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霍] 天路无期 第4章 第 4 章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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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是不是汲黯又犯病了？”刘彻发现了新晋长平侯一丝担忧的眼神。

“汲长孺忠心直谏，臣一向景仰。他说什么臣并不会在意。只是最近臣听到了很多关于日蚀的说法——”

刘彻明白卫青的意思。开年以来的推恩令、徙豪强、城朔方，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在暗地里咬牙切齿，甚至已经刀剑出鞘。最近的日蚀，又给了他们一个好的契机。日蚀，以阴侵阳，阴阳逆顺，天象警示人主在倒行逆施。从前发生日蚀，先帝都会下诏自责：“朕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然而这次刘彻并未因为天象有着丝毫的犹豫，坚定地推行着他的政令。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汲黯直接怼到刘彻面前，但是对于刘彻的宠臣卫青，他们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这些人就会用天象来做文章。他们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难道就符合天道吗？他们如今对车骑将军不敬，岂不是以下犯上、以阴侵阳？天道，不可能站在他们那边的。”

刘彻想了想又说：“青青，你有的时候可能太好说话了，这可不行。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必须尊重车骑将军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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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是不是永远站在自己这边？

刘彻有时自信满满，有时却也不免怀疑。比如说这次日蚀，就是他即位以来的第六次日蚀了。

\"天是世上万物的祖，可以包罗万象，不会有所偏爱，天设置日月风雨，调和万物，再通过阴阳寒暑，让万物经历磨练。圣人效法天，建立道，倡导博爱无私。天与人的关系，从古至今，道理是相通的。孔子编撰《春秋》，记录下诸侯国如此多的教训，附上灾异与教训间的联系，得出事在人为的道理，美恶善丑，均与上天有着一定联系，而后进行对比，这是在谈论天、人间的相互感应。\"

刘彻一再翻阅这些讲述天道的对策，然而他发现这些文字完全不能缓解自己的焦虑。他决定了，命卫青安排自己去上林苑——他要去见神君。

和他们同去的还有韩说。当年刘彻和韩嫣飞鹰走狗演习胡兵的时候，韩说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个小不点。韩嫣离世后，刘彻才发现韩说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俊美的青年，而且还好学上进。刘彻不仅时常把他带在身边，还让他跟着卫青在军队中历练。此番出征回来，韩说变得更加干练懂事了，卫青也夸奖了他。刘彻非常满意，一则可以告慰韩嫣在天之灵，二则他也找到了一个替代品可以给自己以慰藉。

想到替代品，刘彻忽然意识到，自从卫青和韩说回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亲近霍去病了。这次既然是去见神君，也许他会感兴趣。于是嘱咐卫青也带上他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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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本来是长陵的一个女子，因为刚满周岁的儿子夭折，她日夜流泪悲哀而死。死后七天，她的妯娌宛若忽然抽搐不止、无言乱语。附近百姓认为宛若被鬼神附体，很多人都去看热闹。对于那些从未谋面的百姓，宛若却都能说出他们的生平经历。人们惊愕不已，奉之为神。

刘彻从小就听说过长陵神君的故事，心中仰慕。他即位后，用隆重的礼仪把宛若安置在上林苑中的蹄氏观供奉。传说宛若获得神力之后，虽然已经百余岁，面容仍然犹如美丽的妙龄少女。然而刘彻却从未见过神君的真身。每次他去祭拜神君的时候，都只能听见神君的说话声，但见不到她本人。刘彻此番到来，迎接他的也只有迎风飘动的帷幔、昏暗的烛光和蹄氏观中特有的异香。

虚无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天象只是给凡人看的。天子是天命所归，何必为天象烦恼呢？”

刘彻错愕道：“神君从日蚀中看到了什么？”

神君说：“太阳光芒万丈，却不免有被阴气所侵的时候。人主至高至明，却不免为厄运所侵。若要消灾降福、求得天道，就必须要有所舍弃、有所牺牲。天子是否明白了？”

刘彻毫不犹豫：“若真能窥得天道，抛弃任何东西就如同脱去鞋屣一样简单。”

神君说的每句话都是秘密。因此刘彻每次都是只身进入蹄氏观，此后也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天机。

告别神君后，刘彻发现霍去病侍立在观门旁，正好奇地张望。刘彻笑着说：“你也想向神君祈祷吗？那你就进去看看吧，只能一个人去哦。”

于是刘彻看着他进入了帷幔重重的神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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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卫青要处理军务，没有和他们一同出猎，刘彻和韩说都收获颇丰，唯独霍去病一个人郁郁不乐，时常眼神放空。回到离宫，刘彻想逗他开心，便说：“为什么不带上你的鹞子呢？就让它来代替你狩猎好了。”

谁知他这么一说，霍去病却突然像要哭出来一样：“它生病了。不会叫了，两天了都没有吃东西。”

想到卫青还在操劳军务，刘彻努力让自己打起十足的耐心，安慰这个任性的少年说：“好了好了，没事的。这只鹞子生病了就不要了。朕再送你一只就是了。未央宫里有数百只猛禽，你自己挑一只吧。”

霍去病摇摇头，眼眸里噙着泪说：“陛下，这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了？”

刘彻开始有点不耐烦，心道，为了一只鸟搞成这样？朕为九五至尊，才需要考虑上天惩罚的事，你算什么，做了什么事，也轮得到上天惩罚你？

别人哭丧着脸的样子，天子从来不会多看一眼。更何况，日蚀后的纷议让他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休假散心，他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于是刘彻冷冷地说：“退下吧。你舅舅太忙了，明天开始就让韩说带着你。他没比你大几岁，可人家是上过战场的人了，你要好好跟他学学。”

“我不想跟着韩都尉。”

“什么？”刘彻有些不相信他会说出如此无礼的话。

“不用劳烦韩都尉了。恳请陛下准许臣回家。”

刘彻想这孩子莫不是傻了，还是，他竟然嫉妒韩说？刘彻突然感到一丝厌恶。真是可惜了，总会有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浪费自己的好皮囊。刘彻不说话，少年显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是他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

他于是淡淡地说：“你走吧。不用再来了。”

刘彻觉得自己有时候是非常克制的，他不会如别人想象的那样，会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去处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于天子来说，一个人和一只鸟没什么区别，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总是屈服于自己的愤怒，长期下来就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更何况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他还会有什么前途可言呢？从天上掉到尘埃里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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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走后，刘彻又看了几份上书，都是言迁徙豪强、或是筑朔方城之弊。这让他更加烦躁，于是他说：“让卫青过来。”

卫青今天一整天都在离宫整理军报，他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楼烦王和白羊王已经远遁、暂时不敢再接近和河南地，匈奴左部却依然气势汹汹地侵扰上谷、渔阳等地。刘彻和卫青商议，可以弃守上谷之造阳地，将人民迁至朔方。卫青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

刘彻看着卫青，他突然想到，并不是人人都可替代的。因为，卫青就是不可替代的。他虽然年轻，却有远超其年龄的成熟，永远都合着分寸。他虽然平时性情温和，做事却干练凌厉，交给他做任何事都不用担心。他任劳任怨，却从没有任何索求。他有出众的容貌，却从不想着只靠脸吃饭，也不恃宠而骄。就在之前，刘彻还以为还能从卫家找出一个人复制卫青的成功，但是现在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卫青就是不可替代的。

见卫青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彻温柔地问：“青青，你还有什么事吗？”

卫青说：“陛下，臣听说河内郭解家贫，却因为得罪了官吏，现在也被迫要迁往茂陵。臣愚钝，但是以为此事有违圣意。臣冒死请求陛下下旨查明这件事。”

刘彻想，你们今天都怎么了！

于是他没好气地说：“一介布衣能让将军为他说话，朕看他根本不穷。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