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霍] 天路无期 第1章 第 1 章

不是深宫蹴鞠人，难消天子忧边色。（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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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又下起了大雪。椒房殿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一个粉装玉琢的婴孩正在蹒跚学步。

卫子夫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肉嘟嘟的可爱模样要把她的心都融化了。皇长子一出生，就承受了太多期冀，天子也把皇后之位交给了她。然而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释放着恶意。每一天，卫子夫莫不是提心吊胆地度过。每天一醒来，都要立刻跑去看孩子。见到他睁大着圆圆的眼睛，挥着小手朝自己笑，她才能放心。

幸而这个孩子非常健康，一向吃的香睡的足，和他父亲一样，长得很壮实。如今他还未满周岁，已经开始抓着宫女的手，想迈开步子自己走路了。

想到这一切，卫子夫就觉得十分欣慰。

而让她更欣慰的是，天子一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非常上心，每过几天就会抽空陪孩子玩一会儿，甚至还会给他读自己喜爱的诗文。天子驾临椒房殿的半个时辰，卫子夫都觉得他们似乎就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幸福了。

天子把一个拨浪鼓放在几案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儿子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走来。

快到几案时，小皇子挣开了宫女的手，想自己走到父亲面前。宫女还在犹豫，可是卫子夫示意她放开了手。她知道，昨天，孩子就是可以自己走两步，再摔倒前扑到几案上。也许，今天他是想向父亲炫耀呢。卫子夫多么想让天子见证孩子可以独立走路的那一刻。

谁知，孩子却扑了个空，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几案。

哭声响起的时候，卫子夫已经冲过去自己抱起了孩子。她看到了孩子头上的血痕，心如刀绞。宫女们已经齐齐拜伏在地。皇长子是天子登基十多年来唯一的子嗣，她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天子却并不在意，反而轻松地说：“学走路嘛，难免要摔着的。”

天子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卫子夫舒了一口气。她还来不及埋怨宫女们，便立即想到需要向天子展示皇长子勇敢、坚忍的品质。于是卫子夫轻轻抚摸着大哭不止的孩子，鼓励着他再试一次。

孩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拿到了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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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隐约听到了有人赞美皇长子、恭喜天子、祝福汉祚。不过他的思绪却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那是两天前，刘彻来到蹴鞠场时，场上正要开始一场贵族子弟之间的比赛。刘彻兴致勃勃准备更换短装，也上场活动活动，但他立即被场上一个黑衣少年所吸引了。虽然是对方围追堵截的对象，那少年却轻盈地带球连过数人，再把球传给了在空隙中的一个队友。黑衣少年的队伍赢得一分。

不错啊！看着那个在鞠室中如雨燕般上下翻飞的身影，刘彻内心暗暗地赞叹道。这个孩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也许可以诏他进宫，留在自己身边。

对于自己所欣赏的事物，刘彻永远都不会掩饰喜爱之情。他颇有兴致地注视着那少年，心中突然冒出几句佳句，立即让随行侍从记录下来。他曾经想让枚皋或是吾丘寿王他们作一篇《蹴鞠赋》，如今他发现，就应该让他们从这少年身上找灵感。

场上的争抢又开始了。那个黑衣少年正要跳起争球，突然被身边一个高大的防守队员所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来是体重太轻，抗冲撞能力不行。刘彻发现这个蹴鞠天才也有短板。

然而那黑衣少年摔倒后，却没有马上起来。他弓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捂着脸。刘彻忍不住来到场边，想看看他伤得重不重。少年松开了手，只见他的左半边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眉弓处流血不止。看来他不是被撞了一下，而且被人狠狠肘击了脸部。

“你们下黑手！”黑衣队员们大声喊道。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对方的阴招。

对方被罚下了一人，但是黑衣少年也没法再继续比赛了，还在天子面前摔了个鼻青脸肿。刘彻本来只是想来放松一把，但是想到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们玩蹴鞠，都要搞得那么复杂，他一下子兴致全无。

天子离去，球员们都来行礼。刘彻特意走到黑衣少年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的正脸。虽然他满脸青肿、血流不止、发髻散乱，刘彻却依稀看出他原本应该是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这让他的满脸血污格外狰狞。

少年的眼里似乎还有一点泪痕。见天子正细细地端详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却抹到了一手血。刘彻见状便不再拖着他，让人赶紧给他处理伤口了。

在离去的路上，刘彻不禁一直想，他非常知道这张脸完好无损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因为，这有什么难的呢？他于是问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皇后的外甥。

“你二姐的儿子，叫去病的那个，他脸上的伤好点了吗？以后可以让他多来陪陪据儿玩。”

“多谢陛下挂念了。”听到刘彻冷不丁地提到二姐的儿子，卫子夫有些诧异。但今天她沉浸在儿子小小的成就中，也并没有多想。

开春了，小皇子可以摇摇晃晃地走路了，他也开始牙牙学语。刘彻这天来到椒房殿时，正听到小皇子奶声奶气地叫“姨母”，原来皇后的二姐卫少儿也在。

卫少儿的夫君陈掌是皇后詹事，也就是皇后的大管家。刘彻也特许卫少儿来宫中帮衬子夫。只是这些年子夫愈发显贵，属官多了，而陈掌和少儿又添了几个年幼的孩子，于是刘彻在宫中就不太见到她了。

刘彻见了卫少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二姐，去病的伤好了吗？怎么不见他来呢？”

“小儿顽劣，他……恐怕会惊扰了圣驾。”

“朕觉得他是个可爱的好孩子。”看到卫少儿大吃一惊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刘彻有点不耐烦了。

“陛下，去病的伤好了，明天就可以来了。”还好卫子夫给出了正确的回答。

第二天，刘彻又来椒房殿看望皇后和孩子们。他抱着儿子逗弄了好一会儿，又让乐工前来唱了五首乐府新声。他又一一欣赏了三位公主表演的歌舞和展示的刺绣作品。在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切后，刘彻才开始打量卫少儿身边跪坐着的少年。他低着头，疏离而沉默，仿佛眼前阖家欢乐的场景与自己无关。

“陛下。”少年知道刘彻在看向自己这里，他抬起头。刘彻发现他有与卫子夫和卫青相似的精致的五官。一双杏眼中的乌黑瞳仁，警觉中又带着稚气。

刘彻非常满意。

“都是一家人。去病以后多来宫里玩玩，你表弟以后也会想学蹴鞠呢。”

少年点头答应了。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些。

可惜今天还要去议事，商讨推恩令。明天则是要开始布置卫青、李息出征河南地的事，估计三四天也忙不完。算了，这种事急不得，最好能有完整的一天空闲。如果匆匆忙忙地搞，岂不是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刘彻便说：“去病，喜欢打猎吗？十日之后随我去上林苑吧。还有，别再弄伤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