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这位人渣如何称呼 第6章 第 6 章

42.

我曾经听过一个睡前故事。

在理想状况下，人类的记忆力能让他们记得自己曾见过的每一个人的姓名、每一顿饭吃下的食物以及每天的天气状况。故事里说，人的头脑就像是计算机一样，里面有无数芯片。

至于每片“有机”芯片究竟能储存多少容量？没人知道。不过，因为脑子里芯片很多，所以无须把任何一块洗掉重复使用。事实上，理智会决定关掉某些芯片，以免信息过多而让人陷入疯狂。

这种过于抽象的故事，不用想就知道是金富力士讲得出来的。

但奇怪的是，这个睡前故事发挥了它应有的效果——在他还没来得及念完剩下的片段，我就已经睡着了。

因为实在是太难听了。

43.

现在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时隔多年，在某个贵族的豪华别墅的隐藏式地下室中，那个早该被我忘在脑后的半截睡前故事再度在耳边响起。

‘……事实上，理智会决定关掉某些芯片，以免信息过多而让人陷入疯狂。’

盯着周围密密麻麻颇为壮观的标本群，墙上悬挂的千奇百怪又眼熟的解剖工具更是让我陷入沉思。

在看到这堆泡在玻璃罐子里的各种生物部位时，我的确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可那不是人类的睡前故事…吗？

44.

在刚被金富力士逮回人类世界的时候，我其实成功逃跑过一次。

为什么要用上‘逃跑’这个词，绝不是因为我被这个男人揍出了恐惧心理，而是当时的我确实衰败的不成样子。

大概连金富力士也没想到，强行把我从‘故乡’带走的结果会是这样。

爪牙脱落，掉鳞蜕皮，视力严重下降，全身痛得仿佛被架在火上烤……身体内部像是破了个洞，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失，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至于金富力士。他明明知道让我恢复正常的办法，明明可以趁还没离开太远将我放归黑暗大陆，可他偏要背道而驰，硬拖着我去了人类世界。

我在船上痛了有多久，我就有多恨金富力士。

而在这之后，等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犹如火烧的疼痛，隐忍不发直到金富力士一个不留神时，我冲上去给了他脑袋一拳。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是势大力沉的一击，不说把他的脑袋打得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至少也能将其敲晕过去，然后我就能趁机离开。

我错了。

连我都没有预料到，自己已经弱成了这幅德行。挥出去的拳头轻飘飘的，像棉花一样在空中划过，没激起半点波动。

更可气的是，因为起来的太急，重心不稳的我直接一个原地平地摔，连金富力士的衣角都没挨上。

‘砰咚——’

那条曾经令我引以为傲的、轻轻一挥就能把整片水域搅得天翻地覆的尾巴，此刻正软哒哒地无力垂落在甲板上，锋利坚硬的鳞片也褪得参差不齐，裸露出内里白惨惨的一片，像条搁浅的死鱼。

“……你在干嘛？”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是金富力士。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恨他。

45.

情绪上头的我眼眶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时，水一样的液体已经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原来你这样的生物也会哭啊。”

他说着，蹲下了身。

我听不出他话里的语气。但当我眼里的水掉在地上的瞬间、骤然凝结成一粒结晶时，我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真的假的……”

他捡起深褐色甲板上的圆形晶体，对着阳光看去。原本剔透的圆形结晶迅速生起白色的絮状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颗泪珠就在湿润的海潮气息中变成了一粒珍珠。

圆润光滑，纯洁柔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因为过于闪耀的原因，我不得不低下头。即便如此，眼睛也因为受到光线刺激而流出了更多的泪水。

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响，眼泪越流越凶，落地的瞬间又变成了凝实的圆形珠体，顺着轻微摇晃的甲板蹦跳着四散开来，又在金闪闪的光照里变成了五光十色的珍珠，胡乱地折射着光线，将甲板映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一时间，周遭除了波浪起伏的哗啦声，就只剩我嘀嘀嗒嗒流眼泪的声音。金富力士沉默了半天，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能不能别哭了？”

46.

当然不能。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就像我那无力的拳头和日益衰弱的身体，我根本控制不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正双手抱胸，一脸风轻云淡地观察着我。刚刚的询问简短而又冷淡，在我泪眼朦胧地和他对上视线的下一刻，他就侧头移开了目光，俨然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态度。

“我知道你听得懂。”

他无缘无故又冒出一句话，盯着围栏的舷边对我说：“你…你们黑暗大陆生物学习能力都快得惊人，这些基础常用的人类词汇，即便你不会说，也该听得懂。”

“……”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掉眼泪。

“…因为闻到了一点人类的气味就千里迢迢赶来一探究竟，这么强烈的食人**……算是种族特性吗？”

“……”

我头也不抬，还是哭。

“装可怜也没用，我不吃你这一套。”

“……”

我还是没理他，眼泪噼里啪啦哗哗往下掉。

“……”

这回金富力士终于不说话了。

他站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47.

接下来出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金富力士在发现我一言不合就开哭后，对我敬而远之。

于是我趁机选了个月黑风高之夜顺利逃跑。

坏消息是，没等我游到莫比乌斯湖，筋疲力尽的我又被人逮住了。

48.

这回逮我的人似乎是个劳什子的贵族，本身战斗力约等于零，但周围跟了一群小弟——或者更正式的称呼，是护卫队。

此人爱好奇特，审美扭曲。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被挣扎着捕捞上岸的时候，对方兴高采烈地扬言要把我制成标本，再办一场以‘美人鱼’为主题的世界巡回展览会。随后便命令侍卫将我关进了笼子，还用铁链穿透了我的肩胛骨。

我快被气死了。

放在以往，这种蝼蚁都不如的垃圾，连出现在我面前的机会都没有，估计还没挨上黑暗大陆的边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如今，我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关在脆得跟张纸一样的铁笼子里，血迹斑斑的铁链拴住了我残存的一点行动力，看不见任何逃出生天的可能。

如果不是金富力士，如果没有离开故乡，在■■■■湖里称王称霸的我这辈子都和‘逃’这个词无缘。

我恨金富力士。

49.

求生欲很强的我很快又摸索出了一条生路。

根据目前接触到的人类（金富力士）的反应，他们（？）似乎很排斥流泪这种行为。

那么，如果这个傻逼贵族人类是因为喜欢我才想把我解剖做成标本，那我让他讨厌我不就行了吗？

这种野兽般的直线思维令我产生了一种‘我真是天才’的错觉。

趁着某次对方兴致勃勃来参观的时候，我隔着笼子对他哭了起来。

于是我大祸临头。

50.

这是我刚来到人类世界时犯的最大的错。

我不应该直接把‘金富力士’这样的个体同‘人类’这个整体划上等号。

明明都是灵长类的同族，鬼知道人类这玩意儿的个体差异会大到这种程度。

那个肥头大耳的贵族人类见到我哭，起初是似曾相识的震惊，随即却是一阵狂喜。

‘珍珠！人鱼的眼泪真的能变成珍珠！真是太神奇了，那眼睛呢？眼睛会变成什么？’

当听到人类口中冒出这句话时，我已经直觉不妙。

而等我被绑上手术台、被挖去了一只眼睛时，我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直觉怎么如此准确。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发现挖出来的眼睛也能变成了宝石一样的晶体后，人类更兴奋了。

他搞起了解剖放血。

为了避免出现‘污染’，他拒绝麻醉剂，于是我被迫感受手术刀切割皮肤、以及电锯切断肋骨的剧痛。

又因为‘想弄清宝石产生的原理’，这傻逼又干起了往我身上注射各式各样的‘实验药品’的操作。这当然让我痛得死去活来。而且这人类显然未接受过任何正规医疗培训，过于粗暴的操作直接让造成的痛苦更上一层楼。

曾经引以为傲的自愈力让我循环往复地一遍遍感受各式各样的痛苦。

可是。至少我还活着，没有被直接制成标本。

虽然每天都被物理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包围，但我还能思考，还可以抽动手指，转动仅剩的眼珠。曾经消失的力量在无止尽的折磨中渐渐恢复了一点，我觉得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不管怎么，我从来不缺活下去的勇气。

我还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