兴趣地问:“桀骜不驯的士兵?就是像你这样的嘛?”
“还不如说像你这样的呢!”
“怎么会?”霍去病说,“我怎么可能是士兵?”
赵破奴自然知道,以霍去病这样的出身,只要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必然会以校尉、甚至将军起步的。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可以在家人的安排下经常在各个军营学习。只是霍去病却几乎从来不提到天子,赵破奴虽然有点好奇,但也无法猜测他和天子关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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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骑着金络玉珂的高头大马,甲胄也都擦得蹭亮,做工考究的皮靴上还有精美的花纹。赵破奴认出这些都是出身陇西、北地良家子的期门骑郎。他们平时都是戍卫皇宫,或是陪天子出巡,一身装备威风凛凛。
“他们来这里,难道天子要巡幸霸上了吗?”
“我听说他们这次也要出征,会安排在郎中令李将军麾下。也许他们是来霸上军营训练。”
赵破奴记得期门郎在最近的校试中取得头名,看来这次他们要去战场立功受赏了。他便有些不屑地说:“看他们得意的样子。有种跟我们真刀真枪地比一下骑射呀。”
“他们都来自边郡,自幼弓马娴熟。当然更重要的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赵破心仍有不满:“那为什么不比潜伏、追踪、和找水源?”
“嗯嗯,我知道你找水源厉害,做烧烤也非常厉害。”
赵破奴正要说“我以后不可能帮你做饭了,还是自己带厨师吧”,却发现有几个期门骑郎经过时,以一种怪异而暧昧的眼神看着他的同伴。霍去病看似漫不经心,却又突然抬起头,冷峻的目光扫过那些骑郎。那几个人见状只好别过头去。
骑郎们下马后,几个人进了前方一个酒肆。赵破奴看他们窃窃私语,便一个人好奇地跟了过去,假意去那酒肆买酒。
“他好久没来了,天子也不召见他,你说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当然是床上功夫不精,伺候不周了。”
“是吗?”
“我看他和韩都尉是不能比的。”
“我也觉得,哈哈。和卫将军更是比不了。”
听到这里,赵破奴毫不客气地插嘴道:“各位同袍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来分享一下吧。”
骑郎们看出赵破奴来自胡骑:“这位兄弟,来到大汉还习惯吗?”
“那当然,大汉的山美水美人更美。而且在匈奴,能够领兵的全部都是贵族子弟。来到大汉,我感觉我这样的人说不定也有机会了。所以,我非常荣幸。”
“在大汉,当今天子的确不拘一格地拔擢人才。不过,你想做领兵大将,还要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长得好看!天子看上你了,一夜承欢,说不定第二天就委以重任。”有个骑郎竟然毫不讳言。
赵破奴却也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问:“真的吗,那你看我这样的还有希望吗?”
“我看你仪表堂堂,彪悍又善骑射,说不定正好对天子的胃口,哈哈哈——”
骑郎们突然都停止了说笑。赵破奴一看,原来是他们的长官、期门仆射徐自为正在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于是整队离去。
回营后,赵破奴仍然愤愤不平:“看这几个人的素质,哪里训练有素了?我们回去好好训练,在都试中比过他们,锉锉他们的锐气。”
霍去病点点头,片刻又说:“在都试上好好表现,也许天子就会对你们另眼相看。”
赵破奴见他自然地谈起天子,便也不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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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霍去病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常驻在长水胡骑。由于被要求严整军纪,他们要将这些胡骑重新整编。每十人为一队。编到每一队时,霍去病还要求认真询问士兵来自哪个牧区、哪个部落,再把年龄、相貌特征、疤痕标记、身高尺寸、力气大小等登记在册。因此他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有时一天只能登记一百多人。
胡骑们对这个衣着华贵的俊秀少年不免有些好奇,赵破奴甚至担心有些人会图谋不轨。而霍去病却也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皇后和大将军外甥的身份,如此,自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赵破奴一开始只是把有关霍去病和天子的传闻当作一种笑谈。他是在想象不出,霍去病这种脾气的人也会去委身侍奉天子吗?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以霍去病的身份,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自然有很多接触天子的机会。如果天子又喜欢俊美而英武的少年,而霍去病又渴望能出人头地,那结果不是显然的吗?
接受这个事实之后,赵破奴不免开始胡思乱想。当他们交谈的时候,就会想天子是如何亲吻这饱满的双唇;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就会想天子是如何撕开他的外衣。操练完之后他们有时一起在河里洗澡,这时候他又会幻想天子是如何对待这副年轻的身体的,甚至忍不住想去寻找天子在这个身体上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当然,这是无迹可寻的。
有时,赵破奴感觉到,霍去病应该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一天下午,霍去病正一个人在帐中拿着竹简,查看今天登记过军士的名单和体貌特征。他低着头,赵破奴只能看到他闪动的睫毛和挺秀的鼻梁,不禁又陷入了遐思。霍去病突然抬头看他,让他心中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但霍去病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锐利而警觉的目光看着他。赵破奴知道,他是什么都不可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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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长水胡骑的训练时,没想到竟然爆发了赵安稽的通敌案。事发后,赵破奴作为他的亲信,在廷尉署暗无天日地被关押了半个多月。就在他完全绝望的时候,廷尉丞突然宣布,他们都被无罪释放了。
“天啊,我还以为我死定了!赵安稽让我没事出去四处走走,了解情况,这可不就是一个典型的间谍形象吗?”
“我向你保证过,我一定能帮你们脱罪的。”
“你是怎么说服天子的呢?真是太厉害了!”
霍去病的语气却似乎充满了疲惫:“就是,向他展示一颗赤诚之心吧。”
“哦,就这样啊——”
他是怎么向天子展示赤诚之心的呢?赵破奴心中出现了一些特殊的画面。他自己也不清楚,霍去病和天子如果能再续前缘,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吗?
却见对方的目光如锐利的钢刀一样向他射来。也许是赵破奴异样的表情出卖了他心里的想法,他张大了嘴,却如鲠在喉,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霍去病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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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背后的密林里有一条小溪,他们平时也会来此捉鱼玩乐。此时,赵破奴看到自己的好友正坐在溪边,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其实赵破奴自己也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可以称为“好友”。毕竟一个是皇亲贵胄,一个却无父无母连故乡都没有。然而赵破奴愿意相信他们是。
“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又想到这件事。”
他没有听到回应,只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我向你道歉,不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什么让人难堪的事,而是我知道这让你心里难过。”
赵破奴依稀看到眼前的人肩膀耸动。霍去病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自信而冷静,赵破奴还没有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样子,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却听见他说——
“我没事。如果侍奉天子就能救你们,难道我会推辞吗?然而对于天子来说,我们这样的人都不过是蝼蚁罢了。天威难测,谁知道这样做能换来什么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恢复了平日冷静的语调。赵破奴在他身边坐下,轻抚着他的脊背。他们靠得很近,赵破奴甚至能闻到他发丝间的香气。听说富贵人家的枕头里都放了香料,看来果真如此。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罕见的沉默。赵破奴只能听到流水声、和自己快要跃出胸膛的心跳,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后颈。紧接着温润柔软的唇贴了上来。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九月的长安已经起了凉风,心中的冲动却让他感到燥热无比。对方并没有挣扎,甚至还主动向他打开了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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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过后,他们用溪水洗去了身上的痕迹。小溪边,金色的落叶铺满了厚厚的一地。赵破奴以为霍去病会像往常一样立即早早回家,但他却没有,而是乖乖地和衣躺在落叶上,任由赵破奴整理他散乱的头发。听说卫皇后有一头乌黑饱满的长发,让天子为之心醉。不知道天子是否也把玩过眼前这个少年的秀发呢?
赵破奴把手中的乌发结成一个发辫。“匈奴人认为头发上有一个人的灵魂。贵人死了,他的部众们都要割下自己的发辫,在墓里陪葬。”
霍去病摸着自己的发辫说:“据说十天以后就是蹛林大会。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扮成一个匈奴人去参加?”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脸颊上却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
赵破奴倒帮他认真分析说:“右部的人很多高鼻深目,你记得要说自己是左部的人——不对,你根本就不会说话。”
霍去病虽然经常往来于胡骑营中,但他的匈奴语仍然仅限于赵破奴教他的几句“你好”、“吃了吗”的水平,而且还有奇怪的口音。他说:“那我就扮成一个哑巴吧。”
“反正你也不太愿意跟别人说话,扮成哑巴正合适呀。”
两人又调笑了一会儿,霍去病说:“帮我把辫子拆了吧,我真的该走了。明天我也不能来,天子诏我陪他用晚膳。”
赵破奴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霍去病却如同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紧张什么?说不定天子要对我们委以重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