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愿者上钩 第二部 第11章 第十一章 流星出幻影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和其他人类一样。”

库洛洛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他懂这回答的意思，她和其他人类生物没区别，不用在外表上对她和其他人类之间做区别。

于是，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月光在舱内缓缓移动，月光移到库洛洛脸上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最开始，我们只是叫‘什么旅团’，大家都没想好到底叫什么。”

“嗯。”

“你猜，为什么会叫‘幻影’？”

“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

“为什么会想到这句话？”

“因为流星。”

“流星街的流星？”

“嗯，流星和幻影，都是很短暂的存在。生为流星，化作幻影，留得一时，转瞬即逝。幻影，是流星坠落后残留的幻象。”

“你觉得蜘蛛能称得上是流星？”

“流星街人都是。”

“为什么会这么想？”

“流星街，就是流星汇聚之地的意思。每一个流星街的居民，都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用短暂的光芒照亮自己的存在。我想，给流星街命名的人，大概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吧。”

“呵，大概只有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流星街人是被遗弃到流星街的垃圾，更多的流星街居民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把自己当做垃圾看待的话，为什么还要说什么‘我们不拒绝任何东西，所以也别抢走我们任何东西’呢？”

“把自己当做人来看待，想要得到作为人的尊严和尊重，想要不再被无视、排斥、歧视，想不再失去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想要获得外面的人拥有的，为此不惜燃烧自己，用一瞬间的生命之火，点亮笼罩着自己的漫长而无边际的黑夜，为什么不能被称作流星呢？”

“夜晚出生的孩子，化作流星，照亮黑夜，很浪漫呢。”

一连串的话语，让库洛洛沉默。

月亮悄悄落下去，天边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辰，那是启明星。玫瑰色的云逐渐出现在天空，远处传来鸟儿的鸣叫。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一只长得有些许潦草的仙人掌鹪鹩，急急地飞过来，朝未寻发出响亮的叫声。然后它扇动翅膀，急急向远处飞去。未寻站起来，跟在仙人掌鹪鹩后面，离开了飞艇门口。

库洛洛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已经离开了，一如当初她跟着赤红山椒鸟离开时那样。当时库洛洛能轻而易举地追上去，只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再追上去了。

她要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感觉很漫长，实际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过后，未寻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那只仙人掌鹪鹩并没有跟来，看来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库洛洛如是想。

“它怎么了？”

“它妈妈吃仙人掌的时候吃太多，卡在仙人掌里了，它弄不出来。”

“……这种生物，在沙漠里生存不久的。”

“您的想法和仙人掌的差不多呢，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

“植物的话你也能听懂？”

“有些能。”

“它们会说些什么？”

“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发出信息，比较安静。太阳太大、雨太多、风太强烈的时候，就会比较多发信息，翻译过来的话，和人类遇到相似情况的感想差不多。”

“我听说过一种说法，在树下埋尸体，花就会开得越繁盛，你遇到过埋着尸体的树吗？”

“嗯。”

“那些树是什么想法？”

“花肥，臭，占位置，不要再埋了……之类的。”

“听起来很嫌弃？”

“尸体没腐烂的时候，会吸引很多野生动物过来，多半会捎带着树一起啃啃。腐烂后会有很多细菌滋生，有些会给树带来很多病种之类的。总之，都很麻烦。”

“看来埋在花下，并不像听起来那么浪漫。”

“您想这样做？”

“小时后想过。”

“做成化肥再放可以。近几年萨黑尔塔的一些研究者推出了‘环保葬’的方法，用特殊的工艺把遗体做成化肥，再让家属拿回去种花。”

“你觉得‘气球葬’和这个，哪个更想选？”

“气球。”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气球？”

“很有漂浮感。”

“风筝也是？”

“嗯。”

库洛洛忽然问起了蜘蛛的问题：“尸体怎样了？”

“……”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被分尸了？”

未寻没有回答他，她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语气依旧很冷静：“没关系，那些人绝对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可惜没能全部解决。”

“您还要继续踩油门吗？”

“你觉得我不该踩？”

“该不该，是您自己来决定的，不是我。”

“自己决定，自己决定……有时，自己做决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代表一个群体做决定，更难。”

“嗯。”

“团长可真不好当啊。”

“嗯。”

“一直保持冷静，真的很难做到。”

“嗯。”

“不应该让他们一个个自己行动的。”

“嗯。”

“信长很多时候执着过头，又经常凭感觉行事，还很容易被激怒。芬克斯虽然比较冷静，却也是直觉大于理性，力量多过技巧。飞坦冷静与理性兼备，但上头的时候就会不管不顾。富兰克林又沉稳又老练，是少有的能独当一面的蜘蛛。剥落裂夫反应不够迅速，脑袋不够灵光，想给他下套太容易了。小滴足够冷静，却没有足够的实力。玛琪，她太过心软，太容易被牵动情绪。”

“嗯。”

“把他们合起来，可以相互弥补，分开他们，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嗯。”

“我该把他们合起来，不该放任他们各自行动。”

“嗯。”

“我这个团长，真是失职。”

“嗯。”

“你就直接附和了？”

“您自己都这么认为了，我还要在言辞上做什么修饰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直接？”

“您需要委婉的言辞？”

库洛洛无语了片刻，说：“……算了，随便。”

太阳出来了，把舱内照得比之前明亮得多。坐在舱门口的未寻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阳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影子浅浅地映在地板上。库洛洛往舱口望去，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沐浴在阳光中的未寻，像是在发光一样。

库洛洛想起了一些宗教画里的人物，画家总是在他们周身添加光晕，来突出他们的重要性。耶稣、圣母、天使、圣徒，都有这样的待遇。多恩神父在画壁画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金粉来勾勒这圈光晕。

太阳为她渡上的这圈光晕，可比什么金粉、银粉要耀眼多了。

她是受阳光偏爱的人，库洛洛脑海中忽然有了这种想法。不是谁都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有的人就算是身在艳阳下，也显得黯淡无光、毫不起眼。

太阳，也会偏心吗？

和许多流星街人一样，库洛洛一直认为日月星辰是最公平的。无论是谁，都能得到它们的普照。原来在这样的得到和得到之间，也还有区别吗？

库洛洛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着，跟着思绪一起发散的还有视觉。仿佛是开了高度模糊一样，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原本界限分明的各种事物开始混合起来，模糊了边界，连成一片，似乎连听觉也开始含混起来。

这是生机流逝的表现。

原来弥留之际，感官会逐渐模糊吗？

库洛洛的意识变得异常清晰，像是要弥补受限的感官一样，他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明晰。眼前开始闪现过往的一幕幕，库洛洛很少回想过去，实在没什么好追忆的，他总是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从前的事。现在，从前的画面却不受他控制地跳了出来。

出现在他生命中又消失了的人们，一个个蹦到他眼前，占据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屏蔽。库洛洛闭上眼睛，脑海中的影像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众多面孔中，一个笑得十分灿烂的小女孩正站在众人身后，朝他竖着大拇指，大声对他说：“你做得很棒，一直以来都很棒！”

库洛洛笑了，笑得很开心。沉重不堪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他仿佛还在流星街的成片垃圾山中，和同伴们一起找寻可能藏在垃圾山中的宝藏。窝金站在远处，大声喊着：“库洛洛，我找到了！《清洁战士》剩下的录像带全部在这里！”

那时，他只是库洛洛，不是团长，也不是蜘蛛。所以离他远去的人们都还在那里，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人人脸上都漾着像太阳一样明亮的笑，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仿佛一切都能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库洛洛，你还在等什么？快来！就差你了！”

库洛洛朝他们走去，窝金一把将手里的录像带塞在他手上，大声说：“带我们去排练吧！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表演！”

他看着手中的那卷录像带，少年时期失去的那卷录像带，终于又回到了他手中。

库洛洛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的手虚虚握着，像是紧紧握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那样，不肯放手。

朦胧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拂过他耳边，那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对蜘蛛来说，没有比您更称职的团长了。一直以来，辛苦了。想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失去意识之前，库洛洛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在贪婪之岛上，她坐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看见过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月光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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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流星出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