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关西市中心一家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和维生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
窗外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月见山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微鬈的红发失去了平日的张扬,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眉眼间显出几分疲惫来。
病床上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双目紧闭,静静地躺着,灰败如槁木的脸上隐约还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意气与威严。
这人正是他的父亲,月见山家的家主,月见山宗一郎。
三年前那场惨烈袭击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更深处的创伤却让这位曾经叱咤关西的男人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月见山无的目光落在父亲苍白而松弛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护栏。
三年前……他才十四岁,噩耗传来时,他正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那个编号为“8”的旅团成员,如同一阵毁灭性的飓风掠过关西,重创了父亲,也几乎摧毁了月见山家的脊梁,家族的混乱、长老的质疑、敌对势力的虎视眈眈……是仇恨和对母亲临终嘱托的执念,支撑着他这个半大孩子,硬生生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家业。
他砸下天价请动揍敌客,最终让那只蜘蛛血债血偿。
虽然情报显示那次袭击是8号的个人行为,与整个旅团无关,但恨意如同野草,一旦滋生便难以根除,对整个幻影旅团,尤其是那个传闻中深不可测的团长库洛洛·鲁西鲁,他本能地抱有强烈的敌意和警惕。
这也是为什么当库洛洛联系上他约定交易时,他开出了山田组组长人头的价格,却在后来毫不犹豫地撕毁约定。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库洛洛做什么交易——如果不是蜘蛛带来的伤害和混乱,月见山家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山田组后来居上?
他又怎么会……
月见山无无意识攥紧了护栏,指节发白。
他对床上这个男人,是恨的。
恨他为了家族利益迎娶母亲,却在母亲家族败落后冷落她;恨他流连花丛,将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私生子堂而皇之地带回家,活活气死了郁结于心的母亲。
如果不是这场重伤昏迷,恐怕父亲早已扶持那个更“合心意”的私生子上位,将他这个嫡子彻底边缘化。
可记忆深处,也有模糊却温暖的碎片。
幼时被父亲高高举起,骑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变得那么高,游乐园的彩色气球仿佛触手可及;父亲难得没有应酬的周末,会笨拙地陪他一起打最新款的格斗游戏,输掉时懊恼地抓头发,赢了他会得意地大笑,用力揉乱他的红发……
那些短暂的、属于“父亲”而非“家主”的时刻。
爱恨交织,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让他每一次坐在这里,都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老头……”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孩。”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窗外迷离的雨夜,眼神有些恍惚。
“她……长得特别像鹤子小姐,真的,一模一样的感觉,白衣黑发,眼下两颗朱砂痣……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可唯独那双眼睛,”
少年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和鹤子小姐不一样,是非常漂亮的金色……在关西多雨的秋季就像太阳一样璀璨而耀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她的‘发’也很特别,叫什么‘言灵’,名字还怪好听的,哦对,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夙……”
他絮絮叨叨地描述着,从初见时少女面无表情的可爱脸庞,到绯色幕府中她以言语催动龙卷风毁去神字的强大力量,再到她向他索要游戏机时的理直气壮。
“可惜……”
月见山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不甘:
“她跟在幻影旅团团长身边,为了保护那家伙居然不惜自己受伤,可她又不是旅团成员,我实在不理解……什么狗屁契约……”
“然后佐藤那个混蛋还……把她也……”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喘息。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
与此同时,月见山腹地,尘封的秘藏内。
石壁上的烛火依旧无声摇曳,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跃的生命能量波动。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盘膝坐在一块铺着厚厚织毯的空地上,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仅仅三天!
这三天里,库洛洛系统地讲解了念能力的四大行:缠、绝、炼、发,而夙则展现出了令人震惊的领悟力和控制力。
她的基础,那庞大而精纯的生命能量远超常人,使得她对“气”的感知和操控起点极高。
掌握“缠”和“绝”对她而言几乎水到渠成,“炼”的爆发力更是惊人,当她第一次成功将体内的气猛烈释放时,整个石窟内堆积的珍宝都为之震颤。
而最关键的“发”,她觉醒的能力,更是让他充满兴趣。
此刻,一只浑身鎏金的鸟雀正停驻在少女肩头,歪着脑袋看他。
这雀鸟明明通体金质,却是活物,扑腾了两下翅膀,展翅飞走,落在一旁的鼎器上。
这便是夙开发出的,独属于她自己的能力——“物活”,赋予非生命物体以“活”的特性。
一个乍看是操作系,实际上却是特质系的能力。
库洛洛凝视着少女白皙的脸庞,她正在修行“缠”,双目轻阖,乌黑的发丝随着念力四散而开,在空中轻轻舞动着。
当那双夺目的金瞳被眼帘掩住时,旁人终于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五官上。
这其实并不是很有气势的一张脸,反而面部线条整体都很柔和,眉毛浅而淡,眼型状若桃花,鼻子玲珑挺翘,嘴唇薄厚正好,下巴则稍稍偏短,便显得整张脸有点偏幼态的感觉。
如果单看这张脸,只会让人联想到毛茸茸的宠物猫,要在脖间系上漂亮的蝴蝶结和铃铛,养在屋檐下,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用羊奶和昂贵的猫粮喂着,还要时时陪伴在她身边。
但当她睁开眼时,便成了野生的猫兽,或许会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上露出肚皮晒太阳,或许会用尾巴扫过你的腿,然后理所当然地吃掉你递来的零食,也或许会坐在一旁,好像在看着你,又好像眼中什么都没有。
可却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
而当面对敌人时,猫兽又变成了虎豹、蛟龙,那双灿金色的眸子只需静静地瞧着你,便自带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让人产生被某种蛮荒巨兽盯上的错觉。
看着少女身周的念力缓缓消散,库洛洛微微低眉,眼中的神色很快收拢了,他站起身,对着睁开眼的夙说道:
“足够了。”
两人再次站到门前。
夙抬起手,掌心按在门中央的神字图案上,强大的“炼”瞬间发动,精纯而充满生机的念力如同实质的光流,汹涌地注入其中。
“嗡——!”
神字组成的圆形图案爆发出明亮的白光,所有扭曲的线条都活了过来,飞速流转、连接、重组,如同锁芯找到了匹配的钥匙。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门内传来,这扇小门在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后,终于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出口,而是一条幽深向下、人工开凿的石阶通道,不知通向何方。
夙回到洞窟内,这三天的修行间隙她已经把这里的宝物往空间装了大半,现下四处走了一圈,把剩余的珍宝也都收入了空间,还贴心地把地上遗留的食品包装袋、水瓶等垃圾也一并带走了。
而库洛洛则自制了一个火把,沾上烛台里的灯油,持在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迈进了通道,那扇小门在身后重新合拢,将摇曳的烛火再次封存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石阶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二人却能感觉到空气越来越潮湿,带着一种咸腥的、属于广阔水域的气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他们走出通道,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海蚀洞,洞口被垂落的藤蔓和嶙峋的礁石半掩着,如同天然的帷幕。
库洛洛拨开垂落的藤蔓,率先走了出去,然后回身扶住藤蔓,让它们不至于碰到夙的头发。
海鸟的叫声穿插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少女及踝的黑发和身上宽大的金纹白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洞窟之外,是陡峭的悬崖绝壁,他们正站在崖壁中段一个突出的岩石平台上,海浪层层叠叠、前仆后继地扑在下方犬牙交错的礁石上,激起漫天雪白的泡沫。
远处海平线在夕阳下铺陈开来,海面倒映着绚丽的晚霞,美得像名家笔下的油画。
夙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带着海盐和阳光味道的空气。
库洛洛不动声色地稳住了下盘。
少女却回头,对着他粲然一笑。
明媚的笑容一闪即逝,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身后黑发青年伸出手放在心口,那里如平地乍起咚隆春雷。